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彬抬起头,一脸阴霾地问:“你为什麽替他求情?”
木泰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我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你和他不是朋友吗?再说,小玉是真的喜欢他,你把他毁了,小玉会难过的!”
沈彬阴着脸问:“你怎麽知道小玉喜欢他?”
木泰低着头回答:“小玉告诉我的。”
沈彬想想明白了,以小玉的机灵,大概是看出木泰对自己的心思,而自己一直对他格外关心,他为了宽木泰的心才告诉他喜欢庄明逊。
沈彬心头火起——小玉也不愿接受自己,而且仍然是为庄明逊!
他冷笑着对木泰说:“你是带了私心求情的吧?”
木泰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说话。
沈彬沈声说:“出去!”
木泰抬起头,很委屈地模样,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解释一下。
“出去!”沈彬不等他开口,又赶人。
木泰紧抿嘴唇站起身,将碗放在桌上,叮嘱道:“你别等饭冷了才吃。”说完开门出去。
他才关上门,沈彬怒气汹汹地将桌上的碗扫到地下。
门又开了,木泰走进来,蹲下身默默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给沈彬再盛一碗饭,放在桌上。
沈彬冷眼看他收拾,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吃饭,木泰这倔驴绝对是会不厌其烦地替他准备的,砸多少碗木泰有本事为他准备多少碗。
最後,他还是把饭吃了。
隔了几天,小玉来看沈彬。沈彬把照片拿出来问小玉是不是真和庄明逊在一起了。
小玉爽快地应了。
“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沈彬冷冷地说。
小玉坦然地说:“我知道啊。我没想和他有结果,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沈彬带着怒气说:“你真是执迷不悟!”
小玉垂下眼睫沈默了一会儿,然後说:“沈先生,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以後是什麽样子我全认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也知道,你是因为我像你心里那个人才这样对我的。你是忘不了过去……我不知道以前你们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可是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看看身边的人,别伤了人家的心。”
“你是劝我呢,还是替庄明逊说话?”
“你真要把他怎麽样,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和他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值不值的我自己知道。沈先生,你身边有对你那麽好的人,你怕庄明逊伤害我,你为什麽不怕你伤害了人家呢?我是真心觉得你没必要总是活在过去里……”
“别说了!”沈彬冷冷地打断他,无数复杂情感在他眼中掠过,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苦涩,“你既然想好了,我没权利干涉你。谢谢你今天说的话……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小玉看看他,迟疑了一秒锺,然後背上书包,轻声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沈彬待小玉走後,一直发愣,木泰叫了几次都不理。後来,木泰担心他,又不敢打扰,急得在门口打转。
沈彬愣了多久,他就转了多久。
眼看要吃晚饭了,终於听到沈彬唤他。
他急步走进病房。
沈彬皱着眉头,嗔怪:“你在外面转什麽?转得我头晕。坐不住的话出去走走嘛。”
木泰慌忙解释:“不是,我是担心你。”
沈彬撇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好好的,有什麽可担心的。”
木泰不知道该怎麽表达自己,只是尴尬地直抓头发。
沈彬把拍的那些庄明逊的照片递给他,说:“交给你,随便你如何处理。”
木泰惊讶地接过照片,“沈先生……”
沈彬没理他,只是喃喃地叹了一句:“都过去了……”
三十五、管闲事
杨唯志在庄明逊的帮助下戒掉了网瘾,结束咨询有一段时间了。对於他突然要求再次咨询,庄明逊很奇怪,等见本人时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少年很憔悴,脸色铁青,神思恍惚。一见到庄明逊就抱头痛哭,整个人完全处在崩溃的边缘。
庄明逊一面安慰他,一面循循善诱,总算问清楚发生的事情。而整件事更让庄明逊震惊万分。
原来杨唯志戒掉网瘾後,开始结交一些朋友。他的同班同学中有一个和他爸同是市里的高官,两人家住在一起,慢慢热络起来,经常一起玩。
这个同学介绍他认识了几个太子党,都有家人和杨父有利益来往,杨父也挺支持他与那几个人作朋友。但是,这几个人要麽没上学了,要麽在大学里挂个名几乎不去学校,他们带着杨唯志没干什麽好事。
