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冷水浇你?不,我不可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若是一不当心让君卿受了伤寒,那岂不是很可能会杀了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算计这么久,竟只为了承欢?
我颤抖地伸出手缚住他的眼睛。
“不要再说了,君儿。我的确不能坐怀不乱,至于将来如何,我不会去奢望。”
即便是在蹈余桃的覆辙又能如何?我曾经遇见过珍惜过拥有过,又有什么可遗憾的?我不会奢望像刚刚过世的左相一样永远都能独占帝王之爱,那种守护太沉重,我承受不来。我不是一个追求永恒的人,只要活在当下,就足够了。
突然有些羡慕英年早逝的路少桐了,毕竟他是在最美好的年华离去,让陛下心里驻留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剪影。
君卿,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你再回忆起这一夜的缠绵变成了无法原谅的噩梦。只是我无悔,哪怕是终有一天我会为此获罪而一无所有,我依然不会懂得怨愤。
这是我的原罪,与生俱来的罪恶。只要我活着,就必须肩负。
寝宫的烛火明明灭灭。我仿佛看到天际的繁星渐渐滑落,眼中折射的泪水是谁的迷梦?
这一夜很长,长到我的一生都已然埋没在内。
君卿,我不奢望你会在今夜交付你的一切,我也不敢接着。我只希望过了今晚我能够替你肩负你无法撑起的命运,替你挡住外界的伤害。
“穆哥哥,我怕。”记得那夜君卿在我的耳畔呢喃,“我怕过了今晚,就再没机会靠近你。”
“不会的!无论是刀山火海的阻隔,只要我还活着,就终会站到你的身边。”我起誓般安慰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帮他找回失去的安全感。
但事实上,君卿的话没有错,自打那日清晨我离开了南郡王府,就在没能得到他的消息。
“还没有得到有关路君卿的线索吗?”我平静地问。时至今日我已经能够完全淡然地面对君卿失踪的消息了,所以听着毫无希望的回答,我依然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是,主上。”面纱下的声音有着些许的紧张,却无法在问话中得知我的情绪。
“先下去吧。继续注意南郡王府的动向。”我假装呡了一口清茶,随即放下茶盏。我现在的势力还非常的有限,所以即便是动用了全度的力量找寻了月余的时间,依然是没有一点的眉目。
黑色的身影转身离开了我的暗室,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空旷的黑暗。
孤寂,像是夜色遗留的仓惶。一点点的渲着染,不动声色却又完全不肯留给人以喘息的机会。
君卿,我们会不会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了?正如你所预料的那般。
开成二十三年,注定是不甘寂寞的一个年份。
年初,北越兼并邻国北齐,正是改国号为“安”。并迅速在大昃边境集结大军,虎视眈眈。
四月末,左相薨,大昃行国葬废朝十日。
五月初,左相长子路明烨承南郡王爵位,入礼部为官拜四品。幼子路君卿下落不明。
六月初,右相穆天南入朝为子求职。未几,帝拜右相嫡子穆锋吟为镇原将军,执掌军权镇守北疆。三年之内未得帝摄不得还朝。
“穆锋吟,你可恨朕?”当我摘下早已习惯的银面具交换给陛下的时候,他这样问我。
“为人臣者,以君为纲。”我面无表情地回答着,“陛下让暗羽转暗为明是对暗羽的器重。卑职不敢有所怨恨。”
“朕不希望在北疆安插一个有异心的大将。”
“卑职不敢。”
“青羽,你知道么?每当你语气顺从地述职的时候,其实是在拒绝和否认。在你眼中,朕就是那种是非不分的暴君吗?”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
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很是不好,但我其实并不害怕。一国之君一言九鼎,现在拜将的圣旨都已经昭告天下了,皇帝就是再怎么看我不顺眼也必须要等到我出征以后再放冷箭了。不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时他也未必奈何得了我。
“随风已经不在了,君卿的将来必须要有一个全心全意想要保护他的人来保证。”皇帝直直地逼视着我,“朕的意思你能够明白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在那一瞬间皇帝的眼中的悲伤中隐约还泛着一些慈爱。
原来是如此。
陛下是故意把我送到边疆去的,恐怕即便是父亲没有上书,我也会是驻边的不二人选。皇帝希望我能够就此淡出人们的视线,所以才会让我拿着军权到边境去养精蓄锐。至于三年之后能够做到哪一步,就得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卑职,定不负重望。”
我恭恭敬敬行了大礼,然后转身离开。
或许我无法在三年的时间内便在朝中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但我想右相一派的眼中,我还是子承父位运筹帷幄的小少爷。而且我在朝堂中安插的眼睛还是有些作用的,我相信这一次不会让陛下失望。
