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里笑道：“不如就到前面悠然阁坐坐。”

叶子回头看了一眼按自己意思远远跟着的青灵等人，等他们过来了，便同周山里同行，不多时就进了悠然阁的门，这时候天气热，茶楼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叶子随口道：“二楼，雅间。”

老板亲自招呼着，“两位请。”

待上了茶之后，周山里才说道：“以往看你谈吐，只想大约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却不知叶公子你的身份。”

叶子握着茶盏，想了一会儿，回道：“我父亲是御墅关守将叶城，不过很多年前便去了。”

周山里肃然敬道：“原来是将门公子，叶将军之名，周某年幼时便听闻过，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公子，失敬。”

叶子淡笑道：“失敬什么，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我是没用的书生。”

周山里道：“若说没用的书生，也该是我这样子的。”

叶子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周大哥是今年新晋的官员吧？”

“说来惭愧，乡亲父老助我来京，点是我却只得了四十余名，如今不过就是在兵部任一小职务。”

叶子浅笑：“这已经不错了，以后慢慢都会好的……”

周山里这时才问道：“你说你……”他指着自己的头问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叶子脸色变了下，随后笑道：“我见你就觉得像是认得，却不知道是在哪里相识的。”

周山里想了想，回道：“是明帝末年那时十二月，桓阳还没有开始战乱，你孤身一人前往京城，与我们相识，不过战火纷飞之际，相交之日很短，你走后就再没有听过你的消息，今天看见你，我还当是认错了。”

“……我……孤身一人？”

周山里点点头，回道：“的确是，那时候大军大约也在附近，你是从平城走来的。”

“……那时候，裴……现今的皇上，在什么地方？”

周山里想了想，回道：“大约也是在桓阳附近，皇上是随着大军一路到京城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子的脸有些发白，手在桌下用力的握着，“青灵——”

青灵闻声推门进来，看他脸色不好，便问道：“公子，怎么了？”

叶子开口想问，却忍住了，站起来对周山里说道：“今日不太方便，我先回去……今天，算是我做东，一尽地主之谊。”

青灵便示意耿怀秋去付账，然后叶子也不顾周山里的挽留，径自离开了。

叶子几乎是小跑着回道马车那里，然后吩咐车夫：“回宫去。”

青灵才赶来，疑惑道：“公子这就要回去？”

叶子的脸色有些阴沉，还夹杂了些许的惶恐，他安静的蜷缩在马车里面，看着青灵，问道：“你告诉我，两年前，我在什么地方？”

青灵一僵，然后回道：“大约是同皇上一起在行军打仗的路上吧！”

叶子僵硬的点了点头。

一路沉默，刚回到皇宫，叶子就跳下马车，急匆匆得往永安宫跑过去，他有那么多的疑问，那么多的恐惧，必须要一个答案。

不知道跑了多久，叶子才来到永安宫的门外。

他很想见到裴素安，太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叶公子……”

叶子皱眉看着一脸为难的侍卫们。

“皇上，大约不是很方便……”

第十二章：改变

叶子几乎是呆立在了当场。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叶子脸色煞白的站在永安宫门外，方才周山里所说与炙热的烈日侵袭着他的一切思维，他只想见到他，但是，有一天，他也是会被拦在与他相隔的地方——找不到他的人。

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你早该知道。

像是有百只蚁在心里爬，带着尖刺的细小肢节挠过每一处，留下浅淡却疼痛的痕迹，渗出血液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埋葬了。

“公子……”

叶子微微侧身，看了一眼青灵，惨白的脸色衬得他的双眸愈加的黑亮，却不带有什么感情的注视着别人，叶子开口：“我们……回去。”

叶子的脚步很稳，他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随意的走回了静泉宫，然后就坐在一处，平静道：“我要自己坐坐，你们都出去。”

“……是。”

一直到夜色深沉，叶子还是在那里坐着，不言不语。

翠环儿端着托盘进来，道：“公子今中午就没有吃饭，现在……”她真的是很担心，最近静贵妃的气焰这么盛，自己主子淡然的性子，受不了也是应该的。

叶子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点点头，示意翠环儿把饭菜端过来，然后就净了手，坐下吃饭。

吃过饭的时候，叶子扶了扶鬓角，笑了。

他是个男人，既然离不开他，也不能坐在一边等着呀，还不如自己出手把他夺回来。

叶子笑得开怀，站起来吩咐准备温水沐浴，解了衣服踏进水里，撩着水浸过每一寸肌肤，最不经意间，也许落了几滴泪，都融进了水里，看不见了。

一夜过去，最后就连叶子也理不清，今夜是无眠还是好梦。

越是思念，也是疼痛，积的越多越久，就越是不清晰了，越来越淡，最后只留了一个浅淡的印子，看不真切。

想了很久，叶子好不容易才理顺清了很多关系，就算是嫉妒痛恨，到底也没有让他被这些烧坏了头脑，叶子知道，裴素安跟司徒静亲近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司徒一家，无疑！

