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哥哥真要带君卿出去?”他从我腿上跳起来,“太好了,上次我们一起出去游玩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我不由得心中一涩,“那是君儿之前一直身体不好啊。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骑上白马走遍江南好不好?”
“不要!我今天就要骑马。”君卿不住地摇头,“只是慢慢走好不好?若是等到将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许君卿这一辈子都再没有跟穆哥哥纵马的机会了呢。”
是啊,如果等到他身体痊愈,只怕是君卿这一生都等过了吧……
“好。我们慢慢地踏过去,正好君儿还没有见过溍水河畔嫩柳拂堤的样子吧。”
四月的溍水河畔春寒尽褪,马蹄过处已经是一片的莺飞草长,沿堤的垂柳还是娇嫩嫩的鲜绿色,用不了几日便是柳絮飞满天的时节了罢。
梦里多少次伴着君卿走过梨花的开落,却是直至今日才看到梨花凋零在他的肩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曾重伤心肺身体羸弱的缘故,君卿的骨架要比同龄的少年纤细上许多。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这般的让人心疼。我看他一身金红色的长衫穿过初雪般的花海,谪仙一般陷落凡尘。
“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又是端阳节了,今年的龙舟我们不会再错过了吧。”君卿突然转过头来问我,落英缤纷中,他的笑容恍如隔世。
“好。”我向他点头。
即便是今年错过了,还有来年;来年再错过了,还有后年。总有一日,我们会闲下心来,走遍万里的江山,把人间的美好全都看尽。
只可惜,这一年的景色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开成二十三年,左相薨。帝悲之,追封太子太傅,行国丧,葬于帝穴陪陵。
皇帝为了一个大臣的去世而罢朝,自立朝以来还是第一次,朝中的大臣虽然动荡却还是感动居多。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恸去看管天下苍生了。
左相去世的前几天其实就已经处于迷离状态了,那几日皇帝就日夜守在他的身边,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就只是为了让他在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
帝王之爱,能够做到这一步路少桐这一生也该是无憾了罢。
所以,直到最后的一刻他苍白却略显淡紫的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就这样轻轻地握着陛下地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应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君卿,他已经不会有任何的遗憾了吧。
八:恨亲不在
“你知道吗?随风他原本已经到窥天之命的程度了。”我记得最后那天晚上,陛下是这样子说的,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
“可他却是笑着离去的,”我对他说,“我想,左相他并没有遗憾过。”
“可是朕遗憾,他明知自己心脉有疾,却依然呕心沥血地辅佐着朝廷。如果没有朕的牵绊,或许他早已像天行子一般,到了可以飞升的地步了吧。可是朕什么都不知道,却在他历劫完成后硬是留下了他。”
我浅浅一笑,以他们的能力若是自己不愿,就是陛下派西南大军过来围剿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吧。其实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陛下都已经开口挽留了,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管不顾地离去。
“师父他,其实并没有世人所传的那般无所不能。”我告诉陛下,“即便是做到了那般的不老不死,可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该会是有多寂寞。”
“你先下去罢,”陛下紧握着昏迷中的路少桐,我看见他的指甲已经褪成了染着死气的淡紫色,“朕想和随风单独聊一会。”
我应声而下,关上那扇门。再没有勇气去理会里面的情景。
那天晚上,我抱着路君卿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等到第一缕阳光点燃天空的时候,依然是相偎着相顾无言。阴霾却已经将整座王府笼罩。
我拍拍他单薄的肩膀,让他坚强地去面对。
人生在世总会有一切都归为终结的一天,这样的事情我们有朝一日都是必须要去面对的,要是想让离去地人安心地走,就要振作起来替他们活下去。
他悲恸中却是平静地摇摇头,“爹爹他是被我害死的,我知道。”
“这不关你的事,左相他是天生的心脉不足,死在痼疾上是他的命数。”
“爹爹他的命数自己会不知道吗?他是修道之人,一定很早就有道友给他批过命数了,可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要了我……他明明知道我的存在最终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你不要再说了!”我紧紧抱住他,安慰道,“君卿,没有哪个父母会狠心到为了自己而去放弃子女,你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所以,即便是死他也不和轻易放弃的。但他的死与你无关,你没有做错过所以不必接受惩罚。”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的存在就是错误的!”他一把将我推开,“如果不是为了要我,爹爹缺损的心脉就会被师公治愈!如果不是为了就我,爹爹的心脉就不会再次受伤,他就不会英年早逝!现在躺在里面的人应该是我!我根本就不配替爹爹活下去!”
——啪!
