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乔本想搪塞过去，于是就打了马虎眼。

却不料萧隐嗔道，“你以为资历是从兵书里背出来的吗？你以为大将们都是纸上谈兵的主吗？我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我一样可以在沙盘上顷刻间灭你三军。不信，可以一试。”萧隐话锋一转，“可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呢？我还是没有上过战场。想必圣上也不会放我去添乱。我不是要杀敌打仗的主儿，况且我长于佛门，更不许杀生了。但你不一样，你自小便颇有侠义之心，我答应你走武举科。如今也是中了状元。可是朝廷并不需要花架子，也不少个京畿巡查。我之所以让你做个小职，无非是怕你惹上是非。太受拘束。我见你志于兵家战术之学，也就不多管你。但是，小琦，不要忘了，打仗也许需要兵书，但兵书不可以用来打仗。”

苏梦乔听得似懂非懂，萧隐哎了一声，又问他，“我写的那本册子，你可再看了？”

苏梦乔回答得带了几分底气，“是。孩儿昨夜看了。”

萧隐点点头，“那你可有什么感觉？”

苏梦乔很直接，“写得很精彩啊。很好看。”

萧隐听他这么说，到底是在夸自己，谁会不喜欢听好话。

于是又微笑道，“还有吗？有别的看法吗？”

苏梦乔呃了一声有点含蓄的说，“这可算是运筹帷幄之作，只是能否用于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纵横捭阖？”

看起来萧隐面子上挂不太住，“你是说我纸上谈兵，很好”又自顾自地接下话，“不错，孺子可教。直至今日，我一次都未能远赴塞外。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写这样的战法。所以……”

萧隐的声音渐高，“不要随便相信浩如烟海的故纸堆！走，去吃饭吧。”

苏梦乔被萧隐这顿言语无绪的教育整的冷汗涟涟，直想吐血。

一头雾水的跟他爹走出了书房，却见得天已经黑得深了，涂着浓浓的墨色。

苏梦乔起先十分怀疑，比如今天这番谈话像萧隐这般语无伦次的人，如何作了状元。

奇了怪了，经义策论若是这样述说，结果恐怕真是不好评判。难道萧隐是茶壶里煮饺子的人物，肚子里有数？

不过后来苏梦乔还是明白了，萧隐是被他吊起了兴头，但是又想长话短说，所以一压缩，效果才打了折扣。

远远见的饭厅门口立了樊桃云和萧宁。

见父子二人过来便迎了上去。苏梦乔饿得前心贴后背，哪有心情客套，打了声招呼就随他爹进了屋子。

萧家的晚饭精致却俭省。苏梦乔食不言的用饭，倒是乖乖的中规中矩。

萧隐很体谅的对他说，“不用这么拘束。已经是在家里了。我？不用管我。十人九胃，我是脾胃不好得有很多年了。吃得慢些。”

苏梦乔以饱含同情的语气劝他几句调养的话，自己塞得饱了便告退出去了。

苏梦乔在院子里遛弯儿似的散散步，踢踢蹬蹬的小幅活动几下，总是纳闷他和萧琦璠的关系，总觉得自从来到这里脑袋里总是萦绕些与现代的自己无关的东西——比如自己根本没有概念的武功，比如自己并未学习过的文字，比如自己没有见过的书，似乎都是在脑海中只不过还有所封存。

苏梦乔开始担心甚至后怕，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获得萧琦璠的全部记忆，然后忘了自己，亦或是莫非自己和萧琦璠生世相通，还是……其实他就是萧琦璠？！

苏梦乔的脑袋一团浆糊，头似乎大了数倍，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苏梦乔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少爷。”

他抬起头正对上萧宁的脸，“少爷，天气还没暖和成纳凉的季候。小心受了风寒。”

苏梦乔唔了一声，突然问萧宁，“小宁啊，如果我要去打仗，你会不会陪我一起去？”

萧宁没有一丝犹疑，“当然会。我会一直在你左右。”

