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说得认真，解逸也渐渐收了玩笑神色：“……你到底知道什么方法。”

“简单来说就是要为你退除魔性，只有先变回普通小妖，才能再说以后的事。”

解逸轻微不屑：“这谁不知道？”

杜若仍是极有耐心的样子，将最后一杯琼露斟于解逸，道：“过程难就难在退魔上，即便全力以赴，最后能不能成功也要看你我运气如何了。至于具体怎么做……”到这儿，杜若说了一句最符合他神仙身份的话，“乃天机，不可泄露。”

解逸：“……”

看着解逸复杂无语的俊脸，杜若终于没能忍住，轻笑出声：“不必羡慕我，等你飞升成仙，也有机会说这句话。”

“我真是羡慕死你了！”解逸忍无可忍地回道，颇有些愤世嫉俗，“天界大了，什么样儿的神仙都有。杜若，装纯良装了这么久，不累么你。”

杜若也不辩解，微笑谢道：“有劳关心，还好。”

你要是继续耍嘴皮子，我倒还能接着吵你。我说什么你应什么，我可就真没话可说了。

解逸几次欲言又止，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讽刺挖苦。杜若只静静地坐在对面，微光透过竹林撒在他身上，美好而静谧，就像一块儿极致纯粹的白玉。至澄至净如他，偶尔开起玩笑来果然别有一番奇特效果。

“看样子，你心情似乎已经好些了。”杜若忽然这样说。

解逸神色一凝，从邀约到闲聊至今，解逸虽不说，又怎么会看不出杜若的好意。

打从一开始解逸就隐掉气息藏在山石之后，白渺说的话，他全都听在心里。杜若可能很早就发现了解逸，只不过两人都很默契地选择从头到尾不提此事而已。

解逸微沉了口气，放松身体倚靠着身后的亭柱：“他终于如愿跟死狐狸在一起了，我心情当然好……这下，真的彻底不用再有所牵挂了。这份该死的感情，断，也要断得像开始一样痛快才对得起我自己！”

杜若只安安静静地听，这对解逸来说便足够了。

沉默了片刻，像是对回忆最后的祭奠。

解逸忽然将杯中琼露一饮而尽，这种似酒非酒的液体，醉人的效果很微妙。

“哈，也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

用真性情活着的人果然自有一种耀目，这一叹，真真撼动人心，令之恻隐！

连杜若都忍不住为这一刻的解逸而微微心神激荡，深深地看着解逸，过往那些复杂感情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如同积压已久的畅快大笑，得失，执念，哪有那么重要？

我记得我曾经彻骨地爱过一个人便足够了。

再见面，只把酒踏歌，任三千爱恨尽付笑谈！

第六十五章： 合作关系

查轮回台对杜若来说，是件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那么容易的事。作为一个在天界一抓一大把的花仙，杜若本不够资格接近轮回台。好在杜若人缘儿不错，虽费了一番功夫，总还算是成功地走了后门儿，找到了些许离玥记忆的踪迹。

这天，杜若现身凌渊阁将查到的结果告与颜宸。

“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离玥的失忆是因为慕缭光实施摄魂之术的时候突发了什么意外，咒术被强行打断，魂魄因为本体的吸引而回归，但记忆却被抽离在外。我无法查到它们具体的位置，只知道大约是在北方一带游荡。它们不会长时间无所依附的，寻找法器或宝物藏身的可能性很大。”

“北方……”颜宸一点儿也不想去那个地方，预感很不妙，“如果它们会被法器宝物吸引，那这件事可能又要跟默羽飞那帮除妖师扯上些关系了。”

“确实如此，若你觉得麻烦，不如我代你走这一趟？”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这件事就不必了。正好这几天离玥一直闹着要出去玩儿，我就带他一起去好了。”颜宸的神色一直都微微有些严肃，直到此刻说起家里那只赖狐狸，才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每一根睫毛的弧度，都透着温暖人心的甜度。

杜若将这些都看在眼底，心下为该叹的人叹，为该喜的人喜。

“也好，想来再有灵性的法器也不会比离玥这个本体更有吸引力。说不定不用你们找，只要离玥出现在附近，记忆自己就会回来了。”

“也许吧。另外还有一件事，请你转达给白渺，如果在潋岚恢复人形之前，我和离玥还没有回来，就叫她瞒住潋岚，暂且就说离玥还在慕缭光手里，并未出现过。”

杜若犹豫了一下，他虽知颜宸的个性，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件事我本不该多言，但……你真的想好了么？你和离玥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必再去冒险恢复他的记忆。”

“因为不记得潋岚，所以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让离玥永远只属于我。如果我就这样得到他，那跟慕缭光又有什么区别。”颜宸仍是很平静，却隐隐透着一股温和的强势，“何况，又不是给他恢复记忆就一定意味着他会离开。即便最后真的是我输了，只要是他的选择，我也会坦然接受。”

