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扶着陈子明在往寝室走。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担心陈子明的身体状况，不想让他再受到伤害；同时，他做这部剧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够和陈子明并肩作战荣辱与共，如果最后的结果……他不想去设想最坏的、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可是如果真的发生，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实现愿望的代价是伤害你，那么我的梦想还会完整吗？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陈子明干笑了几声，故作豪迈地说：“哎呀你们干嘛这样，我的脚只是扭伤了而已，又不是断了，真是的……”

“说什么呢，别胡说八道。”王可辛有点生气，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这样咒自己吧。

“哎呀开个玩笑么。”陈子明空出手摸摸鼻子，笑得尴尬。

对了，我怎么能忘记，你为了大剧、为了我付出的一切，我怎么能让你输？

对于选角时候发生的事情，陈子明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社长也曾经在私下跟他说过，希望以后不管是他们之间谁有什么事情，他们彼此都能保持冷静，太过激烈的反应对解决问题并没有好处。

而这个男主的角色，一开始陈子明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加上那时候心情处在低谷期，更是不会去关注表演以外的事情——尽管这样已经耗尽他的心力。但是也许是女孩子天生会比较敏感，陈子明的徒弟黎倩倩看完剧本就很兴奋地跟他说“师父这个角色跟你好像”，他只是笑笑而已。

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都不算什么，但是现在陈子明综合在一起想想，总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王可辛。自己什么都没为他做过，甚至熟悉、融入剧社的这个过程中自己也没尽到什么力，但是王可辛却一直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情，让他怎么能平静？

终于到了陈子明的寝室，王可辛和刘扬安顿好陈子明、嘱咐完他好好休息就要离开。

“可辛，”陈子明坐在椅子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正经，“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王可辛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刘扬，才正视着陈子明的眼睛，“师兄，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不希望看到你伤害到自己。”

“哈，怎么会？怎么会……”陈子明呢喃了几句，怎么他们之间的对话听起来怪怪的？

刘扬在一旁无声地叹气，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行了，我们走了，你好好休息。”

“恩，我知道了。”

和刘扬一起往寝室楼外走，王可辛的心情非常忐忑，他始终觉得，刘扬是知道了什么。

“师父……”

刘扬摆摆手，阻止了王可辛。“可辛啊，下学期我，还有社长，我们都要去实习了，剧社要交到你们手里。从这次来看，我相信你们这一届有足够的能力管理好剧社，并且让它发展得更好。尽管你是上学期才加入剧社的，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你对剧社的感情不必任何一个你们这届的人要少，你的能力也够强。”

刘扬站住了脚步，看着王可辛，“不管你最初是因为什么才有那么强的意愿要加入剧社，也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对剧社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我说过，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诚意。我也相信，你能分得清公和私。以后……”刘扬深吸口气接着说，“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剧社能更好，你们的下一届，也可以感受到你们对于剧社的感情并被感染。”

公和私？什么是公，什么是私？王可辛心里再明白不过，他知道刘扬为什么要特意这么说，他是不希望自己因为陈子明的缘故而做出一些对剧社不好的事情。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王可辛知道刘扬已经明白了自己对陈子明的感情，所以也不想再隐瞒。

“师父放心，剧社是他的爱，我没有理由会拿剧社开玩笑去伤害他。”

话说开以后刘扬心里好受了很多，就像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被移开了。他拍拍王可辛的肩膀，笑了，“不要这么严肃，我又不会棒打鸳鸯。其实呢，子明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他的魅力已经大到男女通杀了。”

“恩，怎么说？”

“啊，你还不知道吧。子明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是因为剧社喜欢他的女生太多，他不想伤其中任何一个的心，所以呢……”

“哦，我明白了。”王可辛点头，刘扬的意思他懂。陈子明不想伤女生的心，所以一直都不交女朋友，那么自己呢？岂不是也一样，不会有机会。难怪呢，总觉得他四处留情……

一周的时间并不长，社长也曾问过陈子明到底能不能坚持下来，陈子明只是回答“男人宁可战死，不能退缩”，咬牙撑过了所有的排练。

看到排练的间隙坐在凳子上休息的陈子明，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王可辛却是不合时宜地想，经过这次，恐怕又会有不少的女生迷上他吧，毕竟英雄情结是很多人都有的。那么自己呢？如果当时陈子明没有演那个那主角呢？

王可辛笑着止住了自己的想法，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再有“如果”。

离大剧上演的时间越来越近，陈子明的脚伤却没有明显的好转，王可辛多想跟他说“不要演了，还有下次没关系”，但是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要是让陈子明现在别演了，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会被他恨吧。

