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同归
月华倾泻而下，这样的幽凉沉静，好像和杜若还蛮配的。
独自陷入回忆许久，杜若回过神来。没想到三百多年过去了，关于解逸的每一件事，自己仍旧记得这么清楚。放下心事，杜若正准备再过去查看一下守护颜宸的结界，动作却忽然一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一只妖怪的气息。
不是白渺，不是“苏洛”，更不会是杜若最熟悉的解逸的妖气，那来人会是谁？
杜若移步到凌渊阁外，远远的，似乎可以看见一个身影停在结界之外。夜色下，映着莹白月光，来人似乎一身红衣，正在努力试图强行侵入。
凌渊阁外的结界是杜若设下的，虽比不了原先那个，但出自仙家之手的结界，又岂是一只妖怪能轻易突破的？红衣小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但却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
杜若一直在上面看着，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只小妖。
但他却好像看见了自己。
不管原因是什么，为了一件事如此不顾一切的执念。跟当初身陷情困不自拔的自己，一模一样。杜若微微皱眉，还是飞了过去。
“不要再试着突破了，你做不到的，那样只会让你的伤口恶化。”杜若落在小妖的前面，两人之间只隔着那道无形的结界，“你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进来？”
小妖胸口的伤还在流血，看来伤得不轻。他看着杜若，神色疑惑：“……你一个仙人会看不出我是什么？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一个妖怪的家里？”
“花仙杜若，我在这儿只是因为师命。”
“你是来杀颜宸的？”
“正相反，我要保证他在养伤期间的安全。”
小妖更加无法理解了：“你真的是仙人吗？干什么要保护一只妖怪？”
一直被这个不速之客提问，杜若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平气和：“师命而已，这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反倒是你，伤得不轻，来找颜宸是为了什么？”
“我要他把玥还给我。”
杜若微微一愣，百年来，他虽然只能待在净瓶之中，但通过白渺杜若也知道很多事。前后想了想，杜若问道：“你就是潋岚？”
“你认识我？！”
“不算认识，只是听过一些有关你们的事。”
“你们……”一次两次的，连潋岚都要习惯了，心下猜出了些眉目，“难道你也和玥的上辈子有关系？”
杜若没什么可避讳的，点了点头：“我确实认识她。”
“看来你也是颜宸那边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问。”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潋岚对杜若就没什么好感了，即便杜若其实什么坏事都没做。
“为什么这么问？我身上的伤，可都是拜你们这样的人所赐。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要帮那个老妖怪，但我不怕。今天我一定要把玥带走，即便你是仙人我也无惧与你动手。”
“我不是什么颜宸这边的人，你们之间的恩怨是非，我并不会参与。还有，离玥也不在这里，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进来么？”
自己的火气这么大，却没想对方完全都不介怀，这样一来，潋岚反倒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敌视他了：“……玥不在这里？不可能啊。”
杜若似乎不太喜欢一再地解释同一件事，挥手解除了潋岚身前的结界，道：“进来吧，你自己找一遍应该就放心了。”
潋岚没有动，对方能有胆量这样坦诚，即便自己真的去找了，又能找到什么呢？
“为什么玥会不在这里……怎么会不在颜宸这里？”潋岚想不出答案，低着头，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该死的孔雀，你到底把玥带去哪儿了！”
孔雀。
杜若波澜不惊的心湖微微一震，开口问时，竟也带出了些少见的急切：“你方才说什么？是谁带走了离玥？”
杜若的这种反应，潋岚自然是无法理解：“还不就是那只堕入魔道的孔雀精，你既认识颜宸他们，难道会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这么说，是他……打伤你的了？为了带走离玥？”
“他如果不操控玥，我也不会伤成这样。”
白天的时候，潋岚那最后一击原本是要成功的，却没想会暗藏了一个无法避开的陷阱。
潋岚没料到离玥会在紧要关头冲过来，正挡在解逸身前。潋岚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那一击打偏，没有伤到离玥。谁知自己撤招的同时，离玥会毫不犹豫地一手穿透自己的胸膛。
若不是有花种提升的百年道行，潋岚现在是死是活，恐怕就不好说了。
杜若看了看潋岚的伤口，面上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他只是想带走离玥，却并不是当真要置你于死地。”
“你怎么知道。”