杜若沉默了片刻，似叹非叹地笑了一下：“某些方面来说，你和那个人还真是同类相吸。”

颜宸看了杜若一眼，对他话中的“那个人”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理解，淡声道：“听白渺说，他一直在你那里，现在情况如何了。”

“就算你不问，我此行过来也会告诉你。解逸和你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是他现在还需要自己静一静。我花了三百多年才走出那个劫，他虽敢爱敢恨，但毕竟曾经那么义无反顾过，想来也是需要一些过渡时间的。”

“……那就好。”颜宸微微垂目，只这样说。

这段纠葛了及几百年的感情以此为终，结局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一些出乎意料的平静。

也不错，就这样也不错。

“近段日子他应该是不会想见我了，就请你转达吧，趁北上帮离玥寻找记忆的机会，我会调查一下慕缭光。按照你说的，他若在施摄魂咒的中途被打断，那受损伤就是双方的，他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去。”

“慕缭光的事我也一直在想，生死咒既然无法解除，那就只有从封印上下手。”杜若说到这儿，似乎觉得有些不好开口，顿了一下才道，“我这里有一件仙器可以做到，但是……”

“但是需要代价。”颜宸接了杜若的话，并未犹豫，“那代价是什么？”

“你已经决定要做了是么。”

颜宸看着露出微微歉意的杜若，带着些调侃意味，平淡笑道：“这还有什么好决定的，若还有他人可以代劳，你就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了。”

说起来杜若和颜宸也不算不上什么深交，杜若未剔仙骨之前，只是因为白渺的关系才和颜宸有过几面之缘罢了。现在听颜宸这么说，杜若的感觉多少是有些意外和奇妙的。

“……说的也是，我既知自己无法使用这仙器，却还是借了过来，看来潜意识里是早就在你身上打定主意了。”杜若也不再拘泥，展开手掌祭出仙器，“这块昆仑墨玉是我师父收服的一只玉精所化，只要有人愿意注入千年修为便可封印世上任何一种咒式。”

颜宸将小小的玉石拿在手中：“我想……这不是你借的，而是你那位师父特意给的吧。”

杜若微微一愣，接着轻声抱歉：“这个……你自己猜出就好，我是不能说师父坏话的。”

“料定你不会放下解逸的事不管，就赶在你法力完全恢复之前给出这个宝物……真是位好师傅，拿别人开刀绝不心疼。”现在想想，当初白渺一口一个铁公鸡地叫那位竹篁上仙，其实不算坏话，只是实话而已。颜宸自然不在意自己“被牺牲”，倒是颇有些庆幸，“不过，如果只是耗费千年修为就能还解逸自由，那可真要好好谢谢你师父了。”

“你还真是看得开。”一千年，世间沧海桑田，却叫你轻描淡写了过去。

“道行这东西本来就没那么重要，何况……”颜宸说到这儿，忽然朝侧面灵虚一抓，一股力道荡去，就见一个人影穿过墙壁被收了过来。颜宸提着那家伙的后衣领，微微弯起了唇角，“何况，便是耗掉一千年，余下的道行还是比某只小东西高，对我来说就够用了。”

杜若看了看这位白衣黑发的小东西，给了一个特温暖的微笑。

“离玥，好久不见，可我们又要再认识一次了，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忽然被抓进来，离玥其实觉得挺没面子的，斜瞪了一眼颜宸：“进都进来了，还不松爪子！”然后开始调整架势，让自己看起来很有家主的姿态，对杜若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得还不错了？羡慕嫉妒恨了吧？不仅私会我家这只鸟儿，还诱导他红杏出墙，自毁道行？谁要跟你好久不见啊，咱应该永远不见！”

被这样突如其来的连篇攻击，杜若一时哑然，看向颜宸。

“他……对谁都是这样？”

颜宸淡定且无奈：“刚开始也不是，只不过后来越发严重了。”

离玥颇是不满：“我又没病，严重个毛儿啊？你这明显是在贬低发妻，维护情人，颜宸你就……唔！”不等离玥发完这无理由的醋火，颜宸一手将他揽过来，顺便捂上了那张嘴。

“以你的判断标准来看，凡是跟我说过话的活物都有可能是情人，我哪里维护得过来。”颜宸微微低下身子，在离玥耳边送出一句只有他能听得见的低语，“再不乖乖听话，今晚我就叫你彻底老实了。”

离玥的脸飞快地红了一下，生怕被杜若看出来似的，赶紧点了点头。

颜宸松开手，摸了摸离玥的脑袋：“还是这招管用。”

看到两人如此默契地大秀恩爱，杜若作为超脱俗世的仙人，只能给予会心一笑了。

“如果只是说话就能让你时刻守着颜宸，我倒十分愿意常常来此做客。”

回到灵暮仙阁后，杜若本想把颜宸的打算告诉解逸，却找了一圈儿也不见人，连静心感应都捕捉不到他的气息。独自站在林中思索片刻，杜若也不再去找有没有留言字条什么的，如果解逸要走，他才不会留下那种东西。虽没太大的把握，杜若还是轻身向弋娆宫的方向飞去，但愿还来得及找到他。

