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缭光自言自语一般，明知道解逸不会有反应，却还是做了那个决定。
“你陪了我三百多年，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最后的奖赏好了。”
此时，默羽飞的法阵已到了最后封魔的一步，解逸似乎是因为感觉到外界加大的压迫，注意力被引到了法阵上，竟松开了慕缭光。几乎就在松手的同时，也不知慕缭光哪来的力气，掌心幻出一道破封的咒符，双手用力一齐将咒符打在了解逸胸口！
“他为什么这么做？”连颜宸都想不通了。
解逸的表情看着有些复杂，因为慕缭光这看似破釜沉舟，但事实上对他自己逃生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击也完全出乎解逸的想象。
“他那一道破封咒符实际上是为了打那块仙骨琥珀，因为瞬间释放的仙气保护，我被弹出镇魔法阵。也因为仙气在体内的冲击有机会重新恢复意识，咳……可能默羽飞后来也帮了点小忙，虽然等我清醒以后，她打死都说没有管过我。我醒的时候，慕王八已经不在了。”
“原来方才你身上会有杜若的仙气是因为这个……”颜宸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终于也露出了和解逸一样复杂的表情，“也就是说，慕缭光……救了你？”
“别恶心我了啊！非要说也是托了杜若那小子的福气，跟变态没有关系！”
解逸不想再说这个，颜宸也不深讨，转了话题：“那他说的一个秘密，又是什么。”
“这个啊……”解逸的眼神微微飘了一下，一副仔细回想的样子，“其实因为最后那一击，我看到了他的记忆。你知道离玥为什么会忽然流落市井么。”
“愿闻其详。”
“当初慕王八要重新制造一个苏洛，离玥的三魂七魄确实被抽离了出来，只是慕王八刚刚把它们引入苏洛的身体，离玥身体里那道仙符，却因为他想要回人界的强烈欲念而被触发了。仙符是杜若拜托离玥留在凌渊阁照顾你时给他的，可以直接将人带回灵暮仙阁，你不知道这件事？”
颜宸略微一想：“不知道，没人跟我提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杜若听说离玥忽然回来的时候，就想到可能是因为仙符了。当时白渺也在，我以为她一定会转告给你的。”
颜宸了然：“你们太相信她的脑子了。”
“至于离玥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仙阁，我想八成是因为仙符冲破摄魂咒时受损，没能坚持到最后吧。”解逸继续道，“慕王八其实是有成功过的，起码那个制造出来的苏洛睁开眼睛看过他一眼。不过到真正成功了，慕王八才发现，原来一直追寻的‘重逢’并没能让他那么开心。”
颜宸安静地听，解逸却不说话了。
“然后呢。”
解逸一脸理所当然：“然后没了。”
“……这也算是秘密？”
“怎么不算，要不是认识到了心底这个真实的感觉，求生欲强到变态的慕王八会甘愿受死？”解逸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看颜宸的眼睛，“争了一辈子的东西，最后却不是自己想要的，这么丢人的事情不算秘密，什么算秘密？”
颜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向前倾身，微微靠近解逸。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苏洛头脑简单。”
“说过，那又怎样。”
“我记得她当时说，越真性情的人头脑越简单，真到你这种程度的，说谎已经连猪都骗不了了。”
解逸：“……”
颜宸淡淡一笑：“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比猪稍微聪明一点呢？”
扯话题扯了半天都是无用功，解逸真后悔刚才如实描述了事情经过，还不如直接跳过秘密这件事呢，或者，直接就不弄这个“魔渊畅谈”，自己也不用无语了。
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头脑简单这个问题，就见颜宸忽然站了起来，解逸抬眼，颜宸就刚好向这边再次伸出了手。
“回去吧。”
兜兜转转，这么多事经历过来，没想到如今这三个字会如此诱人。
“……哼，好话让你说，好人让你当，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解逸话是这么说，手，还是搭了过去，“流年不利啊，我怎么盯上你这种人做朋友？”
颜宸扶起解逸，琉霜就自动在前开路，两人开始飞离魔渊，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途中颜宸平平静静地说了一句话：“你知不知道身体接触的话，法力高者可以擅自获得另一方的记忆。”
“你！……”解逸猛然醒悟，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咬牙切齿都嫌不够威胁，“……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一定杀你全家！”
颜宸笑了，也不说话。
其实，慕缭光奖励给解逸的那个秘密，若是用心去猜，也不是猜不到。
