拓跋庆生换一口气,游进河中,放松身体慢慢下沉,这河水起码有三四米深,很清澈,仰头可以望到高空中形似月亮,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圆球。河底有鹅卵石和水草,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摆动,有小鱼小虾在水草中游来游去,一点都不怕人,他摸了两块石头就浮上水面。
鹅卵石表面光滑细腻,触手温润,拓跋庆生随手扔到那条刚铺了一半的鹅卵石小径上,这东西决不是外面普通的鹅卵石可比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拿来铺路不错,光着脚踩上去,就像做足底按摩一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对身体有保健作用。
空间里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拓跋庆生浑身湿淋淋的光着身子走进小楼,身上的水珠顺着光滑的皮肤往下淌,滴落地上。
小楼一楼有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一个杂物间,客厅很大,挑高超过4米,摆了一些竹制或木制家具,古朴厚重。
拓跋庆生捞起放在一个摇椅上的浴巾把身上大概擦了擦,换了身干净衣服,拿着记事本到仓库那里开始清点库存,在魔鬼森林里的两年多时间他的收获不小,准备出售一部分东西换钱,有些东西太过罕见,只能先封存着。刚清点完一半,他就觉得困意一阵阵袭来,揉了好几回脸,依然驱赶不走,只得放下记事本,出了空间,往单人床上一趟,片刻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房东就被蒙钧召了过来,房子还有两个月才到期,老太太嘟囔着检查了每一个角落,退了押金,那两月租金却是不退的。
家具都是房东的,三人离开时一人一个背包,就像无家可归的浪子。
天气炎热,陈平却穿得密不透风,扎着头巾,一副遮了大半脸孔的蛤蟆镜。他基本不和拓跋庆生说话,昨天晚上无意的较量,他惊觉自己远远不是拓跋庆生的对手,对拓跋庆生的提防心更甚。
他们决定坐地铁到长途客运站,到最近的地铁得走十几分钟,九点不到,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穿着无袖牛仔衫和运动裤的拓跋庆生额头出了汗,他看看全副武装的陈平,有些好奇,难道他不热么?
陈平当然热,走不大会他就感觉背后的汗水一道道往下淌,有些口干舌燥,拿出水瓶把脸上的头巾拔开,喝水。
地铁站口在路对面,三人准备从天桥走过去。
一辆车从三人面前驶过,嘎然停止,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疾步往回走。正是那天在露天花园里看见的星探。
陈平手中的水瓶砰然掉地。蒙钧怒吼:“快跑!”
陈平拉着蒙钧的手在车流不息的马路间奔跑,西服星探一手打着电话坐进车子,拓跋庆生不明所以,但他看见好几个人从马路各个方向逼来,目标正是陈平与蒙钧。他下意识地向他们追去。
刹车声叫骂声响起,有躲闪不及的车子互相撞到,拓跋庆生东躲西闪,从车顶飞跃过路边的栅栏,经过一个追击者身边时手微微一动,那人腿一软往后摔倒,后脑勺咚地撞击坚硬的地面,干脆地晕了过去。
路人惊惧地看着马路上的意外事件,有人报警,三人在各种障碍物间跑,跳,攀爬,翻滚,飞檐走壁,很快消失在路人眼中,那几个追击者身手不凡,追得很紧。蒙钧身体最弱,很快就气喘吁吁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冲陈平喊:“你,你先走!不用管我。”
陈平不做声,他本是风系异能者,身体轻盈,但拖着一个人速度很快慢下去。
“放开我!他们找的是你,那人不认识我,我不会有事的。”
拓跋庆生在两人身边说:“他看见你们俩一起跑的,你被抓了也好不到哪去。”
与追击者的距离拉近,有被包围的危险,拓跋庆生打倒了两个,陈平与蒙钧的速度却越来越慢,蒙钧不知道他们跑了多久,只知道胸腔里的心脏似乎要跳出来,风倒灌进嗓子里,有股火在燃烧。
拓跋庆生把背包扔了,对陈平说:“你松手,我背他。快!!”