杨唯志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虽然跟他们一起玩,对他们的行为还是颇有微词,可他人小,架不住这些人跟他讲哥们义气,不知不觉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到学校里找杨唯志和他的同学,不知怎的看上了学校里的几个女生。其中有一个叫倪清的是他们学校的校花,杨唯志暗恋她很久了,他不知道他那些朋友打的什麽主意,听说他们约倪清和另一个女生出去玩,特别高兴,跑前跑後的终於约到了人。
倪清两个人跟着他们玩了几次,那几个人提出要和她们上床,被拒後,便丧心病狂地把两个女生轮奸了。杨唯志当时在旁边,出来阻止的时候,被捶了几下,锁到了旁边的房间里。可是整个过程他听得清清楚楚。
事後,几个人撩了一叠钱算是封口费。倪清的父母是公务员,性格刚烈,知道自己女儿被人糟蹋了,当天便去把几个太子党告了。
这几个人无法无天惯了,干了坏事先威胁再利诱,基本都能摆平,哪想到这些手段对倪家不管用,这事给捅到了他们父母那里。
他们父母一出面,倪家算是倒霉了,先是在单位上遭到各种刁难,被挑个错便待岗在家,然後是造舆论说是倪清是自愿和他们玩SM,告强奸是为了敲诈他们。
当时另一个被害的女孩不敢出来指证,杨唯志和他同学又被家里教训了,不可能出来作证,只有倪清身上的伤,要定罪很难。
本来他们是想给倪家教训,让倪家自己撤诉,可是倪家非要讨个说法,结果这事现在出於待审阶段。
杨唯志饱受良心的折磨,可是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他爹教训了以後,真不敢拿老爹的仕途冒险,但想到倪清和倪家受的苦,他又痛苦不堪。最後实在受不了煎熬,他便来找庄明逊。
庄明逊听完整件事後,义愤填膺——这些人强奸女孩不是第一次了,不但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受害人反倒被整。
可是作为心理咨询师,他在杨唯志面前不能表达自己的态度,要尽量保持客观中立,还要尽力安慰杨唯志。他手里捏着笔,等杨唯志走了,笔都被捏裂开了。
庄明逊花了些时间关注这件案子,而所有报导都写得暧昧模糊,明显是在维护几个官二代,暗示受害者倪清在敲诈。这样颠倒事实气得他想砸东西。他深深同情受害者,也有种要维护正义的责任感。
然而,他该怎麽做呢?心理咨询师有行规,必须替咨客保密,如果违反了这条原则就失去了做咨询师的资格。他要公开真相便要以放弃自己部分事业作为代价。何况他不是直接的证人,他的话也不见得能给行凶的人定罪。可是,让他装作不知情,置身世外,他又做不到。
结果,杨唯志的煎熬也传染给了他。他每天都在做思想斗争。
隔了一个星期,杨唯志来咨询告诉庄明逊,倪清不堪舆论压力自杀了,还好被救了回来。
杨唯志说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撞墙。
而庄明逊心里排山倒海,嘴上说着干巴巴的安慰话,自己都鄙视自己。
好不容易送走杨唯志,他忍不住去打听倪清住的医院。
他悄悄去医院看倪清。
女孩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目光木木的,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像失了魂似的。明明还有气儿,看着却像是死人。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感情,一片死灰。让他想起吴桐死去时的模样。
鲜活的生命似乎已经凋零。
从医院出来,他去找了自己的同行兼好友。
“你不会想替那女孩作证吧?”朋友不可置信地问。
“我无法装作不知道。我是老师,天天站在讲台上教人做人,我不能连这种良心都没有。”
“良心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好好想想,第一,这件事情跟你没任何直接关系;第二,心理咨询是有规矩的,你破坏规矩有违职业操守;第三,即使你去作证,也未必能判罪,而且他们有背景,如果要报复你,影响难以估量。”
“这些都是借口。”
“是借口没错,然而现实是这样的!你与现实对抗是以卵击石,你以为自己是蝙蝠侠吗?如果你想帮那女孩,有很多别的办法,为什麽非要这麽做呢?”
“我不仅是同情那女孩……如果不惩治凶手,还会有人受害!”
“惩治了那些人,依然还会有人继续受害,没有犯罪的公平世界是理想国。你能缔造理想国吗?你不能!你能独善其身已经不错了。听我的,你没必要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险。”
庄明逊知道朋友说得不错,可是他依然不能释怀。不管朋友说得多麽冠冕堂皇,其实无非是不想惹事,不想与强权对抗,只求自保罢了。
晚上,他与小玉约会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连小玉和他说话都没听见。
“你怎麽啦?一晚上都心事重重的,前几天也是这样。”小玉忍不住问。
庄明逊太需要一个人倾诉了,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小玉听完,气愤得大骂“王八蛋”、“挨千刀的孙子”。
然後他推着庄明逊问:“你打算什麽都不管啊?”
庄明逊苦笑:“我能干什麽?”
“揭发他们!把他们送进监狱!”
“你以为这麽简单?那些人都有权有势,而且从法律上来说即使我出面,定罪的可能性也不大。”
在小玉的是非观里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有能解决问题,不一定非要用法律手段。
他咬着牙说:“我找几个兄弟去废了他们!”
庄明逊一把抱住他,蹭着他的脸说:“你别乱来。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流氓,只怕你认识那些黑社会老大都要买他们的账。”
小玉急道:“那怎麽办?这次放了他们,保管还有继续祸害其他姑娘!”
庄明逊叹了一口气,不说话,把头搁在他肩膀上。
小玉推他的头,问:“你是不是怕他们报复你?”