世人都有一种通病，总以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不到最后的失望就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想要得到未必代表喜欢，连小孩子一样单纯的执念跟爱都分不清楚的人，活该白争一世。
“小孔雀，其实啊，每次说服自己把快要死掉的你再救回来的时候，感到害怕的那个人都是我。因为我，很怕再变回自己一个人。”
慕缭光最后承认的这两句话，着实让解逸陷入了容易理解和非常费解的矛盾境地。
解逸铁定不会因此把慕王八当朋友看，但这个“秘密”，他可能会一直都记得了吧。
前后想一想这个人物的设定，其实他会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啦【咳，我没有辩解
最后强调一点，这肯定不是爱情！
第七十章： 两难境地
颜宸带着解逸飞回断崖时，确实没想到会看到眼前的一幕。
天色向晚，崖顶的风声渐渐大起来。太阳浸上一层层的橙色，遥遥相对，上弦月已露出浅淡明净的轮廓。也唯有这段相交时刻，才能同时看到太阳和月亮吧。
微微奇妙，一如在此重逢的四人。
离玥和颜宸目光最终接触，却没有先开始说话。潋岚站在离玥身边，已没了沐婧的踪影。
这意味着什么，颜宸很清楚。
“……抱歉，回来得晚了些。”颜宸淡淡地开口，维持着平常的语气。
“……嗯。”离玥压着声音低低应了一声。
“你……都想起来了？”
离玥飞快地看了颜宸一眼，稍触即离，也不知是在逃避谁。动了动唇，却没说话，仍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便无后话。
解逸看得明白，如今自己已经学会放下这份纠葛，心境毕竟不同。
暗叹一声，上前拍了一下颜宸：“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早晚你都要恢复他的记忆，也不在乎早这一步。”
颜宸被解逸忽然一拍，往前踉跄了一小步，不禁自嘲怎么如今反倒被他教训什么叫“了断”了？深沉了一口气，颜宸将心绪收拾干净，坦然地看着离玥：“既然如此，也不需要我多做解释了。离玥，慕缭光已经被封印，以后不会再有人威胁你的安全，所以……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会安心放手。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现在都由你自己来决定。”
潋岚离得最近，离玥任何一个细微的小动作，此刻看着都异常明显。
轻轻地将离玥忍不住微微发颤的手裹在自己手心，潋岚想要把自己的温度借给这只冰凉的手：“玥，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再次陷入痛苦的两难境地，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我就知道那个臭女人没那么好心，让我恢复记忆，就是为了让我难堪！”离玥恨得咬牙，更恨所有人都那么会说好听话，自己只能做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我想做什么？哼，我还想问你们呢！我哪知道……”
三人互相沉默，唯剩下解逸倒像个局外人。
这种事恰好是解逸最不擅长的，现在却不管不行，真是颇感麻烦。明知自己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解逸干脆省去思索这一步，直接对着离玥道：“笨狐狸，二选一有那么难么？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听从你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答案就好了。”
解逸微微一顿，接着道：“如果颜宸和潋岚两个人必须死一个，你希望是谁？”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
离玥面色一僵，瞪了解逸一眼：“我希望是我自己！有你这么问的么，毫无意义。”
“你要为谁以死谢罪都无所谓，关键是，总有一个是你希望他能活下来的。”
“……”离玥竟然一时无话还击。
解逸双臂环于胸前，答案是谁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第一个出现的是谁？别告诉我说你听到问题后脑子一片空白，这种理由连你自己都不会信。”
离玥被推到死角，面色有点儿难看。
“出现的是谁关你什么事？”心情思绪一团糟，离玥一股脑地开始冲着解逸发火，“我倒想问问，你想做什么？慕缭光被封了，你还有什么恩怨要纠缠的？”
没当好人的命就一辈子都没有，解逸平白无故地被当成矛头发火，你说能怪谁。
“真是不知所谓！”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一点儿法力都没有就去找慕缭光了断，明摆着是让人去救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颜宸会来这儿？现在颜宸也把你救回来了，如了你的意了吧。”
“死狐狸！想让我撕烂你那张臭嘴可以直说！”解逸的脾气，能忍就怪了。
“被说中就恼羞成……”
“离玥，别胡闹。”颜宸开口打断离玥，他可不想两人继续爆发无谓的矛盾，“越说越过分了。”