陈平一迟疑,拓跋庆生拉过蒙钧往背上一扔:“抱紧了!”他加快了速度,眼睛余光注意追击者的举动。那几人功夫不错,但对于这种翻越障碍的运动却不是很在行,有个人在长距离跳跃时扭伤了脚,正捂着脚,表情痛苦难忍。
前面是高达十多米的落差,拓跋庆生腿一弓,率先往下跳落,快到地面时已把腰间的软藤抽出,迎风一抖,星妖藤挺得笔直,藤尖点地,藤身弯曲,一个空翻落地,收回星妖藤,随手用藤条将蒙钧与自己绑在一起,一刻不停地继续奔跑。
鳞次栉比的高楼一栋栋被甩在身后,蒙钧一手搂着拓跋庆生肩膀,拿出口袋里的自动导航仪,给拓跋庆生指路。
他们混进正在搞促销活动的大商场,出来时三人都换了装束,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也扔了,一人一个便携袋出了商场,搭上路过的公交车,下车,转车,进地下通道,半小时后出现在长途客运站。
陈平飞快地在自动售票机那买了车票,两分钟后出发,目的地——尚华都。
西服星探在拓跋庆生他们进了商场后就下令停止了对他们的搜寻。一个小玩意而已,他身边并不缺,只是诧异于陈平操纵风的水平,又想到陈平那年轻结实的身体,有些遗憾。
磁悬浮列车静静地卧在列轨上,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三人踏入车厢,找到座位,汗流浃背,拓跋庆生将背包扔在座位上便去了卫生间,车内几乎满座——现今人口爆炸生存压力极大,为了生计东奔西跑的人数目也剧增,相对便宜的列轨车是大部分普通民众外出的首选,速度也不慢,从洛城到尚华都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季节气候却整整跨越了两个季度,气温一下子从炎夏进入凉风习习的春天,不过列车里有冷气,倒没有特别的感觉。
拓跋庆生双手鞠着水往脸上泼,又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这个凉爽,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胡噜了两把短短的头发,直起身,视线望入面前的镜子里,和身后的人视线相触,那人与他对了一眼就将头微微偏开,没有催促,但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却又在拓跋庆生挪开视线的时候偷偷看他,拓跋庆生转身,那人有些疑惑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拓跋庆生看了那人几眼,没有印象,摇摇头,走出洗手间。
回去的时候蒙钧正坐在陈平旁边,两人靠得很近,蒙钧似乎在安慰陈平,拓跋庆生已经看出来陈平必然跟那个星探有过节,联想到蒙钧前天晚上“我一个朋友就让他骗了”,这个朋友很可能就是陈平,而且陈平在星探手里吃了大亏,否则两人不会那样惊惶失措。
他到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几瓶水,几样零食,陈平脸色很不好,更加缺乏血色,甚至指尖在不易察觉地颤抖,蒙钧低头说了几句,陈平点点头,看见拓跋庆生回来,便不说了,拓跋庆生当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将水和零食放在折叠式桌面上,招呼他们吃喝。
他没有刻意去看陈平,径自打开折叠电视,随意挑选一部电影看了起来,时间很容易打发,磁悬浮列车一到尚华都,他就要转车去拓跋鹤刚那里,他在尚华都的一个卫星城,距离尚华都不过十几里的路程,几分钟就能到达。
趁陈平和蒙钧没有注意,他将一些钱偷偷塞到蒙钧的背包里,蒙钧和陈平算是漂泊一族,飘到哪里是哪里,目前看并没有定居的意向,也没有那个能力,也不知道当他回尚华都的时候,还能不能看见他们,他们帮了他,他也回报他们,礼尚往来而已。
第三十六章
拓跋庆生还在洛城的时候,拓跋鹤刚跟郑霜华告了假,本来他们的假期差不多要结束了,但因为知道儿子还活着,拓跋鹤刚虽然没有跟一般人高兴得不知所以,也没有流出表示喜悦的泪水,对于这个少言寡语以至于显得木讷的男人来说,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到郑霜华他们落脚的“佣兵之家”,包括郑霜华在内的很多人都看出来,这个男人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和以往不同的光彩来,从他的眼角眉梢,从他的眼神动作透出来。
郑霜华嘴里衔着一根烟,看见拓跋鹤刚进了门,他把烟从唇上拿下来,夹在食中两指间,弹弹烟灰,露出微笑问:“哥,有什么喜事呢?”
