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低下头，淡笑：“你是皇帝，要做什么决定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来问我又做什么呢？这些不都是你已经决定好了的么？”

裴素安一滞，轻叹一声：“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说，你呢？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叶子看他一眼，“我要的东西，你都会给我？”

裴素安笑：“只要我能做到。”

“那我要个女人，给我生个孩子行不行？”

裴素安笑容一僵，看着叶子，竟然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无后是大不孝，为什么我不能为我们叶家留个子嗣呢？还是你觉得我跟你想必就是低贱的，不能有这个要求？！”

“……你是认真的？”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叶子笑笑，“我也快二十四岁了，有个孩子也是很正常的，凭什么我就要无子无孙孤独终老？”

“你不会孤独终老，我会永远陪着你。”

叶子低头，淡淡道：“这是不一样的。”

裴素安挟了菜，放进叶子的碗里，问道：“为什么忽然会想起这些？”叶子以往从来没有提起这些来，是为什么忽然升了这种念头？

叶子想了一会儿，回道：“就是忽然想起来了，人之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最难说清的事情，难保什么时候有人就不在了，孩子会是一个人的延伸，多一个人能够记着他的喜怒哀乐……以前到底是年轻不懂事，现在我早就大了，想这个也是应该的。”

沉默良久，裴素安道：“你若是想要孩子，王公贵族子嗣中尽可挑选，收入宗族。”

叶子也就不再说话了，像是默认了这个方法。

裴素安稍稍放了心，说道：“若是可以，你就把子钰当作是自己的骨肉，我会让他以父之礼待你。”

叶子摇摇头，只是说：“子钰是皇子，我当不起……我方才不过是想，若是我也能娶妻生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裴素安蓦地想起了在王府，迎娶侧妃那时的事情。

“小时候不懂，你说的我都信，说是以后的路难走我也不是很在乎，可是后来我想啊，人不能总是靠着别人不是吗？或许我跟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我没有什么宏愿大志，也不想做出什么功绩，平生只想简单平淡的活着，但是我总不能时刻就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里。”

裴素安心里一痛，“当时情势，若是我带你离开，必定……”

叶子摇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或许在以前，无论裴素安做什么叶子也会毫不犹豫的跟在后面，或者说为了裴素安，叶子会做任何事情，但是以往的记忆告诉叶子曾经的一次背叛有多么沉重，那些不愿回想起来，但是时常充斥的场景……太叫人难过了。

当年裴素安告诉他，留在他身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叶子终于明白了它的含义。做王爷的情人还是简单的，做皇帝的人，无论是男与女，都像是陷入了一个牢笼，爱的那么艰难，恨得那么委屈。笑或是哭，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叶子，你会离开我么？”裴素安问。

叶子摇摇头，回道：“不会，只要不是你自己离开，我会永远在你左右，这是真的……我不会自己先走的。”

裴素安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轻叹一声后，说道：“我也不会的。”

叶子想起年前出游时裴素安所说的话，不知道谁还在心里好好记着。这次，还要相信他！叶子像是默念了很多遍，一遍遍告诉自己，就算是最后一次。

第八章：信任

叶子以往并没有想过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坦白来讲，他还并不喜欢小孩子，因此要收养孩子的事情他没有在提起过。那天跟裴素安说起，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知道结果一定是会被拒绝的。

子钰已经会叫“父皇”了，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叶子的时候，总是会让他感觉到异常的柔软。

“小东西，快点长大吧——”

期待着子钰快成人，是叶子现在最大的期望，子钰大了，裴素安就没了那么多的束缚，真的可以和他无忧无虑的离开了，所有的过去和欺骗，也就不存在了，叶子是这样想的。

叶子每天会抽出时间来陪着子钰，子钰才一岁，叶子知道不可以操之过急，所以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想着。

子钰现在已经喝一些细粥，这天叶子亲手拿了调羹喂他，子钰也乖巧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小半碗，叶子拿布巾给子钰擦了擦嘴角。

“叶……叶……”子钰歪了歪身子，发出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声响，叶子笑了笑，抱起他来，说道：“叫我什么，嗯？”

“叶……”子钰还是只能发出一个字来。

叶子蹭了蹭他的小脸儿，把他放下来，自己出去叫奶娘进来了。

在永安宫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叶子想着，就离开了这里回静泉宫，路上看见了一个面熟的宫女，像是王雅若那里的人。

