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逊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疼，迅速地隐没在沈沈的黑暗中。

他尽量平静地说：“我昨天喝多了……”

小玉顾不上疼痛，蹭地从床上蹿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愤怒地说：“喝多了?你他妈是不是想说是个意外？”

庄明逊微侧着头，淡淡地说：“你先把衣服穿起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小玉一拳就挥到他脸上，把他打了个趔趄。小玉也因为身体的疼痛，松开他的衣领瘫在床上。

小玉伏在床上，气得浑身打颤。他已经看出庄明逊的反应——没有欣喜、没有柔情，只有满心的悔恨，恨不得事情从来没发生。

要不是昨天他那句“我喜欢你”，自己绝不会去承受这种痛苦和羞辱。以为是两情相悦的身心交融，原来对他不过是一次酒後的失足，像沾到身上的污点，恨不得擦得干干净净！

从头至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庄明逊的半边脸肿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拿过衣服放在床上，“先把衣服穿起来。”

小玉坐起来，眼神尖锐地直直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真觉得昨晚是个意外？”

庄明逊与他对视了两秒锺，无声地点点头。

小玉低低地笑起来，几许悲愤，几许痛绝，几许自嘲，尾音已经嘶哑，却仍倔强低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还说你喜欢我。”

庄明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喝多了。”

小玉点点说：“我明白了。”

他抖着手拿起衣服，艰难地穿上，穿裤子的时候尤其困难，每动一下都要承受撕扯神经的疼痛。好不容穿上衣裤，他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庄明逊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小玉颤抖着手指扣扣子，用嘲讽的语气说：“你昨天是喝多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一夜情嘛，又不会怀孕……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他撇了庄明逊一眼。

庄明逊面无表情地听他说。

“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不过，我警告你，下次喝多了别再给我打电话，老子不伺候你，爱找谁找谁！”

小玉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出卧室。

庄明逊跟在他身後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小玉背起书包，冷冷地说：“不用了。我皮厚，不怕狗咬！”

他重重地将庄家的钥匙扔在桌上，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玉在小区外打了一张车。坐在车上，裤子摩擦着伤处，十分难耐。

小玉皱着眉头，紧咬牙关。

想到庄明逊那副避而远之的模样，他心头突然升腾起一阵剧痛。从四肢百骸随着血液的传输，仿佛要将心肺腐蚀干净一般的剧烈

疼痛。

庄明逊对自己就像对个按摩器，还是最廉价的那种，泄了火就开始嫌弃怎麽用了这种低廉的东西。自己昨晚还傻呼呼地乐，以为他喜欢自己，以为终於和他成为恋人。

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蠢蛋！简单地以为只要喜欢他，只要守着他，只要对他好，总会等到他接受自己。可是，他那样的人，凡事要讲理智，要考虑现实，要找也是找门当户对的对象，怎麽可能和自己一个男孩子恋爱？说不定他在心里还笑话自己愚蠢的单恋。

心好痛，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眼泪从眼中流出来。他用手使劲擦掉，却像擦不干净似地流个不停。

小玉讨厌自己的眼泪，他不想自己看起来像个怨妇似的。至少不能让他看扁了，就算离开也要留一点尊严。

到了家门口，小玉晃悠悠地下了车。一阵一阵地晕眩，眼前发黑，如果不抓着东西就要倒下去。

他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挪动着上楼，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口，身上的最後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他无力地敲门，声音太小，过了半天门才打开。

一见到阿敏惊讶的脸，他便双眼一黑，直直地栽下去。

阿敏赶快扶住他。触手所及，一片火烫，裤裆上有一大片血渍。

阿敏吓得不轻，不过他有经验，看小玉的样子就大概猜到发生的事情。

他把小玉背回房间，让他面朝下躺着。

小心地替他把裤子脱了，後面肿得像个核桃，沾满鲜血和脓液。

这种情况如果送医院，一看就知道干了什麽事。小玉还是学生，要是传到学校，影响了他的前途怎麽办？

阿敏急得在房间里打转。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沈彬。沈彬那里有医生专门治这个。他和小玉是朋友，人又好，就算知道是什麽事，也不会乱说的吧。

阿敏忙给沈彬打去电话。不一会儿，沈彬带着医生来了。

趁着医生忙碌的时候，沈彬问阿敏：“他怎麽会弄成这样？”

阿敏低着头说：“我不知道。”

“你们俩住在一起，你怎麽会不知道？”

“他昨晚接了个电话後出去了，今早回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去见庄明逊？”

“好像、好像是的。”

沈彬眸中寒光一闪，拿出电话打给庄明逊。

电话一接通，没等对方说话，他就压抑着愤怒，冷厉地说：“庄明逊，如果你不能带给小玉幸福就离他远些，不要再玩你若即若离的把戏！我绝不允许桐桐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庄明逊着急地问：“小玉怎麽啦？”

“你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吗？”