这一别,就是两年多的时光。
在这两年时间里,军旅的生涯总是千篇一律的,但是京城的形势却与之前是云泥之别。
向来神秘的启华辰突然做了一件高调的事情,夺嫡之争突然变得没有意义。就连父亲都已然站在了他的阵营里。
开成二十四年三月,九皇子得一瑰子,帝大喜,遂封启华辰为储。
“瑰血为储”这是当年庆南帝定下的祖训,所以在皇族之中凡是瑰血的男儿都会变得身价倍增。只是瑰血在皇子之中所占的人数太过稀少,所以往往瑰血的皇子只要有了自己符合条件的继承人就会被立为储君。
没有人想到九皇子居然会用这个方式不战而胜。但是想来也是他比较幸运吧。
毕竟很少有人长子就能是瑰血之子的。
十:谁解章怀
其实我对什么九皇子是否夺嫡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兴趣,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奢望过他会给我给君儿什么帮助。
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么长时间都已经过去了,我安插在京城眼睛们已久没有搜索到关于君卿的任何消息。我真的是一个很没有责任感的情人,居然会连他的人都找不见。
手中的纸张已经泛黄,我已经在短暂的时光内翻过了无数遍。
这当年我离开京师的时候,南郡王府的老管家送过来的。他说是君卿给我的信。
厚厚的一沓,上面却丝毫没有只言片语。
只是间或着会有一些梨花的花瓣从里面散落出来。我想,君儿就是想要我记住那年散落的梨花,可是,他的人又会在哪里?
开成二十五年岁末,我这才终于接到了一直期盼的那一道回京的圣旨,虽然只是述职和参加年宴,可只要能够让我自己亲自回去一趟,找到君卿线索的可能性就已经提高了不少。虽然现在距离回程的日子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可是归心似箭的我已经处于坐立不安的狂躁状态了。
一只流箭突然射到我的脚边。我转过身,看到乌塔正对着我挑眉。
“喂!你这两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成天都魂不守舍的。”
乌塔其实是北越西郡王的世子——乌古伦塔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一个假名字来故意接近我这个“小兵”的。不过他不说,我也不会去问。
“过些日子我要回家探亲。”
“你今年可以回乡过年了?”他从马上一跃而下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好事啊!怎么老是闷闷不乐的。舍不得我?”
“去去去!回了乡还正好没你在耳边啰嗦了呢!”
“那是怎么了?想弟妹了?”乌塔解下腰间的酒囊递过来。
我轻叹道,“没有……”
“啊?”
“没有弟妹。”
漠北的寒风总是带着一丝难解的苍凉,此起彼伏地掠过枯萎的牧草,像是叹息着却依然虔诚着膜拜。喉间突然有些干涩,却是终于认清了无望的寻找与等待,我犹豫这开口终于确认了无解的未来。
“只有一个人,我找了他很久却依然杳无音讯。”
“怎么?是你家乡的兄弟吗?”
我点点头,终于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到也是,你们中原人讲究的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点跟我们漠北的汉子刚还相反,我们的女人可比你们那里有地位多了。”
“其实也差不多。”我笑着调侃到,“这点在战场上尤为明显,你看我们这里断手断脚的人又那么多,可即便是到了流火七月也不会有谁敢赤身裸体地招摇过市的。”
“你们中原人素来以儒雅君子着称,像你这种直白的解释到还是蛮别出心裁的。”
“你可以直白地说我五大三粗不懂风雅,反正我一个粗人也没什么可在乎的。”我把酒囊还给他,“还是一样的烈。”
他自豪地接住,“当然!这就像我们漠北的汉子一样,爽快!”
“其实有时候我还是蛮羡慕你的,只可惜我是东昃的人。不然也可以像你这样,每天自由自在地过着放牧跑马的日子。”
“怎么,终于心动了?”
我看着他点头。
“那就到漠北来吧。有我罩着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我又摇摇头,“只可惜……”
只可惜我是大将军,是绝对不能背叛家国的人。
“只可惜什么?你放心,只要是跟着我走,总是会有办法让你非但不会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还会被世人当做英雄的。”
英雄能如何?罪人又能如何?我所不能够背叛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见我笑而不语,乌塔拍拍我的肩头,“华城东今天有集市,要不要去看看。”
我摇摇头。
“你还真是一样的固执,永远都不肯进城一步。那我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你看到北越的风情呢?”
“等到两国可以互市吧!”我摸摸沓沙的鬓毛,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乌塔既然要扮成平民来接近我为什么还要骑着自己的宝马呢?
