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逸环着手，生死无忧一般。
“怕死就不会来这儿了，你以为我为什么特意要跟这位天纳大人合作？”
“因为只有她不会顾忌你身上的生死咒。”慕缭光微微笑道，也不露出丝毫破绽，“看来我们注定要共赴黄泉了，说起来在一起这么久，你要是忽然不在身边，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解逸懒得理他，默羽飞却开口说了一句颇有人情味的话：“孔雀精也不是非死不可，慕缭光，这三百多年道术精进了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你怎么知道我没办法封印你？”
从解逸平静的表情来看，他们两人是早有协定了。
慕缭光心中念起一决，表面却一如平常：“哦？你不是说要亲手杀了我么，封印哪里算数，小羽也要食言了？”
“给我闭嘴！”默羽飞挥起一道剑气打去，“永远也不许你再这样叫我！”
慕缭光脚下轻移避过了剑气，忽然想，当年为了能让族人接受自己，在众人面前谎称自己是妲族人的，和现在这个跟自己剑锋相向的，竟是同一个人呢。
“我如今区区一个魔物自然是不配叫了。”慕缭光面色如常，带着笑意的自讽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特别刺耳，“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默羽飞眉头紧蹙，樱唇微动，却没有让自己说出来。下一刻，手中剑气忽然暴涨，默羽飞不再给自己时间去想已经没有意义的事，不去想心里这份难受是为谁。
“……既有自知之明不如束手就擒，也省得我动手！”
慕缭光无甚动作，微微一笑，仿佛前尘尽忘一般陌生。
“我就在这儿，要动手，随时恭候。”
人界，西北某断崖。
颜宸将捆来的那个女子往地上一放，其实真不是用扔的，只是她自己没找到平衡摔翻在地罢了。离玥被颜宸用另一只手揽在怀里，乘风安稳落地。
素袍女子双手反绑在后，费了好大劲也没能支起身子，恶狠狠地仰脸瞪着颜宸二人，恨不得不顾形象大骂出口：“死妖精，你把我抓来也没用，我沐婧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作为默羽飞手下大弟子，这么轻松就被颜宸捆走，沐婧自小要强，与其回去当笑柄，还不如在外面壮烈牺牲呢。
离玥低头瞅着她，还蛮认真的：“这么没有爱心，怪不得年纪轻轻眉毛就掉光了。”
“不许你说我眉毛稀！”沐婧气得一下翻坐了起来，“不过就是只狐狸，一个畜生也配说我？”
离玥挑了下月眉：“呦，我就是狐狸怎么了？凡人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你……！”
沐婧刚张开嘴，就见离玥手指在空中一画，嗖的一声弹出一个光圈儿飞向沐婧。光圈儿瞬间隐没进沐婧的咽喉，任她再怎么横眉瞪眼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修道就无敌了啊？哼，法术谁不会啊，小儿科。”离玥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让颜宸教他一些‘小儿科’，现在就得瑟得不行了，“才不想听你废话呢，脏了我的耳朵！”
放到平时就随他了，可现在颜宸实在没时间让离玥瞎玩儿，伸手将他拉了过来。
“以后再玩儿，先办正事。”
“谁玩儿了，我在给你分忧呢。”离玥贴在颜宸身侧，自然而然的亲密，“你不是说我的记忆就附着在这女人的弓箭上么，你不好好治治她，她怎么会乖乖祭出武器？”
“这种小事都做不到，还怎么当你的夫君？”颜宸说这话也不脸红，“不过，在取回记忆之前，我得先做另外一件事。”
离玥想了一想：“是……问她师父的去向？方才抓她之前，你一听她说她师父跟什么孔雀一起去魔渊杀……慕缭光？你脸色都变了，你很生气啊？”
颜宸摸摸离玥的脑袋：“难得听一遍你就能记住这么多。”
“去！你这是夸我么，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这些人你也都认识，具体要跟你解释清楚会很麻烦。总之，我需要去管这件事，你呢，暂且就在这儿等我。放心，只要不走出我划定的结界，你会很安全的。”
“宸，你很奇怪。”离玥盯着颜宸的眼睛，“既然解释起来麻烦，你为什么不先恢复我的记忆呢？”
颜宸微微愣了一下，浅淡的无奈流过眼底，神色轻微。
“傻狐狸忽然变聪明的话，我会很难办啊……离玥，即便是我，也会有害怕的事情，这次就算是你让我一次，好不好？”
这个问题并没有花费离玥太久的时间去思考，离玥把头顶的大手藏在自己手里，侧脸蹭着颜宸温暖的手心，离玥显露出少有的安静，睫毛微翘的弧度美到极致。
“宸，告诉你个秘密，我如果撒谎的话就一定会十指冰凉。所以啊……我会相信能一直温暖着的人。不管你到底害怕什么都别担心，大不了我的怀抱借你，晚上换我抱着你哄你睡。”
拇指轻轻摩挲着离玥的眼角，真希望这双眸子里永远都只有无忧的欢笑。