庄明逊哑然。

沈彬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说：“他还是个孩子，你不爱他就不要再来找他了。他难道不该找个真正爱他的人吗？”

又是一阵沈默，可以感觉到电话那头的气氛有多压抑沈闷。

“好吧，我会注意的……沈彬，请你好好照顾他。”庄明逊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无奈。

沈彬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说：“我会的。他是个可爱的孩子。”

三十一、路人

小玉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安安静静地，几乎不说话。

阿敏知道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有一次，阿敏忍不住好奇心问他：“庄教授为什麽不来看看你？他知道你生病了吗？”

小玉冷着脸说：“以後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阿敏见他生气了，再不敢多嘴。

沈彬几乎天天都来看小玉，送了不少礼物。他给小玉送东西，都会给阿敏准备一份相同的，话说得还大方，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等小玉可以下地了，沈彬就请他吃饭，还要捎带上阿敏。

阿敏心里一直为程浩的事别扭着，沈彬是程浩最好的朋友，所以他不愿和沈彬太接近。

小玉知道他的心思，就提出自己单独请沈彬。沈彬高兴地答应下来，阿敏也松了一口气。

沈彬出门後，小玉站在窗前往下看，见沈彬的车停在门前，木泰靠车站着。他抬头往楼上看，和小玉对上眼。小玉对他笑着挥手，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却不是对着小玉，而是对着走过来的沈彬。

阿敏说：“我看沈先生对你有意思，我可不要做你们的电灯泡。”

小玉离开窗台，淡淡地说：“他喜欢的是我的脸，不是我的人。”

阿敏抓抓头表示不明白。

小玉轻敲一下他的头，说：“笨。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像他喜欢的人。”

“你怎麽知道？”

“以前听他们说过那个叫桐桐的和我长得很像……沈先生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别人，我猜他一定很喜欢那个桐桐。”

小玉想好了，他要避开庄明逊，咨询所的工作不能再干了，勤工俭学的钱太少，他得再找一份工作。沈彬以前叫他到国色天香去工作，他现在去干兼职应该没有问题。

他请沈彬吃饭，一来是为了感谢他对自己的关照，二来也是想提去工作的事。

沈彬很爽快地答应了，按他时间给安排了一份侍应生的工作。小玉机灵，嘴又甜，干得得心应手，物质生活比以前改善不少。

庄明逊却过得不好。自那晚以後，他整个人陷入了自我矛盾中。

他居然和小玉，一个男孩子上了床。

虽然他当时喝了不少酒，可是意识还是有的。他对小玉说自己喝醉了，心里却清楚这只是一个借口。当他把小玉抱进怀里时，明明白白地感到了自己的欲望。酒精无非只是解开了理智的束缚。

对小玉的渴望是他心底无法逃避的阴影。当这片阴影破土而出，充满了狂野剧烈的力量，足以破坏他现有生活的平衡。

有一个时刻，他在欲望的漩涡中沈迷了，那种背德的禁忌令人害怕，却也快乐。

在过去和女人的交合中，他从未有这麽凶猛原始的欲念。

他知道，从专业上来说，他即使不是同性恋也是双性恋，至少他是喜欢男性的身体的。

他可以骗所有人，但是骗不了自己。

他无法面对小玉，因为他已经难以隐藏自己的渴望。然而，如果承认自己对小玉的心意，他现有的生活将会发生彻底的改变。他没有勇气面对这种改变的後果，他只能藏起自己的感情，远离小玉。

这样做并不容易。沈彬的责备让他难过，对小玉的担心歉疚更是让他焦躁难安。

他曾经忍不住给小玉打电话，才响了一声，小玉就关机了，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庄明逊知道自己既然放弃了小玉，便不该再夹缠不清。

可是，他无法忘却。不算长的半生里，一直在压抑、在伪装，是这个少年揭去了心头的面纱，释放了另一个自己。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全然的自由，可惜刚刚一露头就不得不再一次封锁。

小玉像个同谋，分享了他的秘密，让他在阴影里蠢动时可以抓住一个夥伴。

孤独象一只长着牙齿的虫子，慢慢地爬上心头，嘶哑啃噬，生生肯出一个空洞。他不得不把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忙到没有时间去面对自己。

对程浩的咨询快要结束了。在庄明逊的引导下，他逐渐深入到内心，发现除了因为前女友的背叛而留下阴影以外，他不能接受女人的原因还有一个——他爱上了一个男孩。

那个叫阿敏的男孩已经深深根植在程浩的心里。

这个结果让庄明逊有些惊讶，暗自感叹，有时候仅仅是一个自己无法面对的真相便能导致某些心理问题。

程浩是幸运的。他能发现自己问题的结症，并能坦然的接受它。不像自己，即使发现了，也不得不选择逃避。

结束了程浩的咨询不久，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情。

沈彬的仇家趁他落单的时候绑架了他。他侥幸逃出，但是受了重伤。

此事在本市的黑道掀起了大风浪，几方势力剑拔弩张，斗争一触即发。

当然这些事情庄明逊不会知道。他只是听说沈彬受伤，抽了个空到医院去看望他。

找到沈彬的病房，从房门里面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庄明逊敲敲门进去，见小玉坐在沈彬床边，正在喂他吃东西。小玉可能是说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咯咯地笑着，而沈彬面带微笑凝视着他，眼里满是宠溺。