“其实这一点不需要我为你解释，伤口在你身上，每一击是不是正中要害，你比我清楚。”
即便潋岚不愿承认，但杜若说的也是事实。
这些伤，好像都是在有意回避要害。就像是穿透胸膛的那一下，明明是完全可以让离玥把自己的内丹抓出来毁掉的，潋岚一时无话可说。
杜若不想插手管这些事，尤其是关系到解逸的。
他已经没有那个心再管了。
“我不知道他把离玥带去哪儿，如果你不想再进来找，就请离开吧。”
“等等！”潋岚叫住了准备重新封住结界的杜若，“即便玥不在这里，我也要去问问颜宸。不然就这样毫无线索地找，我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
没想那么多，杜若快速闪身过去一把扶住了体力不支的潋岚。
伤虽不致命，坚持到现在却也不是普通小妖能承受的。潋岚的意识有一些模糊，借着杜若的力量才能勉强站着。接触的间隙，伤口的血竟都已染在了杜若的衣衫之上。
“我……我现在还……”
杜若似乎微微叹了口气，纵然心境可以逃出世俗，但你叫他放着这样的潋岚不闻不问，也是不可能的：“别说了，有什么事进来休息一下再想吧，必须先处理这些伤口。”
太湖近旁。
原本的屋子早已因为白天那一战而“内伤严重”了，随便朝墙上踹一脚都会有摇摇欲坠的效果。
离玥醒来的时候，夜色已深。
“……该死！”低声咒骂了一句，离玥赶忙爬起来。凝神感应了一下，自己所能感知的范围内，仍是没有潋岚的气息，“……你到底去哪儿了……”
自挣脱解逸控制后，离玥便一口气飞了回来，可进到屋里却不见潋岚。正在踌躇之时，一阵狂眩却击中了离玥，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站都站不稳。胸口恶心得厉害，恨不能把这几百年来吃过的东西都给吐出来。离玥自然不知这是长时间强行反抗解逸魔瞳的副作用，最终只能万分不甘地晕倒在地，没想一晕就直接晕到了深夜。
四下一片寂静，离玥定了定神，正准备去附近再找一下。刚走到窗边，身前却忽然窜出了一道莹蓝幽光。
“……你想干什么，一根毛儿还有了自主意识不成？”离玥怪异地盯着横挡在自己身前的孔雀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好架势去跟这根毛儿打架。
幽暗之中，泛着荧光的孔雀翎与白天相比，更是华丽地有过之而不及。毛儿悬在半空，见离玥不动，竟慢慢靠了过来重新缠在了离玥腰间。
这下离玥就了然了。
毛儿是从解逸身上拔下来的，自然就继承了它主人的意识。这破毛儿，还是要带自己去颜宸那里。
“哼，正好让我省些力气。”离玥跳出窗外，腰间的翎羽果然是朝着凌渊阁所在的方向飞的。借着这份牵引力，飞起来倒是不怎么费力了，“老婆大人，你可一定得是跑去他那里去找我了啊，不然我现在去老妖怪那儿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一路向西飞了些许时候，夜深露重，离玥这冷风可算是吹了够本儿。
远处隐约可以看出凌渊阁的轮廓，离玥还没有所行动呢，腰上的翎羽就开始很自觉地向下施力，拉着离玥就落了下去。之前进进出出那么多次，离玥早就习惯了，当然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结界弹出七丈开外的一天。
受到外侵的结界本能地拒绝了离玥，青芒暴涨，出手一点不跟你客气。在地上滚了大半圈儿离玥才停住，坐在地上，带着点儿小狼狈。
怎么回事？！
离玥瞪着前方微微泛着青光的结界，完全无法理解。
拍拍身上的尘土，离玥重新靠近结界，伸手试着点了点它。仙气顺势自指尖刺来，吓得离玥赶忙往后躲了好几步。
“……怎么变成这样了？”离玥真是如今没想到自己主动过来了，竟然还会被拒之门外，“死老妖怪，说绝交就绝得这么干脆？既然不让我进，你干什么还让死孔雀去抓我？”
凉夜孤寂，哪会有人来回答他。
另一边，凌渊阁内，杜若安置好潋岚后才腾出闲来，准备去见见这位新来的客人。杜若出现的时候，离玥正专心在结界外徘徊思索，眼前忽然冒出来一位仙人，着实吓了他一跳。
“离玥，‘又’见面了。”杜若虽然很少笑了，但对人的语气还是和善的，“你一定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叫杜若，很早以前我们有过几面之缘。”
离玥盯着杜若看了又看，听他自称是上辈子的老朋友，倒是淡定了。
“然后呢，我觉得你应该再多解释点儿什么。”
第三十八章：都逃不掉
杜若挥手消了结界，对离玥微微做了个让身的动作：“如果你来这儿是为了找那只火狐，那就进来吧。”
“潋岚真的来这儿了？！”离玥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急不可待，“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得很重啊？他见到颜宸了？他们俩没有打起来吧？”
“你先镇定一下我再回答你，现在里面有两个伤员，吵闹不得。”
“我镇定得很！……什么叫‘两个’？”
“火狐外伤很重，现在应该在自我恢复中，你最好不要吵醒他。颜宸旧伤加新伤的事你可能不知道，但他也需要静养。”
又受伤了？
这老家伙的仇家还挺多的，这次……停！别想了别想了，又不关我的事。
离玥微微舒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带我去见潋岚，我不会吵到他的。”
杜若走在前面准备为离玥引路，却见离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外折返了回去。只见离玥跑了几步，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
