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慢慢地打了开来，逐字看下去，他看得很仔细，每一分都没有落下。只是攥着这张纸的手，在两侧太紧，紧得发白。

最后，叶子抬起头来，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来，他笑道：“麻烦各位了……青灵！去我屋里那些银子出来，多拿些。”

青灵抬起头，不安道：“公子……”

“还不快去！”

“是。”青灵站了起来，回了叶子的卧室。

叶子走回院子中间，坐在躺椅上，笑道：“各位都进来吧！我这里简陋，就不请诸位坐了。”

“这便叨扰叶主子了。”

叶子淡淡的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瞧着像是很热闹。”

“回叶主子，今天是宫里例行每年一次的赏花宴，今日里很多大家小姐公子都来了，各宫的娘娘也早就去了，只是叶主子却没去凑个热闹。”

叶子垂目：“多谢各位，我知道了。”叶子说这话时，语气仍然平淡如初，像是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从房里出来的青灵却看见，叶子的脸苍白的可怕。

等把人都送出去，叶子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青灵跪在他脚边，道：“公子，皇上不是要瞒着您，是怕您心里不舒服，皇上是如何待您的您还不清楚吗？今天的事情……”

“你别说了，”叶子打断他，“我想出去走走，你别跟着。”

“公子还是不要出去了吧，皇上说不定一会就要来的。”

“我说要我要出去走走，来了这里，你还要帮着他监禁我吗？”叶子忽然大声的喊了出来，声音凌厉，却隐约带着哽咽的苦音。

“是……”

套上外衣，叶子独一一个人走出了静泉宫的门。他不喜欢这里，却是第一次离开。

这里真的是很僻静，却很容易就能找到喧哗的所在，循着声音，叶子低着头，一步一步沿着脚下的石板路走，走过林立的亭台楼阁，走过四处蔓延的鸟语花香。

路上遇到了不少人，叶子都不认识。

繁花深处。

叶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泪。

他像是幼年时候无意闯进了别人家的府里，陌生的一家人都诧异的看着一个外来的不速之客，带着敌意或是嘲弄的恶意。

御花园正中间的管弦随着观望的人群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始了带着春意的靡靡之音。

叶子忽然觉得，自己十七年的记忆，一下子支离破碎了。

而裴素安是在忽然安静的那一瞬间就看见了叶子，他的叶子和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同，没有宫妃、官宦小姐身上的俗媚的胭脂气，也没有世家公子身上隐隐傲然不屑的眼神，叶子穿着简单的白衣服，茫然地站着。

裴素安的心一紧，随即立刻皱着眉头走过去，遮挡住一切投在叶子身上的视线，这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子一直很茫然的呆着，他其实没有看见裴素安，这里的人太多太杂，人们看他的目光太让人觉得恐惧和压抑。

叶子看着裴素安，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眼角两侧，慢慢滑下两行泪水，浸湿了裴素安的柔肠。

裴素安伸手捂着叶子的眼睛，抱着他，轻声说：“不要看。”

叶子贴着裴素安胸口，轻轻摇摇头。

这时候，整个御花园，早已寂静无声。

裴素安牵着叶子，柔声道：“去永安宫，好吗？”

叶子头有些晕，有些理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第三章：宫闱

一路裴素安旁若无人，干脆抱着叶子一路回了永安宫。等到了那里的时候，裴素安才看见失魂落魄的叶子手中还握着一张纸，裴素安把它抽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在了当场。

叶子看着他，像是疑问，又像是控诉。裴素安上午的时候盖过玉玺的几份文书，他并没有仔细看，宫里的事情他一向不是很关心的，只是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是我的疏忽。”裴素安低头看着叶子，双眸尽是愧疚之色，因为这事情是无法收回的，因为即便是收回诏令，事情的结果也无法更改，叶子要是留在这里，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

叶子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一般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这虽然是疏忽，但这结果……我要留在这里做你的男宠，是你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我只想你留在宫里，我才能一直陪着你……”

叶子打断他：“我宁可回王府去，我不想留在这里。”

“不可能！”裴素安立刻说道，接着轻声安慰道，“在王府我不能时时照看你，有危险也不能保护你。”

“会有什么危险？”叶子反问道。

裴素安一时语塞，现在，他还不能告诉叶子，不管是宫廷还是朝堂，面上暗里，都是风起云涌杀机四伏。

“你有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叶子喃喃问道，“我什么都不明白，我谁都不认识，可是你什么都不叫我知道。”

裴素安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我需要时间解决这些问题，真的，如果可以，我宁可你什么都不了解，你只需要等着我。”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裴素安抱着叶子，沉声道：“不需要太久，相信我。”