“那好吧,等到来年你回来的时候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吧。”
“但愿如此。”
“对了,你们的穆将军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我心头一悸。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告诉乌塔我的名字叫做陆青,是左营的一个骑兵。看他以往的表现应该是已经相信了才对啊,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呢?
“应该人还不错吧,”我面不改色的问道,“怎么了?”
“你们还没有听说吗?章怀王打算收他为自己的东床快婿了。”
我闻言一愣,“你说章怀郡主,她不是才只有十四岁吗?”
“这在贵族里已经不是很小的年纪了,更何况穆锋吟将军是少年英才,右相嫡子又手握兵权,可是难得的人选啊。”
我茫然点点头,这才想起前两年过门的大嫂也只有十五岁而已。作为左相之子又俊美非凡,恐怕君卿他在京城的坊间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吧,也没准皇上会把他留在身边做驸马呢。就是没有许配一个公主,以君卿高贵的瑰血也足以迎娶哪位亲王家的郡主了吧。
那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该不会,已经住进……
我闭上双眼,告诫自己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无论如何,如果君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都应该祝福他才对。
可是,为什么胸口突然闷闷的,透不过气。
“陆青!”肩膀被人大力摇晃着,睁开眼,看到乌塔放大的脸映在眼前,一脸的担忧。
我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变得精神恍惚,而且脸色也变得那么差了。”
是吗?原来我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嘴角扯开一缕苦笑,“我没事。”
“这样了还叫没事?真不知道你一直以来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精神这么差。”他似乎已经忘了之前被我打到落花流水的模样了,一直在我旁边碎碎念着,“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啊?”
我细细回想了一下,还真心没有。这两年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想着君卿的消息,确实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的安稳觉是在哪个夜晚了。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你的呼吸声,习惯了在已经消失了所以痕迹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想念。
君卿,那夜之后,你有没有偶尔想起我,想起我曾经一直陪伴着你的笑容?
回忆里的京城每到腊月都是寒风刺骨的时节,可今年却是分外地温暖。是我已经开始想念这个没有故人的家乡了吗?也或许,只是习惯了大漠的飞雪,就连中原北地的寒风都温情了许多。
我并没有直接去上朝,而是带上暗羽的面具先去拜会了一下我的主子。只是两年的岁月,陛下就已经沧桑了许多;就连之前整合朝臣的铁腕,到如今似乎也已经是消失殆尽了。
原来心态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
他还是坐在那座屏风前,依然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品着茶,那种威严并没有消失,给我的感觉却已经大不相同。
思念真的是一种可以改变一切的力量,只是我找寻的是希望而他的希望再也找不回了。
“卑职参见陛下。”我单膝点地向他行礼。
他没有开口,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算是示意我平身。
“明年的今天,坐在这里接受你朝拜的就不会再是朕了。”我在他面前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他开口,说出的话语竟是这般的惊世骇俗。
“陛下……”
“朕已经不想再为天下人劳心费神了,退位以后,朕就可以找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想念。”
“陛下已经决定好了?”
“怎么?你还想要劝谏吗。”皇上冷笑着挑眉,嘴角蔓延的弧度却是满满的苦涩。
“没有,”我还不是一个那么喜欢做无用功的人,我摇摇头,“卑职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左相还在世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看到您这么消极的一面。”
皇帝却是反问我,“随风若是还在,朕怎么还会如此地消极?”
“难道陛下就没有其他想要保护的人了吗?”
“你放心,朕是不会让君卿再受委屈了。”
“那好,”我并没有执着的意思,只要君儿可以安然谁坐这江山又有什么不同呢?“暗羽想要知道自己的新主子是何等相貌。”
“不急,还没有到时候。”
直到我想要转身退下的一瞬间,皇上才终于再度开口,“那个人,你认识的。”
十一:年宴结束
两年未见的华灯节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繁华,不知是连年堆积的期望太高还是想要的人没能陪在身边。
我七拐八绕地进了一个幽暗的小巷里,于是一直悄声跟在身后的人上前来行礼,“公子。”
这是我在京城中留的势力,为了不会惊扰的朝臣便只好踏足于江湖。
我示意他起身。
在他们的眼中,我是绝梅堡的幕后堡主莫风吟,不伦我究竟是何身份,都永远是他们的主子。所以,在我收服了绝梅堡的这一年半时间内,他们渐渐成为我的死士,成为我留在京城中的眼睛。可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得到过路君卿的蛛丝马迹,甚至于连我从未见过的九皇子启华辰府上都已经让他们找过三四遍了,依然没有见过君卿的影子。
你说,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更何况是皇帝如此看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