那么，既使他要战死，自己也要陪着他。

2011年6月8号，求是剧社的大剧终于要在影剧院上演。大家的心情有兴奋、有紧张、有忐忑、有期待……但是更多的却还是对于陈子明的担心。上台前他两只护踝都用上了，走路的时候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异样。

“师兄加油。”演员们的身上已经装上了小蜜蜂，后台不能说话、不能跑动，王可辛只能用唇语给陈子明加油。

陈子明半眯着眼看着王可辛，笑了笑。然后脚步非常轻地走向王可辛，停在他面前，伸手拥抱着他，用力将自己的感谢传递给王可辛。

“谢谢。”放开王可辛，陈子明无声地说。

沉迷在与一年前相似的魅惑笑容中，王可辛仿佛还是那个坐在台下的观众，而他已经成了耀眼的明星。自己还是会义无返顾地投进那个深渊，既使艰辛、既使身死，也绝不后悔。

大幕渐渐被拉开，台上的演员已经站定，只等灯光一亮，开始今年的大剧表演……

第十章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表演中，王可辛始终没办法把眼光从陈子明身上移开。看着他偶尔几次不经意地将身体重量压在左脚上，王可辛紧握成拳的手最终都没有放开；看着他从始至终专心致志地表演、淋漓尽致地发挥，仿佛和男主角融为一体，王可辛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王可辛能够理解陈子明“男人宁可战死，绝不退缩”的心理，他也知道，在今天以后，陈子明将彻底地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将彻底融入他的骨血中再不能遗忘。

当舞台上的灯再次熄灭，剧社所有成员都聚集到了后台准备上场谢幕。王可辛看到，社长和刘扬都已忍不住开始流泪，他自己的眼眶也开始发热，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和他们分别拥抱。社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跟他说恭喜。

陈子明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他们的身边。一开始王可辛并没有发现，直到刘扬沉默地朝他示意。

转身的瞬间无数的念头缠绕在王可辛的脑子里，纷繁复杂到他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真正转过身去看到陈子明。

直到陈子明抱住了他，王可辛才回过神，伸手回抱陈子明。他看到自己的眼泪滴在陈子明的肩膀上，然后瞬间没入他的衣服。除了些许深色的痕迹，一切都好似并未发生。

如果可以，也许时间就此静止会更好。

主持人已经在台上介绍大剧的主创人员，大家也都陆续上了台。社长、刘扬和王可辛三个人最后上台，陈子明和其他的几个演员排在他们前面。

在社长、刘扬、王可辛压轴出场的时候，所有人都站在两边向他们鼓掌。台下观众的掌声也明显更热烈了。

王可辛看到台下满场的观众，看到他们模糊的脸，心情激动到不能自已。

我终于，终于能和你一起站在舞台上，终于能和你一起面对他们。

王可辛心潮澎湃，下意识地去寻找陈子明的脸。此刻似乎只有他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只有他能让自己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而不会随观众的掌声飘到半空。

转头的瞬间，发现陈子明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王可辛的心好像瞬间被填满了。陈子明冲他笑了笑，无声地说了句“恭喜”。大脑似乎有些缺氧，差点就站不稳。他的眼中，此刻，真的只有自己。

在台上站定，站在两旁的社员围了上来，站在社长、刘扬和王可辛的身旁、身后，然后大家一起向观众鞠躬致谢。

起身后，话筒递到了社长手里，站在第一排的演员和导演组的人已经将手搭在了彼此的肩上。陈子明就站在王可辛的右手边，两个小时的站立和走动对他来说毕竟太勉强了，将手搭在王可辛肩上时，他不自觉地就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了王可辛的身上。

感受到他的重量，王可辛调整了一下站姿，让他不至于太辛苦。如果你愿意，任何时候你累了我都可以让你依靠——只要你需要。

“非常感谢今天所有来看我们表演的大家，请允许我先代表我们剧社的所有成员向大家表示感谢。”社长的话落，大家再次默契地想观众再鞠一躬，观众也再次回以热烈的掌声。“今年我和我们剧社的很多人都大三了，可能是最后一次站在这个大剧的舞台上，所以今天对我们来说都有特别的意义。”

刘扬低着头抽泣了一下。最后一次啊，多么不可思议。好像昨天才在剧社面试而已，今天就是最后一次大剧了。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剧社已经陪着自己度过了将近三年的时间。

“我们这次的半原创话剧做得很辛苦，不管是对演员还是幕后的同学来说，我们的考验很多，但是我们的收获同样很多。首先请允许我们所有的演员为大家做自我介绍。”

从陈子明开始，演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自我介绍。

王可辛想到了一年前，想到看到这个人时的惊艳，想到听到“陈子明”这个名字时的壮志豪情。这一年来，认识了他、了解了他，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遥远得似乎触碰不到的人，而是自己每天都能见到、能和他一起努力的人。剧社和话剧，对自己最大的恩赐，也许便是带来了他。