但就算是有这样的原因，他还是觉得这一切不可原谅！

叶子理了理头发，问道：“今天，小皇子百岁，回来很多人吧？”

“是的……百岁宴比满月宴要隆重的多，按道理来的人也应该是很多。”

叶子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双臂，任翠环儿给他收拾着装，今天翠环儿准备的是淡紫色的单衣，袖口上绣了繁复的云纹，衬得人秀美华贵。

叶子透过镜子看了自己一眼，也不知道是喜是怒，唇角轻轻勾起来，稍后放下。

宴会上司徒静还是同裴素安坐在一处，另一边是杜玉桥。叶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轻轻看了裴素安一眼——这是多久没有见面了？

裴素安正对着巧笑如花的司徒静说着什么，没有看到叶子注视的目光，等他说完装作是不经意一般看叶子的方向时，叶子已经侧了身，不知道是看向什么。

子钰一直安静的睡着，被抱着出来了一会儿就给抱回去了。

裴素安没有呆多久，如今朝政繁杂，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湎宴会之乐，他走时路过叶子的身边，手从叶子背后拂过，浅淡若无，却温暖如斯。

叶子不多时候也离开了。

似乎自从裴素安走了，宴会的喜乐就少了大半，司徒静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是看着叶子离去的背影，她又觉得自己是胜者，冷笑了声，司徒静站了起来，扶着宫女的手，顺着叶子离开的方向袅袅的过去了。

叶子没有走多远，不过是御花园的尽头处，就听见了声音停了下来。

“静贵妃。”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司徒静笑，“本宫是想来问问，可是紫宸宫招待不周，让公子提前离席。”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是了。”叶子淡淡道。

“你——”司徒静一僵，而后冷笑道，“你竟然还这么傲气，皇上已经二十几天没有去过你那里了吧。”

叶子笑道：“我们在一起已经二十多年，区区二十天又算得了什么。”

“叶紫！你不要太放肆！本宫贵为贵妃，你不过是一个——”

叶子笑着走进了几步，几乎是凑到司徒静耳边一边，带着温热呼吸的温柔语调，开口：“放肆的是你！他心里没有你！”

“你说什么？！”

“如果没有司徒家，你什么都不是……你心里应该清楚才是！”叶子说完，也不顾司徒静带着恼羞与愤怒的表情，继续说道，“是你太自欺欺人了……他爱的是我，你明白吗？你一辈子都比不过我……一辈子！”

叶子笑着退后一步，然后转身，离开。

第十三章：症结

叶子难得的好兴致，叫人搬出去了躺椅，夜晚时候在院子里乘凉，井里镇了葡萄，青灵和翠环儿在一边剥了放进碧玉的碟子里，凌会在一边打扇。

叶子懒懒的躺着，微微皱眉道：“你们不要只顾着我，自己吃。”

“公子不必管我们，自己吃就好。”翠环儿道。

叶子笑笑，侧躺在一边，说道：“难为你们陪着我，不过要是累了吗就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躺一会儿。”

青灵说道：“公子凉快了也回去睡吧，外面随时风凉，就怕受了寒。”

叶子不紧不慢的抚摸着手上的戒指，轻声说：“受寒……不会的，你们回去就是了，我若是困了，就自己回去睡。”

“那公子要早些休息才行。”

叶子点头笑道：“我知道。”

有些起风。叶子眯着眼轻轻转动了下脖子，心里有些难捱的兴奋，隐约掺杂了些许的恐惧。这种感觉，却像是熟悉的。

夜色中风忽然疾厉了起来，几乎是瞬间，滑破宁静夜色的声响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叶子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只留下“噌”一声兵刃相击。

叶子靠在椅背上，仰头，神色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人。

一身黑衣劲装的人满脸肃杀的持刀，另一人是面色平静的耿怀秋。

“抓活的。”叶子淡淡道。

“是。”耿怀秋说道，随即抽出腰间另一把软剑，猛甩出去，杀手折腰急退，看情势不对就着急要逃窜，耿怀秋一跃几步，双剑齐出，不过一时之间，叶子再看时，耿怀秋已经一脚踏在那人胸口。

而此时，闻得风声来的侍卫已经里外围了多层。刚进屋不久的青灵三人也煞白了脸，忙跑过去看叶子的情况。

叶子站起来活动一下胳膊，随意说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累了。”

“公子，这是……”

叶子回头瞟了一眼，淡淡道：“不是毛贼就是刺客，都抓住了……”他笑了下，继续说道，“说不定有同党也说不定。”