庄明逊答非所问:“咨询师有咨询师的规矩。”
小玉怒道:“屁规矩!你就是害怕影响你的前途!”
庄明逊对上他的眼睛认真说:“要说不怕是假的,可是也没怕到要置之不理,关键是,我即使出面胜算也不大。”
小玉也认真地说:“你如果不管,晚上睡得着觉吗?要是那女孩真死了,你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庄明逊搂着他的手紧了紧。
小玉知道触动了他,继续说:“你不是老说过程最重要吗?你出不出面是一回事,能不能赢官司是另一回事。即使官司输了,至少你对得起自己!”
庄明逊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小玉忍着疼说:“事业身份啥的对你真那麽重要吗?你可以为了这些不要我,当是你为要连良心都不要了吗?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算我看错你了!”
庄明逊抵住他的额头问:“你看我是什麽人?”
小玉眨着眼,歪着头回答:“你嘛,有些虚伪,有些软弱,有些黏糊,不过你是个好人。”
庄明逊微笑着吻他,然後说:“以後我要靠你保护了。”
小玉笑逐颜开,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以後我是你的王牌保镖!”……
第二天,庄明逊出现在倪清的病房里。他向倪家夫妇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表示愿意为倪清作证。
三十六、意外
庄明逊出面作证的事情,在心理研究的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他是圈里的名人,一到K城便锐意改革,为心理咨询的推广做了很多努力。这样一位领军人物却违反心理咨询的基本原则,选择自愿退出心理咨询界,一时间说什麽的都有。有替他说话的,有认为心理咨询规则需要改革的,也有批评他缺乏职业操守和质疑他学术水平的。笔战嘴仗打得不亦乐乎。
庄明逊很淡定。出面作证的当天便向心理咨询所提交了辞呈。他虽然退出心理咨询界,但是可以专心搞教学和学术研究,毕竟心理咨询只是他的兼职,当初做这个也是想获得搞学术的第一手资料而已。
他的这种态度倒是颇有淡泊名利的范儿,在学校里竟无意间收获了不少赞誉。
不过,事情还是被他估计简单了。警察局才找他取完证,他就接到了恐吓电话,没几天车又被砸了,因为现场被布置成偷盗汽车零件的样子,警察局也按偷盗此立了个案就不了了之。
庄明逊气是气,但是知道自己得罪了高官,被“警告”也很正常,没怎麽放在心上。
隔了几天,他晚上有课,下了课回家的时候被人跟上了。
学校门口有一段狭窄的老街,晚上摆满摊点,计程车嫌拥挤不往里走,要出来老街才打得到车。
庄明逊走出老街,感到後面有人跟着,才到了一处僻静处,後面的人冲了上来。
他反应敏捷地用电脑包护住头,一件重物砸到了手提电脑上。然後四个人和他扭打在一起。
他平时锻炼得好,身体壮,力气也不小,虽然被打了几下,还能还得上手。只是对方人多,到底落了下风。
突然,一个人影蹿进战圈,一飞腿踢倒了庄明逊身边的一个人。
众人都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小玉已经拿着砖头开始砸人。
他见庄明逊发愣,使劲推了他一下,急道:“还不赶快跑?”
等庄明逊反应过来,只来得及说一句:“一起跑!”便又打作一团。
小玉打架是个不要命的,那几个人看见来了个狠角色,有人就掏出刀来。
小玉护着庄明逊,胳膊被捅了一刀,霎时鲜血流满手臂。
庄明逊分了神,想去看他的伤,被小玉用力推开,用身体挡在他身前,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一根钢管砸到他流血的手臂上,只听他闷哼一声,手垂了下了,估计是骨头断了。
庄明逊忙把他护在身下,背上挨了几下。
正在危急时刻,几个学生走过来,有认识庄明逊的,叫了一声“庄教授”便跑过来帮忙,女生则忙着拨电话报警。
这些人只是要教训庄明逊,并不想弄到警察局去,见有人帮忙全撒丫子跑了。
庄明逊抱起小玉往医院跑。
刚把小玉送进医院安顿好,派出所来电话要向他了解今晚打架的情况。他无法,只好给沈彬打电话,请他过来照顾小玉。
不一会儿阿敏来了。庄明逊才去派出所。
派出所的人都知道庄明逊的事,今晚他被打,大家均是心照不宣。不能为难他,也不敢得罪上面的人,走个过场问了一遍情况。庄明逊记挂着小玉,比他们还急着完事,也是随便应付了事。
等他回到医院时,小玉正在做手术。程浩、沈彬、木泰都在。
见他一脸焦急,程浩安慰说:“医生说不是粉碎性骨折,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庄明逊内疚道:“是我连累了他。”
程浩不赞成,说:“这怎麽能怪您呢?阿敏都跟我说了,您做得对!我是个粗人,也晓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放心,我在道上还有些兄弟,把今晚那几个孙子揪出来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