叶子慢慢的回报他，然后轻轻点头。

这天一直到下午，叶子一直在永安宫呆着，裴素安坐在一边处理奏折，忙过一阵之后就陪同叶子一起下棋，闲聊几句。“晚上想吃什么？”

叶子想了想，回道：“没有什么想吃的，什么都好。”

裴素安叫过齐宁，随便吩咐几句。只是不久之后，齐宁匆匆回来道：“何丞相及兵部尚书李大人说有急事要见您。”

裴素安皱眉道：“朕知道了。”

叶子也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这边。

裴素安安抚道：“出了点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叶子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等你回来吃饭。”裴素安安抚的笑了一下，走过去伸手揉揉叶子的发丝，然后出去了。

叶子坐在那里，继续看书。不多时候，隐约却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叶子抬起头，问身边伺候着的翠云儿：“外面是什么人。”

翠云儿是如今派去静泉宫的翠环儿的姐姐，两个宫女都是裴素安信得过的人，所以才会被留下伺候叶子。翠云儿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回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叶子看着翠云儿出去，也就站了起来，疑惑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时候会过来，转念一想，心里猛的一沉，若是素安的妃嫔……

门外的司徒静一手扶腰，另一只手“啪”的一声甩到了翠云儿脸上。

“娘娘息怒，”翠云儿跪下，也不顾自己脸上的伤，继续说道，“皇上的确是不在，方才齐公公刚把皇上叫走同右相大人处理国事。”

司徒静斜睨着永安宫宫门，冷笑道：“皇上不在，本宫就不能进去吗？”

只是门外的几个侍卫还是犹豫着当着门。司徒静知道了今日上午的事情，皇上在宴会上公然跟那个男人走了，这任谁都不能舒心，今晚她来试试皇上的口气，其实本来若是裴素安不在她进不进去也无所谓，但是这群奴才的态度却是惹怒了她，让她觉得非进去不可。

凤儿走向前几步，直接伸手指着眼前的人道：“你们可看清了，娘娘这可是八个月的身孕呢，要是一个伤者气着，你们谁能担得起？！”

这一席话，门口的侍卫门脸上瞬间浮上来犹豫之色。凤儿见了，继续说道：“你们要直到，皇上如今就有一个皇子，就在我们娘娘肚子里，将来母凭子贵，哼……”

她这话并没有说完，门外的侍卫就让开了路。

翠云儿见了，忙站起来要进去，却被司徒静瞥了一眼，叱道：“就在这里跪着，本宫还要叫皇上看看，这胆敢忤逆主子的狗奴才。”说着，司徒静就带着凤儿走了进去。然后，看见了叶子在那里坐着，顿时就冷哼一声：“本宫当时为什么那一群狗奴才拦着，原来是这里还藏着一个，我说皇上也真是，既然在哪里都带着，处理朝政也该让公子陪着才是，怎么让公子一个人在这里。”

叶子看着她，但是记忆中并没有过关于这人的一点信息，只是再看见司徒静的肚子时叶子的眼神暗了一下。叶子想着裴素安所说的话，只是淡淡说道：“你说完了就出去吧！皇上不在这里，你知道了。”

叶子这样说更是激怒了司徒静，司徒静甩开了凤儿的手，向前几步，冷笑：“这里是皇宫不是誉亲王府，别以为皇上宠你你就是这里的主子！”

叶子放下书，冷冷的看着她，道：“你出去，这里也不是你的地方。”

司徒静死死的咬着牙，然后扬起手，却被叶子握住了胳膊。

叶子淡然道：“离开这里。”司徒静一手抓着桌案的边角，看着叶子，然后猛地抽回手，却不料一下子猛地，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上。

凤儿惊叫一声，却没来得及拉着司徒静，眼看司徒静摔倒，顿时惨叫一声。“主子——来人啊，娘娘摔倒了，来人啊——”

永安宫的门被再一次打开，一群人冲了进来，翠云儿看着司徒静，瞬时刷白了脸走过去，厉声道：“还不叫太医。”

叶子还是站在远处，冷冷的看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司徒静还在惨叫时，闻讯赶回来的裴素安大步跨过永安宫的大门，四下看了一眼，在叶子身上也只听了一瞬，然后拨开慌乱的几个人，抱司徒静抱起来，径自往内室去了。

宫里只留了几个宫女，太医与稳婆后来都匆匆来了，听着里面的声音，叶子平静的在外面坐着，一动不动的，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夜色深沉，不知做了多久，身子渐渐有些麻了，里面仿佛是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慌乱的人群这才安定了一些，翠云儿也舒了一口气，转身看着叶子还在那里，就走过去，低声道：“公子还是回去吧！”

叶子抬头看着她，然后点头，走了出去。

走的时候似乎还听见内室那边传来的惨叫，以及隐隐约约的几句“是小皇子”之类的话，翠云儿送了一阵，叶子就说：“我认得路，我知道怎么回去，你回去吧！”