“然后，我要隆重地介绍我们这部剧的编剧，王可辛！”

社长把话筒交给王可辛，王可辛含笑地看了他一眼，心脏狂跳不止，手也微微地发着抖。陈子明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抚他躁动的情绪。台下观众的欢呼声结束后，王可辛深吸口气，开始说话。

“谢谢，谢谢大家，你们的喜欢是我最大的安慰。”王可辛九十度鞠躬，感谢所有还在场的观众。表演前、表演中，他不止一次地担心会有观众走掉，担心他们会不喜欢这个剧，他深深地害怕。但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所以他便格外感谢一直支持着的观众。

“我们这个剧是一个半原创的话剧，因此我还要在这里向原作者表示感谢，也感谢在创作的过程中她给予我的帮助。”王可辛朝原作者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微笑示意。她并不想曝光自己的身份，所以王可辛也就没有提及。

“然后我想说的是，所有的演员和幕后的同学们，你们辛苦了。没有你们的共同努力，就没有今天的大剧，所以也要感谢你们。”王可辛清了清嗓子，深呼吸让自己不那么激动。“我进剧社到现在有一年了，能够和大家一起做出这部话剧，要特别感谢我们的社长吴斌、我师父刘扬和我师兄陈子明，非常感谢你们一直帮助我、激励我、包容我。希望今后还能有机会和你们并肩作战。最后，还是要再次感谢所有为这部剧辛苦付出的伙伴们和来看我们表演的大家，谢谢你们。”

说到最后，王可辛的眼泪不住地往外涌，已经激动得无法自抑。陈子明轻轻地拍他的肩膀，给了他最大的慰藉。想到他还在身边，以后还能和他一起努力、奋斗，实现各自的或是共同的愿望，王可辛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正如社长所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站在大剧的舞台上，我们的大学生活算是已经圆满了，但是剧社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也非常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们。”刘扬的发言只有短短几句，但却是情深意长、令人动容。

接下来社长又说了些或是发自肺腑或是冠冕堂皇感谢领导的话，然后再次带着全体社员向观众鞠躬——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观众离开。

“求是，我爱你！”观众们再一次一起喊出了这句话。王可辛一年前也在台下听到这句话，但是今时往日，在台上台下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王可辛清楚地听到，台上的抽泣声立时多了起来。

“谢谢大家，稍后呢我们将请台下的领导来跟我们一起合个影，我们的工作人员会送大家离场。再次感谢大家，大家回寝室的路上小心。”

和领导合完影后，大家开始收拾舞台上的道具，而王可辛则陪着陈子明去换下表演时穿的衣服。路上王可辛看到有女生想要过来帮忙，亦或是有那么些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她们最终还是没有走上来。

看来他真是太招桃花了啊，王可辛无奈。

等到都收拾好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按照剧社的传统，大剧结束后是会有庆功宴的，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王可辛和陈子明是最后一拨到的，社长和刘扬旁边的座位还没有人坐，他们两个便很自然地坐了下去。

完成了大剧，大家都显得很兴奋，不停地敬着酒。好在现在这个点饭店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否则就他们这样闹，别人也没法吃饭了。

王可辛坐着的这桌因为有几个重量级的人在的原因，来敬酒的人很多，且一直都没有停过。王可辛就看陈子明一直不间歇地喝着酒，他知道陈子明的胃其实不太好，空腹喝这么多酒想必会很难受，本来有心帮他分担，但是无奈找他喝酒的人也很多，他现在几乎是自顾不暇。

一个女生端着一杯酒走到陈子明面前，好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王可辛以前听说过，这个女生喜欢陈子明，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他，一直到现在。

“恭喜你。”那个女生微笑地看着陈子明，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端着酒杯的样子也没有勉强，好像面前站着的人并不是她已经喜欢了两年的人。

“谢谢。”陈子明端着酒碰了一下她的杯子，然后朝她示意，将被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那个女生自然也是不含糊，一口喝干了酒，仍是对着陈子明微笑，表情没有一丝的改变，也没有多的话。

王可辛看得心里有点点的刺痛，其实她和自己一样，不过是喜欢陈子明而已。在自己来之前、在自己进入剧社的这一年，她其实一直都在为陈子明默默地付出着，既使有些很恶毒的人似是开玩笑地说“你丫还真贱”，或者是痛心疾首地说“算了，你放弃吧，你们没有可能的”，她都一直没有改变过。王可辛不禁想，如果自己是陈子明，那能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可是事实就是，他清楚地知道其实陈子明是不喜欢她的，只是心里一直觉得很愧疚。

回过神来的时候，陈子明已经拥抱住了她，用哭腔说：“抱歉，我对不起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