青灵低下头，答了声“是”。他忽然想起来，去年还在王府的时候，公子莫名其妙的曾经发火吩咐，不要再进他的房间。那时候公子是知道自己屋子了有了毒香的，这次呢……为什么要支开他们三个？青灵不敢想。

叶子回去以后简单洗漱一下之后就直接躺下睡了，这么晚了，的确是有点困的。

不知是什么时候，叶子觉得脸上有些温热，才醒了过来，看看天色，外面还是一片墨黑，叶子继续躺下，拉着裴素安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裴素安不答，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叶子浅笑了下，之后笑着说：“你想说我什么？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满意，我就是这么狠心的要——”

“别说了，”裴素安打断他，之后沉重道，“不管你要做什么，为什么都不问过我，你就这样可以随便的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叶子撇开连，神色不喜不怒，“我想找你……是你不见我。”

裴素安神色一顿，而后道：“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不见你……只是局势变幻莫测，我没有办法……”

叶子看着他，一字一顿，“我要的，是不要任何‘只是’的结果。”

所以，爱得那么难，爱得那么痛。

良久，裴素安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裴素安轻叹一声：“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叶子的手在薄被下紧紧攥住，但是他没有问，如果你还有下一次，怎么办？

最后，叶子也只是说：“我也不想的。”现在好像是没有什么是叶子想的，在宫里莫名其妙的一个身份，一群虎视眈眈的深宫美人，有时会找不到的爱人的身影……

叶子有时气愤会想要把所有人都赶走，或者，都弄死，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现在会是这个样子。

裴素安轻叹一声，抬起身子，道：“好好睡吧！”

叶子拉住他的手，问：“你不留下来吗？”

裴素安看着叶子有些焦急的脸，轻轻摇摇头。

叶子收回手，转到另一边侧身闭上眼睛。直到听见身后的人站起来慢慢走出去，关上门。

叶子想，如果我做的……并不能留住你，我还能怎么样呢？

裴素安却还有其他众多的事情要做，所以才没有留下。事情并没有叶子想的那么容易，司徒家没有那么容易就垮下去，前些日子秘密谋划良久，到如今还是不能打草惊蛇，今晚的事情不知是司徒家的谁急了眼，为了一时之气竟然在宫里出手了。

他知道叶子难过，但是想不到叶子会去故意刺激司徒静，然后在院子里等着刺杀，叶子知道裴素安派到自己身边的是绝顶的高手，所以安然不动的就在院子里坐着，甚至为了防止自己屋里的下人受到伤害而支开他们。

裴素安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子竟然有了这样的心肠。

可以对自己狠，对不喜的人，可以这样借刀杀人，尽管裴素安知道，叶子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深爱的嫉恨。

裴素安原想着，让叶子安安稳稳的留在静泉宫的角落里等着自己解决完所有的事情，如今看来，却是不行的。叶子早已长大了，想要做自己的事情，他再也不是当年在誉亲王府乖乖等着他的孩子。

第十四章：茅亭

关于那日碰见周子山的事情，叶子也不清楚自己是忘了问，还是刻意的逃避了过去。行军路上战事纷飞，走散了也说不定，叶子想着，心里隐隐的一些疑惑都被强压在了心里。

叶子不喜欢司徒静，还不喜欢很多人，但是没办法，谁都没有办法在宫里只留叶子一个人，司徒静还是受宠，那天被捉的刺客后来怎么样了，叶子一直也不知道。

他好像，又总是看不见裴素安，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以前还长来找叶子下棋的方青君和何萧也不见了踪影。叶子现在没法出去，只能每天在宫里面走动，没事的时候叶子就在屋里里调制胭脂香料，胭脂大多都给翠环儿用，叶子在宫里没有朋友，做出来的东西用不掉的就扔掉。

夏日炎热，午后宫城里并不多见人，叶子就在这个时候时常出去走走，不过这日，却又碰见了熟人，还是前些日子碰到过的周子山。

裴素安重用新晋的士子，虽然周山里官职不高，但供职兵部的人多是读过几年兵书，有些见识的，裴素安如今刚好用到了兵部的人。

叶子在拿着铲子摆弄花草，周子山过了许久都不敢认他，毕竟这是在宫里，一个二十约许的男子，在宫里的话，若不是官宦，想必就是皇帝枕边之人了，但是看叶子，这么脱尘俊秀的一个人，周子山是怎么都不会信他是这样的身份。

兵部是右相何萧执掌，他走在周山里前面引他去见驾，见他听了，方转身看是怎么回事，顺着他的目光，就看见叶子蹲在那里不知在倒弄什么，不由一笑，走过去几步，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抓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