拓跋鹤刚住了脚,他不知道自己表示得这样明显,有些窘,说:“那个,我儿子要回来了,请几天假。”
郑霜华愣了:“他不是……”
“他很好。”拓跋鹤刚说,“这一次任务我不去了。”
郑霜华站起来,他看出来,拓跋鹤刚这不是询问,而是告诉他他请假,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一次任务他都不去了,他心里有些生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烦躁,或许是觉得拓跋鹤刚不够负责任,说不去就不去,当他这个团长是什么?
他儿子,郑霜华记得那是个懂事的孩子,长得跟拓跋鹤刚只有三分像,白白净净的,眼睛黑白分明,跟不知世事的温室花朵一样,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处于叛逆期爱惹事的少年,两年前他儿子死于军舰爆炸事故,团里的人都知道了,那时候拓跋鹤刚受到很深的打击,有一段时间酗酒,每每喝得烂醉如泥,都是他这个团长把他拖回去,将他收拾干净的,后来,他结婚,结婚对象是个怀孕八月的乡下女子,据说那肚里的孩子就是他的,接着孩子出生,摆满月酒,庆周岁,一天天长大,也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郑霜华深深吸了口烟:“好,那你就别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要摆酒庆祝一下。”
拓跋庆生只说了这两天回来,具体什么时间拓跋鹤刚也不知道,谢过郑霜华的好意,拔腿就走,一路思索着是去饭店呢还是在家自己做,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该怎么跟赵想弟说这事,赵想弟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乡下女人的短见和一些小毛病,但还算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他想起很久以前曾经想送庆生去军校的事,当初是欠缺考虑,以为在纪律严明的军校里能够磨磨庆生飞扬跳脱的性子,免得因为没有人管教变成难容于社会的混混,哪里想到孩子只是想他这个父亲多关心关心他,做那些事都是想获得关注。他自己也是从那个时段过来的,怎么到自己儿子身上就不知道了呢?
现在庆生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令人头疼的混小子了,虽然变得太快也太好了一些,感觉有些奇怪,但总说挫折能让人成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过从内心来说,他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孩子叛逆,他多点耐心多点时间陪陪他,拓跋鹤刚的儿子不可能是顽劣不听管教的孩子,他是他的孩子,骨肉相连,总以为无论在哪里,都能随时找到,事实上天灾人祸总在当事人毫无准备的时候降临。半年内发生的事情让他明白了一些事,却在他想弥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打击。
想到这里,拓跋鹤刚又觉得对不起孩子,回想这些年,似乎两父子从来没有好好坐一起谈过心,他从来不知道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需要些什么,或者说,孩子需要的东西他给不了,孩子他妈去了,有时候儿子就跟他一样死心眼,就认定那一个,别的女人根本就进不了不心,曾经有好友介绍女人给他,结果都因为庆生不喜欢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赵想弟是唯一一个让他有结婚念头的女人……
拓跋鹤刚匆匆走过有些古旧的街道,这里是尚华都三个卫星城之一,塔城的老街区,街道有些狭窄,也没有到处溜达的清洁机器人,在这里,清扫街道的依然是最古老的人力方式——清洁工人,街道看去还算整洁,两旁的行道树参天蔽日,树冠相接,整条整条街道都是这样,偶尔有人悠闲地走过静谧的街道,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都说这里是最合适养老的城市,也有一些行色匆匆的人,大多是没有能力在繁华地段买房子的人,图这里的房租便宜,每天早上飞步追赶绝尘而去的公交车,就像2000年前一样。
