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叶子吃了药，已经穿戴好了起床了，听到声音就叫青灵扶着站了起来，朝外面看着，裴素安脸上犹有怒容，叶子却理解错了。

“你今天……”叶子斟酌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然后，就是今生再难以忘却的一瞬。

“啪——”的一声，把二十几年的所有的信任，敲碎了。

“……你真的是，叫我失望了。”

叶子没有仔细梳理头发吗，长发垂着，有一丝黏在了唇角渗出的血滴上。

裴素安走了。

叶子直起脖子，抬头看着天空。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来。

过了很久，叶子才慢慢开口问道：“又怎么了么？”

刚回来的一个小太监低头轻声道：“徐公子忽然病了，太医说是茶里有花毒，凤翎是只有公子这里有的。”

叶子点点头，“哦。”

第十三章：阴谋（3）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每次叶子生日，裴素安都叫人准备他喜欢的吃的，陪他整整一天，无论是什么要求，都会实现，叶子也不会提过分的要求就是了。

这几年，叶子都已经忘了那个日子了。但是裴素安一直都记着，就算相逢以后，因为诸多杂物，他没有办法好好给叶子庆祝，今年却叫人早早预备下了，据那个日子，还有一个月，按道理，是可以叫叶子知道了，问问他有没有想要的。

但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他迟迟没有过去。

以前，就算是叶子身上分毫的伤痕，他都会心疼很久。如今自然不变，他也是无法忍受叶子遭受任何的苦楚，只是那天他不知道如何抑制心里隐隐的伤感，他不愿意叶子变成那个样子，就像自己幼时还在母妃身边所见到的。

当日从静泉宫离开，想起叶子唇角的红色，又是一阵心痛。

叫人送了最好的伤药过去，裴素安没有再回去看一眼。

＊＊＊＊＊＊

叶子在吃葡萄，前面的书页翻过去，又被风吹回去，叶子没有仔细看清楚，随手又翻了一页，右手拾了一颗剥好的葡萄，放入口中。

那天的事情好像已经被叶子忘记了。

青灵站在他的后面，一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又犹豫着，不敢开口。他知道自己主子可能已经伤透了心，但是就算是这样，心里也还是有皇上的，要不然……也不会现在这个样子。

禁足的事情不了了之，只是叶子一直不愿意出去。

斟酌了下言辞，青灵还是开口道：“公子……”

“嗯？”

“今天天气阴凉，公子不出去走走？”

“徐雨波醒了？”叶子只是淡淡问道。

“是，说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叶子又翻了一页书，“我还不想出去，若是闷了，你们几个出去走走看看也好。”

青灵笑道：“公子不出去的话，我们几个又有什么意思？”

叶子也笑：“我性子太闷，委屈你们了，嗯……我想想，我什么也没有，就是屋子里的那些东西，你们喜欢什么拿就好了。”

青灵脸色一变：“公子……”

叶子低下头，拿湿布巾擦干净手，淡淡道：“我随便说说，只是钱财外物，若是你们需要尽管取用就是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青灵松了一口气，躬身把东西都清理干净，走开了。

叶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一开始就没有接触过情爱的人，才不会因为这些受伤吧？从三岁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再有记忆和他在一起的岁月里，一切都是那样的幸福甜蜜，让他觉得自己离开他一天也不行。

那样深刻的宠溺与爱恋，是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来，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去了，所以，才会在有一天面临那样的局面的时候，经受噬心腐骨的疼痛。肺腑间尽是熟悉的感觉，叶子抬手按在心口上，抬头……以往在我没有了记忆的岁月里，你是否也是经常叫我这样的痛苦难过？

可能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心里就开始酝酿着那个有些残忍的念头，有些残忍……但是想起来，却牵连着一股满足的感觉。

叶子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却又坐直了起来，走进屋去了。

听闻羌族的事情已经不是很严重了，大约方青君也快回来了。叶子想着这些，低头看见信纸，捻起一张，却迟迟没有动笔。

到了下午的时候，叶子也没有写出些什么来，还是翻书闲闲的看。

青灵敲门说德妃娘娘来了，叶子点点头，叫青灵准备茶水。

王雅若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着一脸淡然的叶子，忽然笑道：“叶公子脸色真好。”

叶子测了测脑袋，笑，“娘娘也是，气色比以往时候要好些，说起来，我这里还有些不错的胭脂，若是不介意，娘娘拿回去用就是。”

王雅若微微低头，“多谢公子了。”

两个人都一时没有开口。

“其实，公子这样做，我还是不能懂。”

叶子看了她一眼，唇角笑容勾起，“娘娘这样，我也不能理解，若是我，曾背弃过我的人，我实在是无法以德报怨，应该是恨不得……他死才好。”