苏梦乔心里嘀咕“怎么听着跟表白似的，好肉麻哎”，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又听见萧宁问道，“怎么，边疆，有变？”

苏梦乔没有想到萧宁似乎还很内行，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问问，问问。”

萧宁冷不丁的问他，“如果去打仗，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苏梦乔咧嘴，“别这么不吉利啊，好好的干嘛非得死了呢？好兄弟不见得非得死一块吧。同年同月同日死了，那也太惨了吧？就算上战场，不图杀敌立功，我们至少也得活着回来吧。”萧宁听罢，微微弯了弯眼角，像是倒钩的月牙，“好，我们一起活着回来。”

苏梦乔一头雾水的和他向屋子里走去。

到了晚上苏梦乔继续去书房翻着那堆书，才发现这里不光有什么兵法武书，还颇有些经义策论，诗赋明法也不是没有。看来萧琦璠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苏梦乔努力搜刮着大脑中与自己以前经历无关的内容，最终的结果还是比较遗憾，除了找到了关于一些知识能力的印象，别的都是模糊不清。苏梦乔索性放弃苦思冥想的折磨。

该来的总会来，强求不得。于是继续研究深造。

苏梦乔规划好每晚都要看些什么，而这样的日程执行起来好像是在复习，应该都是以前知道或是学过的东西，但是却印象有余，记住不足。面熟却又一时半会说不太清。所以只得再看。虽然这不必面对考试，但是对于苏梦乔来说，这可不一定比备考简单。

萧琦璠所处的世界，也就是苏梦乔现在来的地方，应该算是一个地大物博的帝国。

国号曰景，倒是非常吉利。苏梦乔通过萧隐的札记了解到，如果与他所生活的现在相比，景国的疆域形状似乎还要小些，也规矩些，比较像方形。北有狄人，广据草原袤野，西北角有戎部，水土所限，部落略零散，南向领土至海百越地，尚安，向东自然是海，遥相可见弹丸小屿，散若珠串，也有夷族居于当地。

至于再远的地方，对于当时的认知条件，与虚空无异。如此一来，景国自然是四方中心不假，苏梦乔努力把它和自己学过的古代史衔接，试图对号入座，安一个位置，但是以失败告终。景国行科举制度，然尚不足以遏世家大族之势；重农抑商不假，但坊市并未隔离；经济活动也很是活跃；丞相制度，虽分左右两职为主，但实际却更类似一个小团队；而到地方的具体权力，也未碎到滥分……

苏梦乔纠结至夜深无果，干脆定论为平行宇宙，省得纠缠那堆既唐又宋的四不像特征。

纠结之后苏梦乔忽然想到萧隐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状元身份来历的事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其实萧隐的这个状元中得侥幸。

他是孤儿，在寺院里长大，绝对的寒门士人，应该定位叫“纯屌丝”？

但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只因为他的一笔好字，像极了师出于当时的某位名臣同时也是大书法家的另一位名士公子，只因为考官一时没有辨别清楚，才有了这种乌龙一样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萧隐是幸运的，但是由此可见寒门学子的出路，其实绝不像戏台子上说的那般容易。至于萧隐天赋惊人。不多的十几年，官居高位，居然也爬到位极人臣。其中的手段心机，苏梦乔想都不敢想。

此时苏梦乔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于高考的诅咒与埋怨，其实真的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它不公，它不均，它死板，它无聊。

可是它在一定程度上是平等的希望，是体现着能力的竞争，几乎是唯一一个完全靠爹和钱摆不太平的障碍，甚至是一些人最有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更为可贵的是它最少的涉及勾心斗角的算计。

“难道学习果然是最容易的事么，哪儿像现在啊。”苏梦乔一想起萧隐头头是道的分析，就觉得自己离荒郊野岭的战场，不远矣。

不过，那曾经只能被动漫激发的热血，不知怎么的似乎也有点蠢蠢欲动了——也许那就是每个男生少年时期的英雄梦吧。

第七章：这算是告白吗

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苏梦乔每晚都在研究着萧琦璠的书，于是早晨起得又不是很早。