小区偏门外的街道很是热闹,正是中午下班的时候,接孩子的下班的都拥挤着,叫喊着,那两家小饭馆里虽然人流不多,但从里面出来的香气让大半条街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觉得胃里更空了,有孩子在哭,非得让家长买,不要吃营养餐。
拓跋鹤刚穿过去,又退回来,推开了“好滋味”小饭馆的玻璃门,挂在门后的铃铛清脆地响了起来,巧笑嫣然的女服务员拿着点菜单过来,拓跋鹤刚在上面点了几下,又把平板还回去,女服务员眼睛含笑:“请稍等,很快就好。”
拓跋鹤刚走到吸烟区点着了一支烟,从窗户往外看。里面很安静,外面的声音都进不来,只看见那些人张张合合的嘴巴,或喜或悲或怒或者没有表情的脸,真实地生活着。他觉得自己现在才再次脚踏实地,没有了那种漂浮的感觉。
仅十几分钟,点好的菜都装在环保盒子里,女服务员送他出门:“欢迎再来,慢走。”
他拿着饭盒走过街道,进入小区,和几个同小区的人打招呼,往家走去。
赵想弟早上带着孩子出去玩,已经回来了,开门看见拓跋鹤刚拿着饭盒,有些诧异,将他的外套结果挂在门后的衣架上,递过一双拖鞋。
吃饭的时候拓跋鹤刚破天荒在白天喝酒,又给那个坐在高脚凳上扭来扭曲的孩子夹了一筷子菜,赵想弟喂到孩子嘴里,孩子牙没张全,腮帮鼓了一会,张开嘴用舌头把菜顶了出来,赵想弟拿毛巾给他擦嘴,带着点埋怨的语气说:“他还小呢,吃不了这些东西。”
“哦。”拓跋鹤刚看了那个孩子一眼,那孩子两手在桌面上乱拍,试图爬上桌子,赵想弟把他按着,不停地说“不行,不能调皮”,劝说了一会,孩子依然故我,赵想弟半认真地打了他屁股一下,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嘴巴张得老大,口水和泪水都出来了。
赵想弟有些手忙脚乱,虽然做了这么久的母亲,她依然手足无措,哄着哄着就烦起来,声音也大了:“这孩子怎么这样烦人呢!不听话把你扔了!”
拓跋鹤刚放下筷子,拽过一张纸巾,给那孩子擦眼泪口水,抱过来放膝盖上,揉揉他的脸和小胳膊小腿,不一会孩子咯咯地笑起来,果真是孩子,一会哭一会笑毫无章法。
赵想弟坐在自己座位上脸色有些复杂难明。
拓跋鹤刚抬头望了她一眼:“庆生要回来了。”
赵想弟一时没有听明白,直到拓跋鹤刚重复了一遍,她一个字一个字嚼着,惊得站起来,身子起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太失礼,慢慢地坐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有了死亡证明的吗?啊,没有死……”拓跋鹤刚看着她,她勉强笑着,努力装出高兴的神色:“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震惊的神色太明显,嘴里说太好了,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只有她自己知道。
晚上,把孩子哄睡着了,赵想弟在厨房里磨蹭了一会,把门窗检查了一遍,回卧室躺在拓跋鹤刚身边,拓跋鹤刚已经睡着了,发出微微的鼾声,赵想弟望着天花板,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拓跋鹤刚的手却搭到她身上,乱摸一通,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赵想弟装出在熟睡中被吵醒的声音:“不要,太困了。”
拓跋鹤刚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怎么的,依然手段强硬,赵想弟拍地打了他一下,在安静的黑暗中很响,两人都吓了一跳,不动了。
拓跋鹤刚回到原来的位置,两人都没有说话,都知道对方醒着。
拓跋鹤刚说:“你似乎对庆生回来的事有些不高兴?”
“没有,干嘛这样说。我只是怕他见到我不高兴。你以前不是说,他反对你找老婆的吗。”赵想弟把话头扯到他身上。
“那是以前,现在不反对。”拓跋鹤刚说,“你多想了,他毕竟成年了,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是希望你们能够相处愉快的,毕竟,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