王雅若摇摇头，“我实在还是没有办法，我在尘世间早已生无所恋，死了不过一抔黄土，或者却是日夜受尽折磨，活着的时候没有办法与他相守，死了却能留下他的影子，这也就够了，我不想多求。”

她不恨，是因为没有办法恨。当年在家里已经备下了嫁衣的时候，他独身一人来，说没有办法娶，皇上秘密召见他，说是要许他一门亲事，实际上就是拉拢他暗地里为皇亲国戚们做一些见不得的事情，若是拒了，不但是没了前途，还会被皇上猜忌……所以，他只能和以往青梅竹马的恋人分开，从此天涯两隔。

即便是明帝大概也不会想到，昔日埋下的一颗棋子，如今却有了这么大的功用。丛郁进京之后找的人，第一个不是司徒周，而是赵玉泉。恰好，赵玉泉因为王轩的缘故被任用为户部尚书，从此被重用。

“公子，以后不会后悔吗？”王雅若看着叶子问道。

叶子摇摇头，淡淡笑道：“他死了……若他愿意，我就陪着一起死，他不愿意，我就为他守一辈子……但是他活着，就有无限爱上别人的可能。”

一想到这个，叶子就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

第十四章：盛装

叶子精于画艺，在处理条理纹饰的时候是比旁人仔细好看的，所以在上妆的时候，缓慢细致，然后好看。

叶子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了很久，青灵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家公子小心的拿着极细的笔描画着，细心的挑着颜色，比以前在宫里的每一次都要认真仔细。

“公子……”青灵想要提醒他，现在的皇帝，也许不喜欢这样的。

叶子一愣，回头笑道：“青灵，你知道吗？最好的伪装，就是把自己的表情埋起来，看不见，所以不会了解。”

今天，是叶子的生辰，二十四岁的生辰日。

与裴素安在一起的第二十一年。

叶子在自己眼角花了一朵凤翎花。花瓣艳丽，因为盛开而有些下坠的感觉，最下面的花瓣上璀璨流珠，叶子想了很久，才调出露水的颜色。

叶子在今天，想把自己弄得漂亮些，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意义，只是自己一个人孤独啃啮伤痛的日子实在是太叫人难受了。

原来自己以为的二十年相知相守，一辈子相濡以沫都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想象，曾经固执的在心里为他找理由让自己相信他是爱着自己的，然后一步步看着真像浮出水面，原来不仅是没有了爱，连信任都没有了。

现在，他像是还没有其他的爱的人，但是以后呢？总有一天他会的，他会爱上一个很年轻的好看的干净的男子或是女孩儿，或者他们也可能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以后慢慢的就分不开了，那样……怎么行呢？

若是他死了？

叶子留下了书信给何萧和方青君，把一切的阴谋都告诉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护着子钰安心长大，以后成为一代明君，至于裴安明，叶子的安排会叫他在进京的时候就被刺杀，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等上帝位！这江山，是裴素安打下来了。

叶子没想过自己要活着，就算是裴素安厌弃了他，他也会和他葬在一起！生而无法相守，死了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

叶子这样想着，心里有一股奇异的开心。

到时候就没有人能分割、走进他们了！

叶子穿好衣裳，打理了一下，就自己一个人出去了，他叫青灵他们都留了下来，今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叶子不想叫其他的人遇见危险，今天的宴席上只有他和裴素安两个人，何萧和方青君都会在府里，等着叶子的信过去。

赵玉泉和王雅若都留不得，叶子昨日配好了凤翎酒，已经都送过去了，王雅若……这时候大约已经喝了，至于赵玉泉，不管他想不想，他都没法儿活过今天！

今天是叶子的生辰，裴素安叫他过去，裴素安说，今天只有他们两个，裴素安安排了很多东西，美味珍馐，戏曲杂艺……也许在以前，叶子很感动，很开心，但是他现在知道了，裴素安的心早就变了，现在做出这些样子来是要做什么呢？

裴素安见到叶子的时候，惊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叶子会这样出来，自己一个人，穿着华装，艳丽非凡。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叶子。叶子真的是变了很多。

叶子小时候，乖巧可爱，聪明听话……裴素安在几年前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叶子会有一天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前叶子留在皇宫的那些岁月，他已经不想去回忆了。

叶子笑着，神色像是很愉悦。裴素安料想过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起坐下之后，他一时竟不敢问一句，那一天……你疼不疼？

解除禁足以后，翠微儿就回了永安宫，叶子眯起眼睛，想到竟然没有想到他，忘了给她也准备一杯凤翎，低头思忖了很久，叶子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去管她。

叶子小口的吃着饭，没有抬头看裴素安一眼，自然也忽略了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夹杂着疼惜和无奈的所有眼神。

