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是花开的盛季，但是在这时临近盛夏时候，却也能开出大片的灿烂，融成姹紫嫣红的景色，叶子摘花回去有时候会配成颜料，有时候汇进香里，有时候做成胭脂，或是干脆风干留住淡淡的花香，藏到房间的角落里。

从前几天从裴素安那里回来，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他也没叫人来说什么，解释原因或是其他，叶子也不问，淡然的在深宫一角做自己的事情。

今天却有了麻烦，叶子微微抬头，看自己眼前的人。

叶子其实不想碰着这个人，不是惧怕之类的，只是单纯的怕麻烦，以往在王府里的时候若是无聊就自己找事情做的叶子如今却极度的怕麻烦，没有事情就安静的坐着。

叶子摘了朵芍药，转身淡淡道：“回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尖利的声音道：“叶公子，我们娘娘贵为贵妃，你不过一个四品公子，见了我们主子却不行礼，似乎是不合规矩吧！”

叶子淡淡道：“不合就不合，你若是不满意就去同皇上讲，如何？”

叶子觉得如今，他可以放弃很多东西，却有一件无论如何放不下的，就是他在誉亲王府时裴素安娇纵而成的傲气，他不能向任何一个人低头……除非那个人就是裴素安，或者是裴素安所要求的。

就像叶子已经忘了的那些事情，三年前入宫时候对裴安明屈膝求全，若不是为了裴素安一句话，都不会有。

司徒静不会忘了，自己生产的时候，明明是眼前人的缘故，但是事后他一点责备也没有受到，甚至每次跟皇上提起都会被呵斥回来。

这是……多么让人觉得难受的事情！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委屈的，也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恨着那个人的原因。

叶子侧了身，说道：“什么时候你见到皇上不用行礼了，再来跟我说这事吧！我有些困，不陪娘娘了。”

说完，叶子就招招手，吩咐自己的人一起回去，丝毫不理会身后人狰狞的脸色。

青灵却有些担心地说道：“公子，这不太好吧！毕竟她……”

“回去！”叶子皱眉道。

“是！”青灵还是有些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才跟着叶子回去了。

司徒静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说道：“去请小少爷来。”

凤儿一惊：“小少爷……可是，这事情若是老爷知道了……”她也知道，在司徒府里，一些上不了台面事情的都是小少爷处置的，但是老爷说过，一般的小事不许小少爷出手……

司徒静不耐道：“父亲知道了就知道了，我在宫里地位提升对家里也是有好处的。”

“是。奴婢这就叫人请小少爷来。”

其实，若是这事情被司徒拓知道了一定会制止的，皇上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打击司徒家，若是再被他抓到一点把柄司徒家就完了，但是司徒周却是因为之前的事情非常愿意配合他姐姐将叶子置于死地的。

司徒周这时候正没有事情，接到姐姐的消息时候就进了宫。

知道姐姐的顾虑之后，司徒周立刻笑道：“这些小事，我知道该怎么做，静泉宫我知道在哪里，随便找几个人去弄死他，是很简单的事情。”

司徒静默默抿了一口茶，然后冷笑：“我却不仅要他死，他以前不在宫里的时候我还是一样抬不起头来，这次我要他身败名裂，再也不能立足在这里！”

“……我知道了。”司徒周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父亲说过的一个人，唇角慢慢勾起来，这就要告辞回去准备。

走之前，他皱眉道：“小皇子只能去永安宫才能看见么？”

说起儿子，司徒静笑了下，随即这笑容又冷了下去，现在的永安宫似乎是就是因为小皇子出生那事的缘故所有妃嫔要去必须要经过传召，所以她很少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但是叶紫那个贱人却是能时常出入永安宫的。

司徒周看她脸色，也不多说，直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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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回去静泉宫的时候，却发现裴素安竟然是在那里的。

“前些时候有些忙，今天闲了，带你出去走走。”裴素安道。

叶子微侧了头，似乎是不解的看着他。

裴素安拉着他坐下，笑道：“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不想出去吗？”

叶子想了想，问道：“怎么出去？”

裴素安揉着他的发丝，浅笑：“什么怎么出去，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你就是考虑一下，想去什么地方，想吃什么之类的，嗯？”

叶子靠在他的怀里，仔细想着，然后说道：“我都记不太清了，出去走走就是好的，去哪里你定。”

裴素安想了想，说道：“要不要休息一下，然后出去吃饭？”

叶子笑：“好啊。”

看见叶子收拾过来的花瓣，裴素安并没有多问，叶子身上穿的衣服很简单，出宫也不需要换下来，裴素安叫人去永安宫拿过件普通衣服来，就抱着叶子看他最近写的字。

叶子的字也秀气，有时候在书上落得红字也简单清浅。

裴素安看见叶子的书，问道：“怎么又开始弄香料了？还有……胭脂？”

