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北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一边随手翻了下桌子的书，一边细致得擦干头发，抬头见沈旭两眼正瞧着他，若有所思的，就用略带询问的眼神回望他。

对看了一会，沈旭还是不哼一声，何北也不讨无趣，继续看书。

因为不是工作，何北开的是黄色灯光的小灯泡，柔和的光填了一屋。他坐在床边看着面前的人，挺直的背脊，英挺的侧脸，何北的脸是很温和的线条，眉目就算不笑也带上三分亲和。

沈旭很喜欢这样安静柔和的环境的，只是拉了拉自己的指节他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何北？”

“怎么了，有话就说。”何北望他一眼，说道。

“你在萧氏工作当执行副经理？”

“嗯。”

何北头也不抬，应了他一句，以为他是坐久了闷了才找些跟他说说，想想又道，“也就个头衔而已，不过就是处理些文件，有时需要就接待一下人，跟个助手没什么区别。”

见沈旭好一会都没有再接上话，他知道沈旭并不是擅长主动交谈的人，何北还是转过椅子，沈旭果然在看着他轻拉手指指节，见何北突然看了过来，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停了，神态有些不自然，睫毛噏合了一下移低了视线。

他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见沈旭颜色还是算不上好的样子，就道，“没事就睡吧。”

他说着也把书合了往边上的一排书插了进去，开始脱衣服，灯光让何北的脸显得更加温和了一些，这样柔软的气氛里，连口气听起来都不再那么疏冷。

沈旭往里躺了下来，很快何北就关上灯，侧身睡下了，沈旭翻了个身对上何北的脊背。

可能是当时分开那会何北消瘦的模样太过深刻，脱衣服的时候沈旭觉得何北好像胖了一些，毛衣下的胸口微微起伏时好像有胸肌的形状。

他记得有次自己梦到那些不愿忆起的事，从梦里惊醒就揽住了身旁的何北，那是唯一一次最真实抱住何北的感觉，不是何北偶尔开玩笑的从背后拥他，也不是满脑几乎令人神志混乱的抱歉。从何北心脏传来的跳动到现在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只是自己，不管怎么做都只是会一直带给面前的人伤害，还有痛苦。

沈旭缩了缩身体，被子下两人间明明有人体温的热气氤氲，他却觉得自己的手手脚脚没有办法暖下来。

面前的后背随呼吸轻微动着，那些心跳声，透过何北的衣服，一下一下的，节奏平和的敲着他的大脑。沈旭伸手在被子下小心过去，却不小心碰上何北衣袖下手臂的肌肤，不再敢动了。

他屏着口气担心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见没有被自己弄醒，才继续动作，一口轻气呼出来，那只手轻挨上何北的身体。

手掌下有带着温暖的跳动触感，沈旭动了动，才把自己的身体往何北的方向挪了几寸，有些心安的合上眼。

“很冷？”

他做完这些小动作，睡着的人却冷不防说了一句，捉住了身上的手，然后还扭转头看背后的人。夜里何北深褐色的眼特别的摄人。

沈旭刚阖起来的眼马上又睁开了，他放在他身上的手下意识想缩回来，却被一只手牢牢的捉住，黑暗里何北的表情看得不甚清晰，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听着平静的语气里似乎掺了掩不住的不自然的寒意。

72.谈话

沈旭莫名打了个抖，像个小贼突然被捉在当场一样，紧张的摇头有些不知道所云，“我只是觉得、我觉得有点冷、不是，你热，”沈旭感觉到何北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话手劲越发的大，他拉了拉自己的手，没有敢大力，拉不出来，“何北，你先松开我。”

何北似乎一直在留神看他，放开他的手，自己翻了个身转过来，对着他的方向。沈旭往墙的方向后退了一点，摸着自己的手腕看着他不敢再靠那么近。他觉得何北真的会现在就赶他出去。

不管过多久，何北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那双眼的，黑得跟夜没什么两样，很纯粹的颜色。他开口，语气没有被惊醒那会那么冷漠霜冻。

“不是觉得冷么，你退那么远干什么。”

何北说完伸手过去把住他的腰，把他拉了过来，靠近自己，“别再吵醒我了，要睡快睡。”

他睡上了一点找了个舒服姿势，顺带伸手拉上了点被子在沈旭后背压低。这晚上他没开暖气机，那玩意儿开多了身体一旦习惯也没什么好处。

沈旭身体微微发硬一动没动，他几乎是脸贴着何北趴在他胸前的姿势，他呆愣愣的动了动被压在两人胸口的手指。何北没有再说话，只是放在他的后背的手，他一动就把他往自己身体紧了紧。像不满的警告他别乱动影响他睡眠一样。

沈旭僵立好会，何北却已经闭着眼开始重新入睡了，他抬起眼看了一会何北安静闭着的眼皮，还是没有再动吵他。何北身上很暖和，还有股沐浴露清爽怡人的味道，他的脸贴着何北的胸口，头在他肩旁的地方找了个脑袋可以放的位置，很快就睡了过去。

鼻息浅浅约约的浮动，何北歪头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窝在自己怀里缩着手脚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脑后柔软的头发。