苏梦乔一直喜欢独处的习惯似乎和萧琦璠有些矛盾，他起床后就打发走了萧宁，自己去了后院，美其名曰“晨练”。

草草练了几式几招之后，也是费了些时间。再看看日头，运用常识进行判断，估摸也不会早于十点了。

将近是四月的光景了，天气也不算凉。感觉身上沾了细细的薄汗，苏梦乔索性回了屋子。躁动的气息尚未完全平复，再去看那些热血或是缜密的兵书战法，相比有点吃不消的，可不仅仅是脑子了。而苏梦乔一想到子有可能被萧隐亲手轰到战场上去，也似乎在起哆嗦，条件反射的竟有点头痛起来。于是干脆找些闲篇来活活思路。

以前苏梦乔以为，打发时间的最最无聊的消遣，就是摆弄电子产品，实在不行，还可以找最最kill time的做法，看电视剧或是小说，典型的小女生式做法。

但是现在条件不允许啊！这可不是21世纪。古代哪有那些东西？唯一还能挂上钩的，恐怕只有话本小说了吧……苏梦乔的脑海里只想到了四大名着，精彩，莫名其妙，拗口……长叹一口气，决定委屈一下自己。

忽然脑袋一转，又邪邪一笑，现代如果有快播小电影的话，那么古代……就少不了春宫秘本才对。

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啊，苏梦乔21岁了，女朋友换得像洗牌，虽然因为都是短期相处，实战经验不多，但也不能完全叫纯情。

但回神一想，那位和他一样年纪的萧琦璠，没娶妻，不多见；连个填房的丫鬟也没有，这也是有点奇葩了吧。

那种“违禁”物品，想必也是……苏梦乔想到这里，开始有点失望了。

但当他把萧琦璠的藏书一本布拉德搜罗一遍以后，何止是失望！

别说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就连话本小说那些倒退了这么多年的娱乐方式都看不见踪影！

得亏古代没有数理化之类的专着理论，萧琦璠的藏书里，人文性最强的是经义策论；稍微有点清闲的，也真的就是那些诗词歌赋文选之流了，顶多就是科举文士的课本或是课外书要么就是辅导工具书！

苛刻！无聊！古板！死板！真是一点人伦物理的感觉都没有，丞相府的家教，果然是不通人情。

苏梦乔对于萧琦璠给予无限同情，对于自己，更是添加了几分悲悯。难不成萧琦璠一点精神需求和生理欲望都没有么？就算正主真的没有，可是这并不代表苏梦乔没有啊……

在无语的哀叹中，苏梦乔觉得自己似乎一点也没有落下汗去，甚至因为愤怒和疲劳的无法排解而更热了几分。

但是他还是强压下去抽打东西和撕书毁本的冲动，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抓过来一本诗集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一，诗，是很短的，起码看起来不罗嗦，也不会很纠结难懂；

其二，现代人连写字能力都可以退化，电脑，人工智能太发达了，能干的过分，语言能力缺失根本不是问题，因为那是通病。但是，作为一个古人，尤其是上流社会的人，文人，不会之乎者也，日常口语倒还可以装蒜含糊，但是落实到文面上，不会诗词歌赋，不能文能画的话，这，也实在是太丢脸的事。苏梦乔相信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不在少数，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加入其中。

他不是甘于平庸的人，现代社会这种意识算是竞争意识的和危机感的延伸，但到了古代，尤其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背景条件那么好，苏梦乔多多少少心里有些痒痒，也不会只打算混吃等死熬日子，啃老拼爹也不符合他的个性。所以他打算，也必须，自己使自己强大。

优秀可以装出来，哪怕优秀就是装出来的，苏梦乔也得选择装下去。于是他从诗集里，寻着遣词造句的章法感觉，顺便联系一下自己还没忘光的、从小背到大的诗词古文，临时抱佛脚似的，朦胧间竟有了考前突击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感觉，他并不想要也不是很情愿罢了，而且这后果和挂科相比，谁更重要似乎也难以定夺。