直到他走近，杜若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你怎么会有这个？”
不知是因为完成了任务，还是因为方才仙气结界的冲击，离玥手中的孔雀翎此时已经失去了荧光色彩，夜色里，不拿近了还真是认不出来。
“我现在猜测老妖怪根本没让死孔雀去抓我，我得留个证据，将来对质起来才能让老妖怪相信我。”离玥将翎羽塞进衣襟里，又道，“这根毛儿是死孔雀自己拔的。”
“你说他去抓你，为什么现在却只有你一个人？他为什么要拔掉真身之羽给你？”
“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看见这个伤了么。”说着，离玥撩开长发，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耳朵，“这就是被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一箭射的了，也不知道我到底跟她有多大的怨仇让她不杀我不罢休。死孔雀没法儿一面控制我，一面跟她打，所以就让这根毛儿带我来老妖怪这儿了。”
“那个女人，是妲族的除妖师吗？”杜若的神色不自觉地有些严肃，真照离玥说的这么推测下去，那解逸的境况很可能会非常不妙。
“不是她们还能是谁，整天除妖收妖的，比神仙还积极。”离玥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这位就是个神仙，顺嘴就补充道，“别误会啊，我可没有诋毁你的意思。”
杜若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儿，微微凝眉想着什么，没有回应离玥。
等了一会儿对方还是不搭理自己，离玥的小心思转了一圈儿。
“……我说杜……仙人？”离玥头一次跟神仙打交道，不管他是不是跟自己上辈子有交情，现在还是放尊敬点儿好，“潋岚在哪个房间，你给我说，我对这儿还挺熟的，能自己去找。你有什么事儿，可以去忙，不用管我。”
杜若回神过来，很快便迫使自己恢复了素日的沉静心态。
“抱歉，一时没注意，我们进去吧。另外，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不必这么客气。”
两人来到潋岚休息的屋子，离玥小心地朝浅眠的潋岚靠过去，看到他身上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才安下心来。杜若站在门边，并不打算进来。
“今晚你先在这里陪他吧，我想明天一早他应该就会醒了。”
“那你呢？”
“我会在颜宸那边，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离玥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杜若：“等一下，那个……我看得出你有帮潋岚治伤，所以我得还你这个人情。死孔雀是在吴郡附近遇袭的，你要是想去找他，这兴许是条线索。”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你别怪我擅自揣测你的心思，只是……方才你看见那根孔雀毛儿的时候，神色明显是不同的。小妖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又要刻意抑制，只是直觉告诉我，你其实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杜若不会随时随地去照镜子，也许自己的脸出卖自己这件事，他真的没有发现。静静地看着离玥，也许有过一时的冲动，也许曾经想过放下心中芥蒂。
但，彼时去而不返，现在的杜若，不想再轻易尝试只属于的彼时的勇气了。
“……有劳关心，完成师命后我就会离开，这些事不是我该管的。早些休息吧，告辞。”
杜若走得有些匆忙，简直就像逃跑。
另一日，潋岚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守了一夜的离玥。
一时相视无语。
“发什么愣啊，睡了一觉连自己夫君都不认识了？”离玥伸手捏了捏潋岚的脸。
感觉到离玥手掌的温度，潋岚简直有想哭的冲动：“玥，你终于恢复意识了！我这次可……等等！那只孔雀呢？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你有没有受伤啊？
离玥手臂一伸将潋岚揽在怀里，安慰道：“别担心，这里暂时还是很安全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死孔雀带我刚飞出吴郡不久就撑不住了，估计是他操控我太久体内魔性要造反了。我本以为他休息一会儿就要把我抓来这里的，谁想他竟然开了一条通向魔渊的石道，还想让我进去。”
“难道他想逼你也入魔？可他不是说是为了颜宸才抓你的吗？”
离玥撇撇嘴：“鬼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之后有冒出来个妲族的臭女人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虽然那个女人貌似一心想杀我，不过也多亏了她的捣乱我才能逃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要抓你，一个要杀你，你怎么还能这么完好无损的逃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