如果一开始就这样多好。

何北想完就觉得可笑，时间不可能倒流，那么沈旭就算还是沈旭，那他也不可能还是当初的他了吧。

那爱呢？何北将身体挪远了些闭了闭眼，手刚枕上手臂刚要细想，沈旭的脸又往他的侧胸挨过了来，有些不安稳的贴着热源，把自己当成了温暖牌枕头。

他没有动，任沈旭靠着，睁着眼睛轻拍他的后背让他重新睡沉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如何处理沈旭这个人，不见到可以肯定的漠视，见到了呢？那当如何，或者这样也是好的吧？他想。

因着昨天那一觉睡的不沉实，早上醒得就早，拖着腰身下班的时候沈旭已经回去了。

扫了眼还在自己房间的暖气机，到厨房里把还在盥台边放着的一堆补品装回塑料袋，昨天他煮了他带来的海参给他自己补身，那些东西原本就有些是开过用过的，不装好会坏掉。

何北没有多想，一股脑的把东西塞回袋子打了结准备放到厅里的柜时门铃却响了。

沈皓撑在门口，眼睛扫过何北手里提着的袋子里的东西，眉头蹙了下，眼神闪过不明晰的光。

何北没有要让他进门的意思，只是挡在门前冷淡的问，“你来干什么？”

“我们谈谈。”沈皓抬抬下颚，往楼梯口的方向示意。

“如果你要说的是沈旭，我没兴趣，跟你也没什么好谈的。”

何北作势就要关门，沈皓撑着他的门面，抢先道，“那两年前的事呢难道你不想知道？”

见何北的动作停了，沈皓又道，“还是谈谈吧，就到楼下，对面有个茶餐厅，东西好吃。”

何北回屋放好了袋子，锁上门跟着沈皓出去，他确是敲中了他的心声，没有一个人会想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这是他的结，不解决的话，它就像暗里的种子，即使没长成功，也一直会静静的潜伏在心里。

他需要答案。

“好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何北找了个靠墙的位置的坐了下来，等沈皓一在对面落座就道。

“先点些东西，我午饭还没吃。”

“你就不能先说？”何北撇深了眉。

“不能，我饿了。”沈皓理直气壮，自顾自的拿起桌子上的菜单招来了服务生，“麻烦要一碟鲜虾云吞，一份白灼金针菇加甜酱油……还有一杯奶茶。”沈皓点够了扭头问何北，“哦，你呢，要什么？”

“不用了。”何北瞪了他一眼。

“给他一份香菇烩牛肉饭吧。谢谢。”沈皓总算合了菜单，递给了服务生，人一走，沈皓转回头对何北道，“当我请你吃，不用谢我。”

沈皓有时看起来闲漫，却是说一不二的人，说了要吃饱再说就一定是吃饱再说，何北也不想在大厅广众下跟他幼稚的讨论究竟是先吃还是先说的问题。

沈皓要请，他也吃的心安理得，纯属当对面多了面人墙。吃完的时候他坐在那看着沈皓还在夹金针菇蘸那些甜腻腻的甜酱，就腻得想打个抖。

他不喜欢甜，沈旭也是很讨厌甜腻的东西的，他记得有回自己看错了一不小心在番茄里加多了糖，勺子塞到他唇边他也死活不愿张嘴多吃一口。

“觉得我和他不像？”

沈皓瞟了他一眼，何北没承认也没否认，沈皓很敏感，也很聪明，和沈旭一样，或者有过之无不及。

也不在意他回答不回答，沈皓吸了口奶茶，抽了面巾纸擦嘴巴，眼睛微微垂着像在思考什么问题，“明明某个瞬间相似到极，咔得一下子却又完全不同。”

他扔了纸巾，抬起头，竖起来两根手指，很突然很无头无尾比喻道，“跟那该死的光和影一样。”

何北望回去，不以为然的问，“你的意思谁是光谁是影？”

沈皓嗤了句，托着下巴转着玩奶茶的瓶身，懒洋洋的道，“鬼才知道。”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讲说什么？兜够了也可以进入主题了吧？”何北双手放在桌子边沿，半分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想问什么，我答你就是。”沈皓耸耸肩，“是仓库失火还是沈旭为什么害你的事？”

何北的手指在臂无意思抠了下桌子，沉声道，“都说。”

“那我先问你个问题，你信他么？”

73.赢了吗

沈皓的上身凑近了过来，一双和沈旭一样形状姣好一样颜色深邃的眼只差十来公分就达他的瞳孔，“你信不信他？”

何北没有往后避开，还没说话沈皓勾起了唇角，笑着把身子退回原位，“你不信他，你这里告诉我了。”沈皓指着他的眼睛。

何北拍开他的手指，冷声道，“我知道他有做，但我也信他有苦衷。”他就是想要知道那个理由才来跟沈皓废话的。

“都一样。信就是信，有做就是有做。”沈皓也不介意他的动作，收回了两根手指摇了摇吸管，“而且你是对的。他是有理由，至于理由，就是一人换一人。”

“什么一人换一人？”