庄明逊愣了一下，心脏像被刺入了一根刺，火辣辣的疼。

沈彬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眼中带上一丝挑衅。而小玉脸上的笑容在见到他後迅速消失，扭头装没看见他。

庄明逊保持着好风度，平静地坐下来，询问沈彬的情况。

小玉说了一声：“我去看阿敏。”出去了。

沈彬望着他的背影，微笑地说：“小玉很会照顾人，这些天多亏他了。”

庄明逊眉头跳了一下，语调有些幽忽：“他要对一个人好就是掏心掏肺的。”

沈彬笑得有点尖锐：“可惜你放弃了。”

庄明逊没在意他语气中嘲讽，伤感地笑了笑。

……

庄明逊从沈彬病房里出来。他心情不好，不想去电梯跟人挤，从楼梯慢慢走下去。

转到走廊的时候，小玉从楼下迎面上来。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日光脉脉落下，淡金的细碎光芒落在走廊上，两人相对而立，一时静默无语。

庄明逊动动嘴唇，低声问：“身体好了吗？”

小玉低着头说：“早没事了。”

“怎麽突然辞职了？”他尽量问得自然。

“工资太低了。”

“喔，找到新工作了吗？”

“嗯。在沈先生那里上班……我先走了。”小玉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

庄明逊忍不住叫了一声：“小玉……”想伸手拉他。

小玉的脚步一顿，慌忙避开他的手，拔腿跑了。

庄明逊注视着他的背影，深深吸一口气，好似心间被捅了一个大窟窿，汹涌的冰水漫卷而上，连心跳都淹没了。

三十二、舍不得

小玉在国色天香上班也不是没有麻烦。今天才上班，麻烦就来了。

贺少爷贺武有个弟弟，叫贺仁，是个好色无能的纨！子弟。他好的是男色，还喜欢玩SM，国色天香的MB都怕他。

他第一次见到小玉就惦记上了。每次来，都要小玉来伺候。小玉真真假假地哄着他，既不得罪他也不让他占便宜。

小玉知道，他这样的公子哥想要什麽东西，不到手是不会罢休的。因为自己是来打工的学生，他顾忌沈彬的面子暂时没有过激行为，然而躲是多不掉的。他最近的态度越来越凶狠了，一个不小心难说便会被他强上。

贺仁今天又来了，点名要小玉服务。小玉皱着眉头，脑子里转来转去。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这瘟神打发掉。

小玉推开贺仁包房的门。

贺仁见了他，手舞足蹈地说：“小玉小玉，快过来！”

小玉堆起一脸假笑，点头招呼：“贺少爷好。”

贺仁一把拉过他，按在身边坐下，“我这几天可是一直想着你，你想不想我？”一边说，一边左手搂着小玉的腰右手在他身上乱摸。

小玉奋力抵挡着他的咸猪手，嘴上还要说好话：“想啊，想着贺少爷给的小费呢。”

贺仁捏了一下他的脸，“小财迷！”

小玉使劲灌他喝酒，见他晕了便想找个借口离开。

谁知贺仁拉着他不让走，嘴里直嚷：“你这个小滑头，别想糊弄我！你答应跟我去开房间的，这次别想跑！”

小玉扒拉他的手，辩解说：“我还上着班呢，等我下班一定陪你。”

贺仁攥着他的手，眼里露出凶光，“沈彬现在在医院呢，谁会管你？我去跟你们经理说，保管他放人。上次你就放我鸽子了，害我等你大半夜，这次别再想耍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办了！”说着便来扯小玉的衣服。

小玉急了，用了劲儿推开他，嘴上央求着：“贺少爷，上次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真要上班，我还指着这工作吃饭，你别为难我……”

贺仁揿住他的下巴，眯起眼说：“你不是需要钱吗？那简单啊，你跟我，想要多少钱我给你。”

小玉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後嘿嘿地笑。

贺仁不高兴了，“怎麽？小王八蛋，你还看不上我？”

小玉指着窗口说：“你敢从这儿跳下去吗？”

他们的包厢在三楼，跳下去摔不死但肯定会受伤。

贺仁知道他在激自己，可是如果当着那麽多少人说自己不敢跳，忒丢面子。他阴着脸接口说：“你敢跳，我就敢跳。”

小玉拍着手说：“贺少爷，我要是跳下去没事的话，你以後别让我跟你开房间。我给你介绍这里最好的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