翠云儿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今天的事情公子不要多想，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以后皇上会去看您的。”

叶子笑着点头，道：“我知道。”

从永安宫到静泉宫的路，叶子这几年走了很多遍，即便那些他都已经忘了，但是似乎每一次走过这里，都是饱含着苦楚与难过，或是绝望。还该不该相信，相信什么，叶子心里有些模糊，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为什么呢？中间发生过什么，没人告诉他。

忽然落了雨。

四月的雨，清浅淅沥，总不是很大，却细密无声。今日的所有繁花似锦都被雨水冲刷不见了。

回了永安宫，已是深夜，叶子全身都是湿的，把青灵和翠环儿吓了一跳，忙叫人打水、准备姜汤给叶子祛寒。

直到两人把叶子收拾好，叶子却还是呆呆的，像是没有回过神来一样，青灵和翠环儿站在一边，也不敢问什么。此时却听见凌会的通传声，说：“皇后来了。”

杜玉桥是听说了司徒静永安宫产子的事情的，她还知道，新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得知叶子独自回来的时候，她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带人过来了。

青灵和翠环儿都是暗下里皱了眉，皇后可不是好想与的，这人可比静贵妃多的是心机。

杜玉桥款款的走了进来，也不管叶子无礼的坐在那里，理也不理她，只是挥手对剩下的两人道：“我有话对你们主子说，你们都下去。”

叶子没有什么反映，青灵和翠环儿不得已，只得出去。

“公子可还记得我？”杜玉桥知道一些叶子记忆的事情，只是知道的不多。

叶子看着她，摇摇头。“我是听说了今晚的事情，才来的，凤儿那丫头，非说是公子推了司徒贵妃一把，真是胆大妄为，不过也是，司徒家家大势大，就算实在宫里，司徒一门的势力也是极深，就连我这皇后也多说不得什么。”

叶子撇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要说今晚的事，公子也不要在意太多，毕竟皇上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现下，还是用得着司徒一门的时候。”

叶子沉默的低头，眸中别样情绪淡淡流转。

杜玉桥也不多说，只留下这两句话就告辞。

她走以后青灵就走了进来，皱眉道：“皇后是什么意思？”方才的话，他和翠环儿都听见了，但是皇后会有这么好心？

叶子淡淡道：“她是来提点我的，要想在这里立足，必须要对付司徒静。”

环儿冷生道：“皇后倒是会做，让公子为她对付静贵妃，打得好注意。”

叶子摇摇头，道：“我困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

叶子解了衣服，躺在床上，却是一夜无眠，睁眼阖目全是，裴素安抱着司徒静离开，没有转身看一眼的样子。

第四章：残卷

第二天有小皇子诞生的庆典，小皇子现在还在永安宫里被几个太医一起好生看护着，他毕竟早产了一个月，身子要比一般孩子要小，不过司徒静在怀孕期间食补药补都是用得最好的，孩子身体还没什么大碍。

一早，叶子就接到了皇后宫里递过来的帖子，邀请自己去参见这次的宫宴，这次因为下雨的缘故，宴会被设在了扶摇宫而不是如以往一般在御花园。

叶子看着那张请帖，很久，才说道：“给我准备衣服。”

叶子穿好衣服，齐宁也来了，对叶子行礼道：“公子这时要去哪？皇上说叫奴才请您去永安宫呢，这时候皇上走不开，只能委屈您过去，皇上有话要跟公子讲。”

叶子想了想，点头。

齐宁亲自撑着伞，把叶子请到外面的小轿子上，才开口道：“起轿。”

等过了一会儿到了永安宫，叶子才发现这里还是很多人，不由皱眉，齐宁忙道：“静贵妃今早就被抬回去了，永安宫里只有小皇子和伺候的人，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叶子看见几个太医都是在永安宫小偏殿外面候着的，大约裴素安也在外面等着，叶子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小心推门进去，正看见裴素安把睡熟的孩子抱回奶娘手里，叶子侧首看了那孩子一眼，丑丑的、黑乎乎的，看不出谁的样子，却忍不住想，裴素安小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看样子，他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吧，所以以前说不要孩子的话，是骗他的？

叶子乱七八糟的想着，连裴素安走过来，抱他进怀里也没反应过来，这时只听见裴素安低沉的笑声：“在想什么？”

叶子摇摇头。

裴素安带叶子出去，走回主殿去，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做好，才问道：“昨天生气了？”

叶子还是摇头。

裴素安轻叹一声，抱着他说：“昨天情势紧急，我来不及和你说什么，是我的不是，最后也没顾得上你，没淋到雨吧？”

叶子歪歪脑袋，最后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