裴素安前些日子特意叫人出去找的戏耍班子，他知道叶子以前喜欢出府去看的，所以亲自用心挑选了剧目，只等着今天给叶子看。

朝中的事情太过繁杂，轻叹一声，裴素安侧过身子，看了一眼今日人手的安排，只望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酒过三巡，桃红升起于脸颊，叶子的面容，看起来愈加的艳丽。

“还没有问你想要什么？”

叶子想了想，垂目：“也没有什么……我只望我们去后，葬在一起。”

“嗯？”裴素安一惊，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回道，“现在还年轻，怎么说起这事情来了，今天是你生日，不要说这些了。”

“你答不答应？”

裴素安点头：“答应。”

叶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心里忽然很难过，很不舒服，但又忍不住想要硬撑着，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光。

移驾出去，坐在高台上，这里主座两个原来是皇帝和皇后的座位，现在坐着的却是裴素安与叶子。

为什么忽然，会这么难过呢？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会什么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想要把一切都痛痛快快的宣泄出来，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回去？

叶子……你要等着……

等着什么呢？

叶子扫了一眼下面，抑制不住的晕眩，想要逃离，却抑制不住意识疯狂的涌动。

第十五章：定局

叶子长大了以后，曾听过裴素安讲过那段往事。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忘了。

对裴素安十分依恋的小叶子白天黑夜里不离开他分毫，什么时候都要像小尾巴一样缀着，但是裴素安有职务有属下，是不能时刻陪着他的。在第一次叫侍女把叶子抱走，接着自己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他坐在自己门口撕心裂肺的哭号，嗓子早就已经哭哑了。裴素安心里想给蛰了一样难受，以后若是可以，去哪里他都带着叶子。

后来叶子那么大了，已经懂很多事情了，带着他去见自己手下的时候，总会有人犹豫道：“王爷，这事情可是机密……”

裴素安皱着眉，说道：“他是我的人。”

……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但是叶子十七那年，裴素安却总是避开他了。叶子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知道裴素安还是爱他的，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瞒着他了。叶子心里很忐忑，有一次，他忍不住提前进了裴素安的书房，偷偷藏了起来。

“……王爷，您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叶子听见裴素安的声音，冷冷淡淡，“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走？”

“王爷，您要想清楚，您是非走不可的，我准备了一个替身留在王府里，等您去沐阳东山再起……”

叶子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知道那个人要叫裴素安离开这里。

“我走以后呢？王府里的人……我不会走的，除非能……你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已定！”

……过了很久，叶子听见他们都出去了，才出来。但是他还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自己回了房间看书，晚上裴素安回来，两人一起吃了饭，然后抱着睡觉。裴素安神色跟往常一样，没有一丝的不同，叶子才没有深究。

反正所有的事情，裴素安都会解决的。

没想到没过了几天，朝廷就派人包围了誉亲王府，要把他们都逼死。

叶子想着裴素安那些时候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印在生命中一般的沉重，有时候叶子觉得裴素安是要杀了他。叶子不担心，就算是被杀，叶子裴素安对他好。

可是裴素安有一天，却说，叶子，我不会让你死的。

叶子记起了最后一块儿干硬的饼，院子里清甜的井水……最后一个，深深的相拥。

然后，一分开，竟然是分开了四年。

中间竟然错过了那么多次，第一次遇见方青君的时候，他执意不走，反正他都娶亲了，自己的意义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干脆把命都送给他好了。刺杀失败，自己躲在柴草之后，听到他痛苦甚至带着绝望的一边边喊自己的名字，后来认识何萧的时候，他也是在不远处耳朵，可是一直等到誉亲王府，才真正可以看见。

然后呢？因为他身边多了些人，尽管自己知道他一切都是在隐忍，知道他最爱的还是自己，但是还是恨呐，所以，就算是死，也要让他永远的记住，却永远不会到他身边了！叶子看着那个女人换自己的香料，平淡的等待着死亡的侵蚀……他死了，自己才是裴素安心里最重的一个，也是一个其他什么人都无法超越的，或许裴素安以后身边还会出现别人，但没有一个会比已经死了的叶子爱得深！

那时候的叶子，就已经不是裴素安认识的那个，还停留在十七岁，单纯安静的叶子了。爱不得了，他也要留下最深甚至是最痛的痕迹！这是爱，也是报复！

再然后？醒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另一个牢笼里，以为他们还是如五年前一样的，但是梦醒之后心才会更加的痛楚难耐。叶子冷眼看看后宫的男男女女，不管装得再若无其事，心里的恨已经装不下要溢出来，每个人都必须死，每一个出现在裴素安身边的人都必须死！杀人的时候他恐惧害怕，但是还是抑制不住的要把每一个人都抹去……裴素安身边，只能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