“果然，他又是什么都没说，他应该见到你好几天了吧。” 沈皓蹙了蹙眉心低声道，不知道是他听错，竟然像有一丝无奈。

何北在底下握着拳，没有插话，脸上偏偏还要维持镇静，他迫不及待要立马听到那个原因，却心底却有声音让自己却步，大概，自己也是软弱的吧。因为心里太明白，真相有时真的会把所有的臆想击得片甲不留。

沈皓没有再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话，一字一句的陈述，“你还记得在那间仓库你见过那个洪四吧？那场火其实就是做个戏而已，其实怪你自己倒霉，好死不死碰到他们交易，他们有笔大生意，不能干完就拍屁股走人，自然要你消失免得走漏点什么风声。不过交易那天还是出问题了，他们要拿我当替死鬼，黎家宏那个多事的又正好带上沈旭来找我，你知道的，替死鬼他们也不用太多一个就够了。”

沈皓停在这里，抬头审视他的脸色，那副表情像是在考虑该继续说下去。不说要说才叫他来的吗，现在这样简直就跟假惺惺没什么差别。先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说下去。”何北冷静的道。

沈皓垂了眼睫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神情慵堕的吸了口奶茶，继续道，“其实我没参与他们太多的事，不过多少算的上有份，要是踢我进监狱的话，他们怕是要吃不下饭、担心我会会找他们垫尸底供他们出来，黑社会，什么干不出来？你就不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他们，让你去背他们安心得多。”

他吃了那么多哑巴亏的原因竟然是他什么都知道，够无辜？何北僵坐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没法自然笑出来。

“就这样？”

“不尽然，沈旭多少还是为你努力过的，我不知道你后来发生什么了变成那样，不过你不是判了七年么？你以为贩那么多毒会是七年那么短？他要威胁的对面那个可是东南亚的大毒枭呢。”

“现在，我还是该谢谢他的，”他拉起唇角的肌肉，很像自嘲，“多少他也算是为了我？我吃饱了。”他耸耸肩，就要站起来。

何北攥紧了手，暗暗吸了几口气，没有动身体，只是昂头看沈皓的脸低声道，“你喜欢沈旭。”

“你说什么？”沈皓似乎被他的话猝不及防惊住。

“你喜欢沈旭对不对？”

何北道，目光肯定，“你在跟我炫耀什么？沈皓？”

“你在胡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沈皓像突然被人从后背用针戳了一下，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看着他怒涛滚滚。

“我知道他不喜欢你。”

何北平静的说，原来这个人也是有不能碰的弱点的，即使他那么闲漫显得那么自由不羁，“你激动什么？”

何北就是看穿他的表情，沈皓怒得有些咬牙切齿，“陈小声，你在他心里又有多少位置？我告诉你，他现在接近你不过看在你现在是萧家执行副经理的身份而已！他要阻止公司被我拿走，他不攀上萧家，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OK，OK！”沈皓顺了口气，两肩却仍然因为激动有些不自然的抖动，“你不信是吧，有本事你自己去试，至于结果你等着瞧！”

说完沈皓就要大阔步走出去，只是他才走出一步，何北突然开口，“小喜死了。”

沈皓的脚步停了下来，脸上的不可置信还没来得及褪去，何北笑了笑，推开眼前的餐盘站起来，“小喜死了，在那场火灾，双下肢烧得变成焦黄色，腿上的皮肤流满脓毒，截了肢都没办法治。他死的时候，三级烧伤的脸眼睛都肿得看不见了，包了纱布那张脸，呵，你知道吗，这么胀。他那么瘦，应该是他两个头那么大了吧？”

沈皓的脸铁青过后就是惨白，何北见到他的拳头捏的作响，他神色淡然在桌子边歪着头看他，嘴角边挂着丝得逞的弧度。

如他想的，沈皓连把拳头挥向他的神经都调动不起来，只是僵硬着转身摔椅走了。

早知道就等他埋单了再说，还说请，何北低低的笑，按着桌子僵硬着后背慢慢的坐回去。

那时他就看得出，沈皓重视那个孩子，而且那应该是那间孤儿院的孤儿。他那么镇定得敢拿那些事来暗示警告他离沈旭远些，想必是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而且他猜对了。

他不知道沈皓为什么不知道这事，但是他赢了，他倒打了气焰嚣张的沈皓一把，这一局他是赢了的吧，只是嘴里的味为什么还是那么得苦，苦得他想吐。

他伸手去拿过沈皓还没喝完的奶茶使劲吸完，那味道被糖精虚假的甜味冲刷也冲不散。他把瓶子扔到桌角，放下钱走了出去。

回到家何北就抽了本书看，看着看着觉得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就把行李箱底部格里的一个牛皮纸袋装的文件拿了起来，放在腿上，抽出里面的遗嘱又看了一遍。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东西是萧典一年前收到给他寄过去的，他保存了已经整整一年了。现在他也只是看而已，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目的。

袋面上的深黑的大号宋体正正规规的打印在上面，陈小声那个身份或者不是什么都没有带给他的，只是覆盖在一层一层痛苦的糖果，根本连点甜味都没有。

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重新封口放了回原位。不是他的，得了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