与此同时，颜宸跟离玥也已北上出发，路上，颜宸尽量简单地跟离玥解释了一下此行的原因和目的。这倒没让颜宸太费劲，因为离玥压根儿不关心这些，用他的话说就是“鸟儿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只要找个好地方把我放那儿玩儿就行了”。

一路要照顾这只赖狐狸，少不了会耽搁一些时间，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赶在解逸和默羽飞达成合作关系之前，颜宸就已经到了。

潋岚恢复人形的那天，白渺左右眼皮都跳了好几次，这不知道是在预报好事还是灾厄。

也是在同一天，解逸和默羽飞进入了魔渊。

“还要继续往下？”默羽飞祭起紫玉长剑悬在前方开路，随着两人的深入，需要逼退的瘴气越发浓重，要消耗的法力自然也多了起来，“你如今道行全无，瞳术到底还有几分可靠？”

解逸跟在长剑之后，连头都没回：“既然合作了就别怀疑，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你跟慕王八两个人比，我当然更希望先害死他。”

自幼就开始修道，鲜少与俗世打交道的默羽飞在口舌上自然是说不过解逸。

“废话那么多，不如省些力气看看有没有走错路。”

“离上次开瞳术还没过半盏茶的时间，又看？你想害我入魔么。”

“你还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看来是在逼我过河拆桥了。”

要是怕死，鬼才会找你合作呢。解逸似乎轻声哼笑了一下，也懒得再跟默羽飞多费唇舌。不过提到死，解逸倒是想起了那几个“老朋友”，别人不说，自己要是死在魔渊，杜若那小子肯定要气爆了。当神仙的又不好骂人，还不憋死你？

解逸这么想的时候，人界已经有人为他这次的冒险冷了脸色。

第六十六章： 早点回来

“到岔路了，走哪边？”默羽飞开口打断了解逸的空想。

眸底金色耀光浮闪，解逸微微睁开魔瞳，有一些东西只有此时的他能看得到。

“左边。”收回有关人界所有的牵挂，解逸笑得很轻松，仿佛将要见到的根本不是折磨了他几百年的老变态，“走吧，很快就到王八窝了。我的任务就要完成了，但愿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天纳大人关键时刻，千万别再手下留情了啊。”

最不想的就是被讽刺这一点，默羽飞脸色不禁又难看了一分。

“你就祈祷我对你手下留情吧！”

不知道见到这两个人的奇妙组合，慕缭光会是什么表情。

自大半月前那次意外之后，慕缭光就把自己封在渊底一个密闭空间内，常人看来他就如同从这世上消失一般，没有任何痕迹可寻。当还处在半休眠状态的慕缭光感觉到有异样气息接近自己的时候，他也是惊疑了好一阵。

默羽飞和解逸来到残破的摄魂台，冰玉废墟坍塌一地，当时的反弹破坏力之大可见一斑。

“他在那儿？”默羽飞扫了一眼周围，毫无异样。

解逸在这方面确实有资本嘲讽她一下：“近在咫尺你都感觉不到，看来慕王八把自己藏得挺严实。”说着，解逸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我想他在里面一定已有所察觉，只是还不敢出来罢了。”

默羽飞左手持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口诀在心头一过便有一串繁杂的咒符在半圆周围渐渐呈现。解逸对符阵这种东西一向没什么兴趣，这次合作他负责找，默羽飞复杂杀，现在只要退到一旁照看好自己就行了。

左右四个半圆飞打在虚处，不见影像，却能听见明显的碰撞声。就在第五个半圆自剑锋划出的时候，前方虚无空间忽然裂出了一道细缝。默羽飞停下动作，随着细缝猛地被左右撑开，里面那个人的气息也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真是……就算亲眼看到了，还是不敢相信呢。”慕缭光自暗处走出，唇色微微苍白，但那股天生的优雅很好地帮他掩盖了眉目间的疲意，“第一个来找我的，竟然是‘你们’。”

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再见，还是熟悉的那个人，但敌对的身份早已不许默羽飞提怀念二字。

“我说过这个仇一定会报，不亲手杀了你岂不是要食言。”

再见到解逸，慕缭光多少可以理解，毕竟能找到这里的人非常有限。但这位曾经的“师父”会跟着一起来，慕缭光确实没想到，似乎叹了口气：“如果是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是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那只小狐狸的去向呢？还没等到恢复好再去找他，你们就来了，很不甘心啊。”

“我想你知道了会更不甘心。”解逸冷笑，“他现在跟颜宸夫妻恩爱，如胶似漆，你还想去找他？哼，我怕你只看上一眼，就直接被气得死不瞑目了。”

慕缭光眸中阴冷，却不会顺他人意，失了自己的状态。

“果然还是你比较关心我啊，有你在，奈何桥上做个伴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