颜宸俯身在离玥额头上亲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
离玥的事情暂且这样安置，颜宸单手画出一咒，直接打在一直默默忍受二人甜蜜恩爱的沐婧身上。就见一层蓝光渐渐在沐婧周身聚集，沐婧紧锁眉头似乎在奋力抵抗，当然，肯定是无用功。不一会儿蓝光就在她身后扩散开来，映出颜宸想要看到的画面。
画面上的二人正是默羽飞和解逸，二人说了一些话，然后解逸就打开了一条通道，和当初慕缭光带走离玥时打开的那条很像，只是这次通道四周悬着的换成了善恶嗔痴的俗世百态像。离玥在画面里看到自己，虽然有了思想准备，当真看到不免还是有些惊奇。再看看颜宸，脸色说不上生气，只是比平日严肃罢了。
“宸，你也要进那个恐怖的通道吗？”
“嗯，只要知道他们是从哪道门进入魔渊的，就不难找到。”颜宸说罢，手掌一展便祭出了法器琉霜，“你乖乖在这儿等我，除非我回来解除了结界，否则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出来，懂不懂？”
“懂……”离玥拖着长音，小不满意，“嘱咐就嘱咐呗，干嘛又用‘不许’这俩字儿，我最讨厌你说不许了，简直跟念家规上家法一样。”
颜宸轻笑了笑：“知道这两个字对你管用才说的。”说话间，琉霜长剑打出一道弧光，在前方空地处撑起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颜宸推了一下离玥，“进去吧。”
离玥刚刚迈步进入，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就起了变化，一阵幻光过后，凉亭桌椅，软榻美食是一应俱全。离玥一时目瞪口呆，扭过头看向自己万能的夫君：“这都行……果然是出门带颜宸，万事都无忧。宸，老实交代，这次出来你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颜宸驱动绳索，将沐婧也移入结界：“隔空取物而已，想学等我回来就教你。”
离玥一屁股坐上软榻，再看颜宸，已经打开了那条让离玥望而生畏的黑色通道。
“哎，不管你要去干什么都记着给我注意行为检点，不许胡乱跟人搭讪，也不许随便被人搭讪，不然我立马红杏出墙给你看！”
“夫人定的两条家规我已经记下了，可还有其他吩咐？”
颜宸一脚已踏入通道，那么漂亮的一个人，跟身后肮脏的人脸形成鲜明的反差，实在让离玥看得不痛快，直想把自家老头儿拉回来。
再看下去就舍不得了，离玥索性往榻上一躺，故作潇洒。
“没了。”
颜宸最后看了离玥片刻，便转身消失于无尽的黑暗中。
其实是有听见的，跟在“没了”后面那句微不可闻的“早点儿回来”。
第六十七章： 无关风月
进入魔渊后，颜宸锁定解逸身上微弱的仙气一路追寻。
四周瘴气充斥，时不时更有不知死活的魔怪被颜宸的妖气吸引过来，威胁自然是构成不了，但为此而浪费时间，让颜宸很不满意。到了岔路，颜宸没作丝毫停留就选择了左边，因为那一丝清冽的仙气在浑浊的空气里实在是鹤立鸡群。
解逸和默羽飞几乎同时感觉到颜宸的接近，神色都有一变，自不相同。
默羽飞背靠着残破的摄魂台，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你这种性格，朋友竟还不少，一仙一妖都赶着来帮你。”
方才激战，虽然真正动手的是默羽飞，但她没有义务照顾解逸，要保护好自己，解逸难免要冒险魔物附身，所以直到现在解逸仍心神不稳，说话都没什么底气：“哼……刚才慕王八那一击没打死我，你很失望吧？可惜啊，我就是性格烂，人缘好，你现在是没机会顺带收拾我了。”
“杀不了你，撕烂你那张臭嘴的时间还是有的。”
“你果然不是人，刚打完竟然还有力气？女人能混到你这份儿上，已经是怪物了。”
默羽飞横了解逸一眼，气势上的杀气是有，但体力上确实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解逸无所谓地哼笑了一声，视线瞟向拐角时，颜宸刚好闪身而来。
眼前的情景让颜宸一时无语，默羽飞虚弱地靠坐着断壁，长发间竟然显出缕缕白丝，解逸坐在另一边，周身萦绕着明显的仙气，金发金眼耀目异常，大眼看上去竟只是受了些轻伤。
没有慕缭光。
分别后首次再见，解逸默默将颜宸眉目间细微的变化收在眼底，看来白渺说的没错，你和死狐狸过得不错。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了，深蓝的眸子里，是晴天。
这就好。
“哎，别光看啊，借个定心咒用用。”解逸率先打破三人的沉默，对颜宸指了指心口，“里面那东西叫得我快烦死了，让它安静点儿。”
默羽飞从一开始就垂目静气恢复元神，压根儿没准备对这怪异的一幕解释什么。
颜宸收回琉霜：“杜若不是给了你仙器镇魔么，怎么不用。”嘴上这样问，颜宸手上却不耽误，不必念决就送出一咒封在解逸身上。
解逸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残片：“谁说没用，已经为我粉身碎骨了。”
颜宸扫了一眼周围：“他呢，逃了？”
说起这个，解逸就高兴了，用下巴一指默羽飞：“天纳大人亲自出马怎么会让他逃了。”