叶子一愣，看着裴素安手里的杂记，但一阵恍惚，他口中的“又”是什么意思？以前的自己，也会这么做么？为什么？

见叶子不回答，裴素安无奈道：“我不是不愿意你做这些，其实只要你愿意做什么都好，但这些毕竟都是一些工匠、女子的活计，你要是愿意，可以去马场骑马或是射箭，做你以前喜欢做的事情。”

“我的刀呢？”叶子忽然问道。

裴素安一愣，接着便想起，他说的，是之前在平城捡回来的刀。那个刀鞘，里面夹了他写的信待会给自己身边……想起那些往事，裴素安心里一痛，继而说道：“是我收起来了，我怕伤到你，若还是想要，下次去永安宫的时候我再给你。”

叶子沉默的点头。最近很多事情他总是觉得困惑，但是像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甚至有时候，叶子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那个答案的。这五年间一定是发生过很多事情，也许有好的，也许全是坏的，忘了大约是好事，所以素安只是担心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而根本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要请太医帮他看病恢复记忆。

但是，内心深处还是隐隐的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的相处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自己心里有时候会莫名涌出那些的怨恨。

为什么自己会画那么空洞的工笔，为什么要化妆制香？

叶子把头埋在裴素安胸口，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他不会害你，什么都不要想。

休息好了以后，裴素安就静悄悄的没有惊动别人，带着叶子出宫了。

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跟着，叶子还有些不安心的看着他，无声的问：这样，真的不要紧？

裴素安笑：“我的小叶子，京城现在是我的，有什么人能伤到我？”

叶子笑笑，不问了。但是他真的很喜欢裴素安那样淡然的说“京城是我的”，那样淡然却睥睨天下的语气，让叶子那样的迷恋，忍不住，又在他胸前蹭了蹭。

裴素安控马，空出一只手来抱着叶子，浅笑不语。真的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满足的事情了，过尽千帆之后，他还是可以跟叶子在一起简单的纵马、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

“有想吃的东西吗？”裴素安低头问。

“街头那边的牛肉小包子，还有旁边的甜粥。”叶子回道。

裴素安笑出声来：“考虑这么长时间就吃这个？”

叶子认真的点头道：“像是很久都没有吃了，真的觉得好怀念啊，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我总是跑出去吃。”

裴素安想了想，点头：“是，有时是我都找不到你去了哪里？把全王府的人都叫出去，偏偏府里有客人我还不能出去，就干坐着一边跟客人谈事一边着急，结果……你自己抱着一屉的包子回来了。”

包子铺还在，旁边卖甜粥的老人也在。

战事过后，京师总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但还有一些东西，保存了以前它的样子，现在又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生长了起来。这种感觉总是让人觉得欣喜的。

吃过东西之后，裴素安又带着叶子步行走过天桥那边，看杂耍，买几件叶子喜欢的小东西。

像是没走过什么地方，但是天色的确渐渐暗了。

叶子有些不舍，但没有办法。裴素安把他抱上马，然后安慰道：“过段时间有空了，再带你出来。”

叶子靠在他身上，点头，然后两人的手勾在一起，像是做了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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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袭梦 (3647字)

过了几天，裴素安又像是忙了起来。

永安宫派人送来了荔枝，这都是从南国下来，即刻便快马加鞭运过来的，裴素安知道叶子喜欢，就叫人选出大半最好的送来。

叶子就坐在院子里，跟翠环儿、青灵和凌会三个剥荔枝吃，青灵忽然说道：“可惜耿大哥不在这里。”

“耿大哥？”叶子疑惑。

青灵楞了一下，即刻说道：“是以前伺候主子的一个侍卫，前不久被调到皇上身边去了。”

叶子点点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以前的事，叶子不想太过于关心。虽然有时候，越是不想记起来，偏偏有声音侵扰着你，问：五年的时光，你真的要随手抛弃了吗？

叶子吃了一些荔枝就停下来开了，他还记得以往贪凉不住嘴，会闹肚子的，叶子想到这里不由笑了，那时候真是孩子。

但……如今，真的就是已经大了吗？不过是一梦之间，自己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擦干净手，叶子吩咐道：“有些困，我去睡一觉。”

“是，奴婢去给您铺床。”翠环儿立刻说道。

叶子点了点头，就跟在翠环儿回了卧房。

叶子最后躺在床上，静静睡了。开了窗，能带进一点凉风。

迷蒙间，叶子觉得不是很舒服。叶子不知道身在什么地方，不过看起来还是在永安宫的主殿里，格局却不是很相同，君主身着龙袍坐在主位上，叶子跪在地上。

上面的人是素安？叶子想，但是梦中的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所以觉得更加的压抑，难受，甚至有些恐惧。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跪着？他……为什么要我跪着。