前些日子在永安宫里找了不少没有看过的书，多是些奇闻杂谈，倒是很新奇，叶子叫人拿了几本过来，没事的时候就翻几页。裴素安早些时候说了今晚有事情，不回来吃饭，叶子就自己用了晚膳。

裴素安没有过来，叶子也懒得再出去，简单收拾一下就在静泉宫的卧房里躺下休息了。

夜间有人敲门，声音急切，叶子睁开眼，疲惫道：“进来——”

青灵满脸惊慌：“公子，出事啦！”

叶子坐起来，皱眉道：“怎么啦？”

“奴才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听永安宫里的人说，小皇子忽然得了急病，几个太医来了都束手无措，后来听说竟然是中毒的征兆。”

叶子一惊，即刻站起来，“快，帮我穿衣裳。”

“是。”青灵给叶子收拾齐整，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叶子想着今天还给子钰喂饭玩闹，今晚上子钰竟然出了事情，心里杂乱非常，只盼着子钰不要出事才好。

焦急地走到永安宫的门口，叶子看见许多人都在宫门口候着，一眼望去像是后宫的人都在这里，叶子也顾不得多想，径自想要进去看看。

“……叶公子，太医还在为小皇子诊治着呢……”门口的侍卫犹豫道。

叶子看了里面一眼，不悦道：“我知道，正要进去看看，你拦我做什么。”

侍卫跪在一侧，“……皇上说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臣等也没有办法。”

叶子不耐道：“我知道了，你让开！”

侍卫带着犹如赴死一般的表情抬起头来，“皇上，皇上说的是，所有人，除了太医，谁都不能进去！”

叶子猛地一僵，转身看着里面，双手紧紧地握着。

“他如果说了不叫人进去，你不会拦我，是不是他特意说了，若是我来，也不能进去。”叶子淡淡问道。

侍卫没有回答。

叶子轻叹一声，神色已经没了刚才的不可置信，他转过身去，浅笑：“原来他怀疑我。”

“……公子，我们……”青灵犹豫道。

“回去吧……”叶子说着，侧身对跪着的人说，“你若是见到皇上，替我说一句，我就在静泉宫里等着大理寺的人来。”

说完，叶子平静的扫视了一圈站在下面的妃嫔男宠，扶着青灵的手臂，淡然离开。

好不容易的，我决定还是相信你，等着你的，你却不相信我了。

这世间的东西，真的总是这般的可笑。

静泉宫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叶子一件件的看过去，开口道：“繁华如此，总有一天什么都会散去，我早就该想明白，二十年间却陷得太深。”

“公子不要难过，兴许只是皇上担心有人在，干扰了太医。”

叶子坐下来，仰起头，笑，“你不用安慰我，我明白的，但是我总是觉得，我们已经相识了二十几年，他就算……情分淡了，彼此之间的信任也是不变的，所以以往的事情，我不想去深究，毕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如果信任没了，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你下去休息吧，我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

青灵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公子记起以前的事情了吗？”

“或许是吧，记起来了一些，我不想去想的，很难过……你明白吗？我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他骗了我，但是……我舍不得离开啊——”

叶子眨眨眼，眼泪滑落下来。

“我想我如果是他，家国面前，的确是要割舍什么，直到现在……他开始怀疑我了。”

所以一切的腿部和让步都没了意义。

深夜，外面有人走动，叶子听见人声，侧了侧身子，没有询问。

静坐一夜，睁开眼睛开门，看见没有见过的婢女端水进来，青灵也在，有些紧张的看着外面的人。

“是软禁？”叶子问。

宫女道：“皇上让奴婢等来伺候公子，让公子安心看书写字……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就安心呆在这里。”

叶子点点头，唇角轻扬，“叫人去告诉他，我会好好想想的，会想的很清楚。”

第九章：阴冷

或许是因为太在意了，所以才会在一时最急切的时候，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下半夜的时候，子钰的情况有所好转，裴素安终于有功夫坐下来，把这事情从头到尾好好梳理一遍。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时间怒不可遏，最先想起的竟然是……裴素安摇头，他知道绝对是永安宫里面的人有的出现了问题，回去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不能放一个人出去，也不要叫任何一个人进来，侍卫犹豫的问了一句“那叶公子呢？”裴素安皱了皱眉，说道：“谁都不能进来！”

子钰睡下之后，裴素安出去，有人说道，叶公子来过，又走了，还说……等着大理寺的人去拿。

裴素安微一叹息，吩咐：“明日叫几个人过去，好生看着他，叫他今日里多想想，过几天我过去看他。”