默羽飞已恢复了些体力，扶着断壁缓缓站起，左小臂上的紫黑色刺青不经意间露出，正好被颜宸看到，她往这边看了一眼，只道：“慕缭光已被封在镇魔图中，你来晚一步，已经没机会再见到他了。”
“那是，你不死，图阵不会破，他出不来。你死了，图阵会消魔，他也活不了。”解逸勾着唇角，背后生死咒虽不能消除，但已再无人能催动，他当然毫无压力，“这才叫真正的横竖都是死。”
颜宸对镇魔图这种高级法阵也只是有所听闻，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使用。
“用自己的身体做画咒的依附来封印魔物，你不怕日后引火烧身？”
默羽飞似乎有些不屑，也不多做解释：“你管好该管的人就行了，我的事我自有分寸。还有，约定好的合作我已经做完了，人界若再见，定誓不两立。”说着，默羽飞还特意对解逸强调了一句，“孔雀精，尤其是你，最好把自己给藏好了别让我碰见。”
祭出紫玉长剑，默羽飞用余力打开一道光路。找到慕缭光要靠解逸，回去，显然要简单很多。剑诀一起，默羽飞的身形便迅速消融在那片白光之中，连头都没回一下。
默羽飞要走，在场的谁有理由劝阻？
解逸呼了一口气，叹道：“才休息那么一会儿就能御剑飞行了，不愧是慕王八曾经的师父，够变态。”
“毕竟是肉体凡胎，在魔渊待的越久负担越大，回到人界自有人帮她疗伤，当然比这儿好。”颜宸朝解逸走过去，“你待在这儿也只会动摇心性，走吧。”
解逸看了看伸向自己的那只手，又看回颜宸，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
“你啊……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好奇心，我真是服了。”
“我什么都没问让你很没有成就感么。”
“你说呢。”
“那我就不问了，反正最重要的结果我已经知道了。”
“多问一句能死么！”
颜宸又往前一步，把手伸到解逸面前：“你先站起来，等离开这儿，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所以说才让你先问清楚情况！”解逸一巴掌拍开颜宸的手，眼睛瞥向别处，好像也不是很情愿继续说下去似的，“……我要是能站起来，还用得着你扶？”
这么一说颜宸不禁收了开玩笑的心情：“腿怎么了。”
“现在想听我讲讲事情经过了？”
解逸往后靠了靠，玩世不恭，还是一如既往的天不怕地不怕。
颜宸略微无奈：“我只是不想在这儿听，对你没好处……”
“可我只想在这儿说。”解逸这么说时，已没了笑意。眼神中的认真平静而专注，竟让颜宸觉得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因为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这次，也是你最后一次只为我而来。”
激战过后四周更显寂静，无风无声仿佛无生无死，魔渊的荒芜很容易就能将任何一种细微的情绪扩大，明明很空旷，却叫你只能直面而无处可逃。
颜宸没说什么，只仍站在解逸面前。
解逸微微扬起脸，不似以往那般傲然，也找不到半点悲戚：“慕王八的事一了，你我再无恩怨瓜葛，但要说从此形同陌路，我是做不到的。当初在蓬莱，你盗来仙酿邀我对饮，我还笑你不分立场，明明是对手怎么反倒像情人了。当时你直接把酒坛子扔给了我，只说了四个字。现在想想，那个果然是最让人舒服的回答了，你还记得么？”
颜宸的瞳孔很深，像沉了一块浸水的玉，与解逸相视片刻，忽然衣衫一摆也跟着坐了下来。就在解逸对面，不刻意强调什么，仅如同老朋友一般。
“无关风月。”
有一瞬，解逸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多少往事缩身在这短短的四个字里恍惚而过，微不可寻。在这眨眼都不到的失神之后，解逸脸上便浮现出一层畅然的笑意，配着眉睫间那份天生的清贵，当真是世间鲜有的华美。
“可惜这次没有酒，不过应该不妨碍我对这句话表示认同吧。”
离玥虽然一个人在结界里留守，但过得有吃有喝，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自有一番小天地的快乐。就算实在无聊了，还有个动弹不得的沐婧可以逗逗。
但，就算是这样。
“唉……怎么这么慢啊。”离玥幽幽地长叹，在榻上翻了个身，“再不回来天都黑了。”
“哼，鹔鹴精去救的可是他的老朋友了，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叙叙旧，他怎么会回来？” 沐婧被定身咒绑着，听离玥叹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讽道。
离玥刚想捏颗葡萄来吃，听见这话就没了心情：“我嫌这崖顶太安静才开恩让你有机会说话的，你要是不会好好说人话，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再让你变哑巴。”
“心里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