被这么一说，离玥胸口的无名火更是莫名其妙地燃起来了，走到颜宸面前，好像很理直气壮似的：“我这叫胡闹，那你呢？我是你的玩具吗，你想我失忆我就得失忆，想让我想起来我就得恢复？那是我的记忆，不是拿来让你玩儿的！”
“当然不是，正因如此我才会带你来这儿。”
“那你一开始在干什么？”离玥直截了当地反问，不留余地，“刚刚找到我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我失忆了？当时你为什么不带我来呢？”
“……”
所有问题都直接命中，颜宸一时哑然。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凡有心者，总会有自私的一面，虽然预想到日后会对你造成伤害，但我控制不住。如果你非要说我把你当玩具，那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离玥会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其实连潋岚都没想到。
现在弄成这种局面，气氛非常不好。解逸冷眼旁观，决心不再过问。潋岚跟上去，但他实在没有立场说什么劝解的话，怎样说听着都违心，不如不说。
天边被拉成直线的霞云染着熟透的橙色，越向外颜色越阴郁，扩散到断崖这边时，已只剩旁晚的青灰。空气的温度渐渐凉下来，几个人的影子长长的映在岩石上，仿佛也跟着被吸走了温热，只剩下冰凉的躯壳。
凉风带来水汽的味道，再僵持下去就要一起淋雨了吧。
颜宸不禁想笑，说什么坦然，以为比起别人，起码能掌控好自己。可事到眼前，还不是跟小孩子一样，那么容易就被影响了理智。
平复心情，颜宸不想再生无意义的气了：“离玥。”
离玥闻声看向这个曾细细刻画在心里的人，心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颜宸平淡地笑了笑，和离玥每次醒来趴在床上看到的那个是一样的。
可现在看，带来的却不再是那种甜在心窝的温暖感觉。那一瞬，离玥几乎都要爆发出一种本能去阻止颜宸，不管颜宸是要说什么，离玥都不想知道。
“到最后还被你说成那样，果然不甘心，我哪有那么坏。”
离玥身边有潋岚相伴，颜宸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像“好好照顾自己”，“如果遇到麻烦还可以来找我”这样大家听了都不舒服的话，颜宸是不会说的。
“……走了。”
就这样就行了。
离玥没想到颜宸会这么干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看着颜宸从眼前消失，飞离而去。
游山玩水，离玥再也不会去江南，尤其是画舫遍地的秦淮。
不知道离玥是怎么想的，最后选了常年冰封雪盖的东北边境遣散心情。
潋岚披着缎面貂裘跟在离玥身后，来到小镇的前一天下了一整夜的雪，清晨无人，街道上积着一层平整的雪被，留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脚印。
“找个地方歇一下吧，我才恢复人形没多久，在外面冻得时间长了也不好。”潋岚拉住离玥，指了指前方不远的小客栈，“正好找些热的东西来填饱肚子。”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去那儿的？”离玥故作惊讶，“你会读心术啊？”
“昨天在冰湖上钻洞抓鱼，弄得差点儿冰裂掉进去，晚上又飞来这里，这么折腾，你不累我都受不了了，现在看见床啊比谁都亲。”
离玥往手心哈了几口气捂在潋岚微微绯红的小脸上：“辛苦了辛苦了，来，我给你暖暖。”
“得了吧，我只求你别一会儿又突发奇想，拽着我去山里找冬眠的熊。”
潋岚笑骂了一句，和离玥靠在一起往客栈走去。
客栈虽小，内设倒还周到。
两人在二楼住下，加上两盆炭火，潋岚再略施小术将热气关在屋子里，即便只穿单衣也不会觉得冷。离玥往床上大字一躺，困意瞬间来袭，一会儿他就支持不住了。
“玥？……离玥？”潋岚晃了晃床上这个家伙，“不会这么快就睡着了吧。”
离玥往里面挪了挪，半睁开眼：“上来上来，可惜这儿没大床，咱只能挤挤了。”
“不吃东西了啊？是谁从昨天半夜就开始喊饿的。”
“此一时彼一时，不懂变通。”离玥长臂一伸，把潋岚给揽在了床上，“你更得好好睡觉积蓄体力，等睡醒了去抓人参娃还得靠咱们好好配合呢。”
潋
岚右眼皮忍不住跳了两下：“……不找水里游的你就找土里埋的，你知道那东西有多难抓么？再说，你没事儿抓它干什么？”
离玥已经闭上眼进入半眠状态了：“听说很好吃。”
“如果人家眼泪汪汪地瞅着你，你还能吃得下去……”
离玥已经没了回应，潋岚微微撑起身子看着他，很仔细很仔细。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让潋岚不小心又开始胡思乱想。
离玥，你说想出来散心，我就陪你去。过去和将来，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但你好像忘了，从很早以前开始我们之间就有的那种默契。只要我看着你，就能猜出你的心思啊。
微微轻叹，潋岚俯身趴在离玥身边。
睡吧，只愿等你醒来，能消散眉间阴郁，我只想你开心而已。
第七十一章： 各有归从
颜宸和解逸回到凌渊阁，白渺已经在那儿等着负荆请罪。
屋子里弥漫着静心的花香，看来白渺是早早就来了。看见颜宸他们进到屋里，白渺立马就站了起来，但却没敢说话。颜宸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