“是。”

不过说是过几天，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裴素安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昨天的事情一夜排查，还没有什么头绪，虽然叶子……但是一些事情，裴素安还是相信他的。

叶子在抄书。这是最能打发时间的事情。

所有的猜疑无奈，竟在一刻土崩瓦解，裴素安看着安静的叶子，想着，自己昨天实在是太草率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叶子也不跟以前一样了……一时间，确有一些迷惘，叶子已经不是多年以前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安静呆在一边的少年，已经是如今这个自己有时候需要好好思量的人。

叶子写完最后一笔，把纸张摊开晒着，默默的把笔清洗出来。

“怎么还没有吃东西？”

叶子顿了顿，淡淡道：“我是该抓起来用刑的，珍馐美味什么的早就该改了。”

裴素安没有说话。

“不管这次是因为什么，但是以前……我真的是想掐死他的，有一次手都放到了他脖子上了，手又放了下来……我一直都觉得，我们还是在王府里的时候，如果你没有孩子，就只有我们两个也很好，是不是？”

裴素安侧身吩咐：“把吃的拿过来。”

“这么些年，什么都变了……”叶子似乎有些怅惘，“一直是我不相信，你也是不相信吧，我觉得，可是现在，你看看，做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叶子的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哽咽，但是太轻微，所有的泪水都藏了起来。

端上来的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叶子平日里喜欢吃的。

“叶子。”裴素安开口。

“嗯？”叶子抬起头来。

“昨天的事情，以后不要再说了。”

叶子淡淡道：“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把想问的想知道的都弄清楚，然后把我想知道的我想问的都告诉我。”

一桌子的菜，食之无味，裴素安看着叶子，神色认真：“告诉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子点头，“你知道我，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你要是有别人，我就会走，后来……我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留下来，兴许是因为没地方可去。”

你不是不离开，而是根本就不在我身边……裴素安心里一痛，惨笑道：“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吗，但是现在还不可以。”

叶子没有说话。裴素安许下了太多诺言，有的他已经不想去相信了。

裴素安心里一凉，接着说：“不管以后怎样，现在做出选择还是太草率了，你现在先留下，好好想想……等你想清了，以后再说。”

叶子低头，像是在思忖。

“我先走了，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先不要出去了。”

叶子偏过头去，没有目送裴素安的离去。

其实自己一个人，是很难熬的，两个人的话，不管怎么样，都可以一起走过来。叶子曾经孤独了很久，所以更加留恋有人陪着的感觉。

叶子刚进宫的时候，到处都是带着敌意与探究的目光，就算是青灵，因为以前不熟悉，他也不敢相信，在可以呆在静泉宫的时候，他开始并不知道该做什么，把一本书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然后养一盆花，每天都细细的裁剪，然后呢？就整日里无所事事，那时候叶子一点也不懂的与人交际，更不会花心思去讨好谁，他以为裴素安已经死了，自己就是在等死。

后来，慢慢的叶子琢磨出了如何打发时间，把花弄起来研制胭脂香粉，做各种香料，自己一个人下棋，花几个月去描一副工笔。

后来，因为受到的伤害太过疼痛，叶子才慢慢学会了摆弄自己，让自己的脸上盛开着各种颜色，叫人看了就心生喜欢的花朵开到了脸上，叶子却再也不会笑了。

后来的事情叶子都不记得了，就像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一步步自己走来京城，三四个月的时间，身上留了伤疤，脚下磨了硬茧，心却比以前硬朗了许多，他再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叶子。

就算是现在，叶子觉得，一个人的生活，要如何度过呢？

叶子不认为自己还可以爱上另一个人，不管是男或女，又怎样妖娆的面孔或是结实的胸膛，叶子都想象不出自己跟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他这一辈子，都应该是呵裴素安绑在一起的。

没了他，太孤单太难熬。

从那一天开始，静泉宫才像是真的被封闭了，公众传言，叶公子的确是被软禁了，大约是跟小皇子的事情有关，虽然都是捕风捉影，但似乎人人都知道了，是叶子谋害小皇子不成，反被拘禁了。

叶子在里面不知道外面是怎样说的，其实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很在意了。

直到盛夏。

第十章：思量

虽然叶子不能出去，但是其他人还是可以进来的。裴素安觉得叶子自己一个人，思量总会走进窄巷，有人在一边耐心劝解着总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