最重要的是，学诗词这玩意，好难啊。苏梦乔绞尽脑汁，居然回忆起某不止一任的女友们似乎都是文字控的细节，那些矫情的少年们总是努力的挤牙膏一样的填充悲情的意象，也使劲捣鼓着别出心裁的冷僻字眼甚至是病句，毫无内涵的忧伤凄凉，没半分故事的厚重。

想到这里，苏梦乔自寻烦恼的多了几分恶寒与纠结。只好翻来覆去那几页书，试图找些清新丽句，干干净净，纯朴自然的压压惊。

结果还不算对不起自己。到底是行家手笔，大家风范使得浓艳绮丽的文字香而不俗，至于那些说理论事的，更是磅礴气势。职业和业余的区别，业余和门外汉的区别，风气尚雅和社会浮躁的区别，暴露得一览无遗，一览无余。

苏梦乔感慨万千，正支着脑袋发愣呢，一上午没有出现在面前的萧宁带一点淡淡的漠然表情走来，在门口没有踏进屋，“少爷，吃饭了。”

苏梦乔抬起头唔了一声，从椅子上挪开身子，随着萧宁去了饭厅。

萧隐总是比他来得早，而且老胃病又不怎么吃东西，总像是在专程等他似的。

苏梦乔赔上笑脸，“爹，久等了？抱歉，抱歉。在房里看书呢，误了时候。”

萧隐丝毫不介意自摆手，四指一招，让他坐了。开口道，“没有关系。看书？看书好啊。开卷有益。现在吃饭，吃饭。”

苏梦乔就闷下头来开吃，食不言，于是饭厅里面安静的只有极细微的餐具碰撞与咀嚼声。

当事人的斯斯文文，显示着良好的教养。尽管苏梦乔明确而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没有吃早饭这一残酷的事实，已成定局的发生，他仍然吃得慢条斯理，甚至是矜持有礼。

用不长不短的时间吃完饭，苏梦乔见萧隐也吃得六七分了，便要起身告退。

这时萧隐突然叫住了他，“小琦啊，明日太子殿下的诗社，要去山上赏桃花。宴集赋诗的，你是要去的吧？”

苏梦乔的表情冻在脸上，阴晴不定的问道，“爹，你在说什么？我？诗社？去宴集？干什么？”

磕磕绊绊的词不达意，萧隐反而奇怪的问他，“你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忘了太子的诗社了么？你忘了你也是经常混迹其中了？”

苏梦乔真想抗议，参加就参加了，怎么能叫混迹其中呢？

但是还是苦着一张脸说道，“爹，您是忘记我失忆了么。我真是记不起来了。”语毕表情哀伤遗憾，装起来竟有一丝楚楚可怜的埋怨。

萧隐见状也就惭愧起来，“这，唉呀。我是忘了这么一茬儿了。这个，估计小宁也没有来得及跟你讲，得，我再跟你说说。这次可得记住了。”

苏梦乔赶紧应下，“洗耳恭听。儿子一定铭记在心。”

于是萧隐展开了还算精简的背影介绍，通过萧隐的话，苏梦乔果然也知道了不少，当然与此同时，头又更是疼了不少。

在萧隐向苏梦乔的述说中，当今太子雅而好文，想必将来免不了成为一代儒君。生性温和，与当今天子尚武好战睥睨雄霸的脾气大相径庭，几乎是两个极端。太子殿下有个诗社，说是诗社，其实表面上更像是个多功能文学社团。一群人嘛，玩玩乐，写写东西，还是很风雅的消遣。

这个诗社的主要成员就是X二代，或者说，几乎全是官二代，间或不过加几个年龄与品阶不相符合的大有前途的中青年官员，以及年纪不大的前三甲。

首先，诗社的发起人，太子。难道太子不就是天下最大的官二代么？不，应该叫帝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