我刚想要说些什么,君卿就已经被人一个耳光扇到在地上了。我赶忙跑过去扶他起来,擦掉他嘴角的血迹。抬头看来人时,却发现陛下站在居高临下地瞪着我们,睚眦欲裂。
“随风付出了这么多才让你活下来,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的。如果你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朕就让宫里的人好好指教一下,让你知道什么叫振作。”
我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对着君卿发火,也许是真的为他的萎靡震怒了,也许是悲伤中看不得他如此的消极自弃。因为我在他眼中还看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可君卿没有。
他在我的怀中挣扎了两下却没能站起来,最终软软地昏在我的臂弯里。
“青宇。”陛下苦笑这叫住抱着君卿离开的我,“你说朕是不是一个非常残暴的君王?随风他才刚走,朕就开始对他的独子动手。”
“陛下没有错,”我的话语依然是淡淡的,“君卿的确需要谁来提点一下才能够振作起来。”
“朕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你是一个非常会让人宽心的下属。”
“多谢陛下夸赞,卑职却之不恭。”
“你觉得朕这是在夸你吗?”
“既然陛下口中的不是称赞,那卑职就多谢陛下提点了。”我抱起君卿向他行礼,“君卿身体不好,卑职就先带他下去休息了。”
“穆锋吟。”他叫住我,“你确实很懂得为臣之道,也能够在任何君主手下委曲求全,但我不希望大昃的将来会交给一位昏君。”
“卑职明白了。但卑职只是想要保护好珍视的人而言,至于有朝一日会权倾朝野卑职并没有想过,还请陛下放心。”
“很好,朕就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照顾君卿的将来,希望你不会像随风担心的那样,给君卿致命的一击。”
我再次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君卿想要什么,哪怕是我的命我也可以毫不惋惜地交出去的。只可惜我却不能守护好他,让他沾染了太多的红尘。
“路随风已经走了。”面前的人向我询问,用的却是平铺直述的口吻。
我抬眼所见的是一片张狂的明紫色,炫目却没有往日那般的鲜明。“凌晨的时候去的,只有陛下一个人守在他旁边。”我答道,语气尽量放得淡淡的,隐去悲伤的情绪。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宫主的声音多少有些惋惜,却带着一种了然的惆怅,“君卿怎么样了?他那个身体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昏过去了,我出来时还在房中休息。”
我故意省略掉了中间的过程。汝南王虽说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毕竟是位高权重而且手中还掌控者江湖的波动,我实在是不敢让他跟皇帝中间有什么误会。万一他们闹矛盾,恐怕整个江山都要为之动荡了。
他已经背过身去,听到这里也只是疲惫地摆摆手,“你先下去罢,再发生什么事情随时通知我。”
“属下告退。”
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照目前的状况看来宫主当年似乎也和左相之间发生过什么纠葛。不过到也难怪,按照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来看,当年左相入朝的时候正值宫主情窦初开的年纪,而且虽然已是江湖中人可是汝南亲王至今都没有纳过妃也太不正常了。
只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主子没有说就不必去好奇。知道的太多了反倒会坏事。
可他却欲言又止地叫住我,“你回去以后……好好照顾君卿。千万不能……”
“不能做什么?”我见他许久都没有再说下去,就只得开口询问。
“没什么……你下去罢。”
后来,再见到宫主就是在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一直留守在京中无所事事的汝南王,会在左相去世之后便连夜赶回隐月楼,连一点让人缓冲的机会都不曾留下。等朝中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汝南王府早已是人去楼空。
宫主带走了京城所有明处的教众,却甚至都没有知会我一声。
我想陛下应该会很羡慕他吧。虽然他最终都没能得到自己所爱之人的心,可毕竟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不必一直呆在伤心地,这应该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吧。
路少桐头七那天,南郡王府门庭若市,去吊唁的人里有左相生前交好的知己也有一些是他的门生;但更多的人却只是看在皇帝的恩宠之下,跑到那里去兔死狐悲。
我那天白日里并没有过去,不是不想,而是被家父强心锁在了房门内。
我并没有办法理解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便是左相已经不在了也不可能会有人取代得了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更何况那是陛下在风华正茂的时候便离世的情人。可他却固执着,想要跟一个死人一争高下。
还真是讽刺!老师去世了,我这个做学生的连去看他最后一眼的权力都会被父亲剥夺掉。
君卿现在会在做些什么呢?他一定会很失望吧,在最脆弱的时候我却没能陪伴在他的身旁。