即使是在梦中，叶子也觉察出了眼前的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侵略性十足的、让人不安的。

那人开口道：“叶紫——”

叶子抬头，却看不见那人的长相，眼前竟是一面镜子，上面是叶子画了艳丽的妆容，还是如往常一般在眉角画了东西，这次是凤凰垂珠，眼角的珠子像是妖艳的泪痣。

蓦然惊醒的时候，叶子发现自己的单衣上已满是冷汗。

叶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床帐，良久，身体的僵硬才缓和了下来，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恐惧——那个人是谁？不是素安，不是！从记事开始，素安就叫自己“叶子”，一直到现在，熟识的人也是叫自己“叶子”，就像方青君……谁会叫自己的名字——叶紫呢？

近黄昏了，叶子爬起来，出去吃饭。

青灵和翠环儿布菜，叶子在中间坐着，忽然问道：“以前皇上对我怎样？”

青灵有些诧异，但还是回道：“皇上对您自然是最好的，有什么好的从来不会落了您，也是把您贴心里护着。”

叶子点头，又问道：“以前也是我去永安宫，他不常过来？”

青灵继续说道：“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忐忑，最近几个月自己公子是时常宿在永安宫里的，皇上也是时常过来，但一般都是带叶子出去。但以前还是明帝的时候……

以前，自己果然也是住在这里的。叶子倒了一杯桃花酿，悠悠的喝。

“那以前……我是上了妆去见他的？”叶子问道。

青灵一惊，手抖了一下，酒杯里的佳酿抖了些许出来。

叶子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一般，没在说话，只是在最后的时候隐约像是自问一般，说了一句，“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为什么，但是青灵还是担忧着，交待凌会来说道：“去叫皇上过来，就说公子情绪不好，奴才们怕出事。”

凌会立刻应了，忙去了永安宫。

永安宫里的人都是跟静泉宫里几个人熟识的，而这一次却不得放他进去，门口的侍卫李庆道：“丞相和方侯爷都在，皇上说不得叫人打扰的。”

凌会想了想，就说道：“是我们家公子的事情，并不是很急，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这自然是可以的，进去叫翠云儿给你找个屋子等着。”

“多谢李大哥。”凌会便进去永安宫，等着裴素安结束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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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灵一直等着，但是夜色已经浓了裴素安还是没有来，这时候叶子早就去睡了，翠环儿也被他叫去休息了，只留他一个人还在静泉宫外面等着。

过了不久，有些倦了，青灵就拿手撑着，靠在桌子边小憩，准备眯一小会儿。

叶子在里间其实并没有睡着，他躺在床边，闭眼就是自己上妆跪在永安宫的样子，心里一阵阵的抽疼，叶子捂着胸口，翻身朝着里侧，强迫自己闭着眼睛。

夜色中，利器没入床柱的声音尤为突兀。

叶子猛地坐起来，看见自己枕边床柱上有一枚飞镖，上面插着一张纸条。叶子左右看看，除了看见了窗口开着之位，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

叶子伸手把飞镖拔下来，打开纸条，看见上面的字时，呼吸一滞。

“要知你失忆真相，去冷秋宫。”

冷秋宫是宫里靠东北角一个冷宫。叶子听人说起过。

叶子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来默默地穿衣服，外面的灯还亮着，叶子犹豫了一会儿，把一把椅子拖到窗口边，小心的爬了出去。

意外的没有碰到人，叶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慢慢的走在去冷秋宫的路上，其实那里是没有人的，听说裴素安登基的时候，把以前里面的人都放了出去。

不近的路，叶子走了很久。

但是意外，冷秋宫里一个人也没有，叶子环顾四周，还是没有看见什么人，叶子是准备回去了，却听见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人。

叶子一惊，后退了几步，却看见那边却是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揉揉头，然后一脸迷茫的看着这边，那人看见了叶子，忽然脸色一变就要离开。

叶子也觉察到了不对，后退几步准备离开这里，不料转身时候眼前却像是多了很多人，一群侍卫带着明晃晃的刀，然后一个个厉声问道：“是什么人？”

说着，就把陌生的男子和叶子圈着胳膊绑了起来，那个人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叶子皱眉看着一群侍卫，不悦的问道：“你们是谁的人？我要见皇上。”

一人冷声道：“待会儿就看见了。”

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被推搡到了什么地方，胳膊被绳子束得很疼，叶子有些害怕，虽然他还没有想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直到去了一间明亮的宫殿，被推到地上。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这是……叶公子？”

叶子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杜玉桥一眼，然后转眼看那个跟他一起被绑来的人，那人穿着布衣，看起来却是很好的料子，他身上有些狼狈，而目光如炬，扫视了一边这里之后，开口说道：“我要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