想到这点,我的心情突然变得焦躁不堪,好不容易熬过了掌灯时分看守我的侍卫松懈下来,我这才从自己的家中逃离。
其实凭我的武功躲开那几个侍卫根本就不在话下,只是我还不想让时不时来看我两眼的母亲伤心。或许我真的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右相府已经是我们将来仅剩的后盾了,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断开。
来到南郡王府的时候宾客都已经散了,皇上在书房整理路少桐的遗物,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连左相的亲子也不例外。
君卿向来与父亲亲近,我想他现在一定想要再陪左相走完最后一程。果然,灵堂凄然的烛火下我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不知是披麻戴孝给人的伤怀还是他近几日来不思茶饭的憔悴,我见到他时几乎无法相信火盆前默默垂泪的脆弱身影会是他。
“君儿……”我轻唤出声。
却不想他根本没有抬头的意思,反而伸手将双耳也盖了起来。
“君儿,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我蹲在他的面前,轻轻拭去斑驳的泪痕,苍白的面容才会不显得那么憔悴。
他睁开眼睛深深地望了我许久,这才突然扑在我的怀里。
“穆哥哥!”我听见他伏在我肩头的声音哽咽,肩头温热的液体浸染惹得胸口隐约钝痛,“我还以为爹爹走了就连你也不要君卿了……”
“怎么会呢。”喉间涌起涩涩味道,“我今天只是父亲关在家里了而已。”
即便是整个世界都摒弃了你,我也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哪怕是摒弃整个世界。
九:迷夜乱情
左相的葬礼很宏大,几乎是用帝制的礼仪完成的。可我却碍于右相嫡子的身份无法像他的门生一样,为自己的老师扶棺。
我带着象征着暗羽身份的银面具,远远地巴望着祭礼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突然感觉到此地的苍凉。
路少桐这一生正式教导的弟子有三人,如今却只有他的亲子能够光明正大地送他最后这一程。我从没想过,自己到最后竟连为师父上香的机会都失去,却在一步步偏离的命途中渐渐身不由己。
夜里,等我在去找君卿的时候,他正抱着左相留下的一件官服发呆,见我进来了头都没有抬便开口,“你知道吗,其实爹爹他最讨厌紫色了,可是后来这紫色的朝服却成了他最珍视的衣服。”
看着本应活泼的他成了这幅样子,我心里涩涩的很是不舒服,可是半句话卡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其实官衔也好爵位也罢,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称呼上的不同而已。爹爹本是修道之人,权势于他本就是红尘幻象。可是只要穿上这件朝服,他就觉得自己是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了。”
“都过去了,”我抱紧君卿单薄的身体,“你应该为你爹爹赶到庆幸,至少他最后的一段路在陛下的陪伴之下,走得很平静。”
君卿犹豫着点点头。啜泣了许久之后才哽咽着在我怀中抬起头来,“穆哥哥,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吧。”
我应声而去。却不想他在喝过水之后竟然是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用略为嘶哑的声音抬头向我呼唤,“穆哥哥,我要你,抱我。”
我咽了下口水。
平时只是活泼的君卿过来撒一下娇我就要花上很大的力气来克制自己了,更何况是这般活色生香的场景,
可是表面上我却还要装成一副淡然的样子来,似乎很平静也很是无奈地走过去,“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都真么大了居然还成天让哥哥抱。”
他却是摇摇头,“君卿早都已经长大了,知道你想要什么,君卿也是这样想的,不好吗?”
素锦宫衣慢慢地从他的肩头滑落,长发下的香肩苍白脆弱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君卿扬起悲凉的眼眸抬头看我,“穆哥哥,我要你现在过来,抱我。”
我感觉得到自己激动万分的心跳向后退了几步,自欺欺人地奢求着他不要察觉到我敏感的反映。我的自制力已经到了极限,现在连嫌弃自己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只想要落荒而逃。
“就连这样,穆哥哥都不愿意要我吗?”狭长的双眼中浮起委屈的雾气,“果然,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不是这样子的君儿,正是因为你是我的珍宝我才不愿意去碰你一下。我只是担心如果自己稍有不慎把持不住,我们就连做朋友的机会都失去了。若如这样,倒还不如永远都做你的哥哥,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我慌忙地开口,却发现已经倒在床上的他全身泛起了很不正常的潮红,“君儿,你居然对自己下药。”
“不然呢?”他喘息着开口,“穆哥哥,这辈子,你是不是都…不会碰我?”
怎么会?我嘲笑着反问自己。若是走得太近就会不服当前,或是形影难离或是……万劫不复。可是这一次由君卿主动靠近,我是不是再不能回绝。
“穆哥哥…在想些什么。”君卿慢慢褪下自己一层层精致的宫衣,突然扯开一个妩媚却又凄然的微笑,“没用的……这是,专为后宫佳丽配置的…承欢露,就是用冷水…浇我,也解不了…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