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公子欢喜
公子欢喜  发于:201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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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道长可曾相信,鬼中亦有善鬼?

属性分类:古代/灵异鬼怪/未定/未定

关键字:傅长亭  韩蝉  其他

楔子

奉天朝哲宗年间,天子昏聩,超纲散乱,社稷不振。祈宁三年二月,迦南王乱,起兵于燧。挥师北上,直指京畿。八月,长沙王出兵驰援。后,诸侯纷纷率军勤王。天下大乱之局由此而起。

祈宁四年腊月,迦南王兵败,自尽于上汜。月末,天子薨,九州尽哀。新帝年幼,太后性弱,朝中忠臣尽去,一片大好河山无人托付,任由宗室做大,诸侯混战。天下狼烟四起,血流成河。

静宗宁佑三年,鲁靖王秦兰望于下皖大胜沂川王,晖州六城尽数易主。加之明州九城,曜州七城,营州五城,半壁江山稳稳握于掌中。

七月上,钦天监报,东南有彗星冲日。又五日,琅琊王秦兰溪兵临烟山城下。一日间,连破烟、焌、焠三城。将东南三州二十城尽揽怀间。天下大哗,云是帝星现世。

至宁佑五年,九州大地满目疮痍。天下之势渐由诸侯混战转为鲁靖王与琅琊王两家争霸之战。

1. 上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曲江城是营州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地处偏僻,远离京师。多年战乱,虽几度易主,但皆因此城僻小无关大局而免受屠城毁掠之灾。

茶馆中的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茶歇脚,谈天说地:

“现在的光景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前两年还能瞧见别处的商人赶着车马来城里贩货。这都到六月了,却连外头的过路人都来得少了。”

“可不是吗?到处都在打仗,谁还有胆子往外面跑?若是不小心被拉去做了壮丁,那就连命都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

“待在城里就好了吗?哼哼,从开春到现在,咱这儿丢的孩子还少吗?少说也有五六个了。还有去年丢的那些……唉,这人活在乱世,就是遭罪呀。”

“别说了,没听说吗?连鲁靖王的孙子都不见了。那样的人家都保不住,何况是咱们?”

“这事我也听说了。你说,这到底是真是假?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招惹鲁靖王……”

“谁知道呢……”

喝茶的人们叹息了一阵,便把话题扯开了。在角落中,一个面容俊俏的青年皱起眉头,对身旁的高大男子道:“赫连,你听,这儿也有人家丢孩子。”

“嗯。”那身形魁梧的男子同样面有疑色,点头道,“自我们到了营州地界,这样的传闻确实不少。”

“长亭,你看呢?”俊俏青年听罢,转头又对方桌另一边道。

那是一个道士装束的男子,年岁尚轻,看似与身旁两位相仿,只是神色冷峻,眉宇间正气沛然,看上去沉稳许多:“这城有古怪。”

“哦?”俊俏青年闻言挑眉。

而他身边唤作“赫连”的男子却立即伸手抓住了佩在腰间的长刀,目光锐利如鹰。

道者依旧沉静,眼中不见半点波澜:“远观此城,鬼气森然。逋一入城,妖气尽散。”

“天机子在这里?”赫连沉声道。

俊俏青年的脸色也顿时凝重不少:“长亭?”

道者眸光不动,话语间不带一点起伏:“或许。”

这俊俏青年正是传闻中的应世帝星——琅琊王秦兰溪。他身旁手握长刀的魁梧男子则是琅琊军中大将赫连锋。那场一日间连夺三城的大捷正是其手笔。而神色超脱的道者却是终南派掌教金云子座下嫡传弟子傅长亭。

茶馆里的人们聊得火热朝天,谁也不曾注意角落里的这三人。秦兰溪又听了一会儿,见再无收获,便起身道:“走吧。”

数月前,琅琊军中有探子来报,鲁靖王正秘密往曲江城内调派军队。曲江城名不见经传,一非战略要害,兵家必争之地;二非往来要道,水陆枢纽之处;三无丰饶物产,兴商务农之能。鲁靖王此举莫名,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再后来,陆续便有营州之地人口丢失之说。起初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外出不归。后来,深锁闺中的女子也莫名不见。如今,便是越来越多的孩童杳无音讯。

大战之年,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时局已叫人忐忑难安。连二连三的失踪之说,更为这萧条的模式笼上一层阴霾。

有人私下传说,那些不见的人都被鲁靖王抓去了。帝星应世,天下有识之士莫不奔投明主,甘心归于琅琊王麾下。鲁靖王夺位之心已久,岂容秦兰溪一介小儿横生枝节,拦阻他称帝大业。为等极位,他必连邪阵,逆天命,毁帝星。

鲁靖王帐下有谋士,道号天机子,通鬼神,晓阴阳,术法高深。此人曾也是终南弟子。因心术不正,偷练邪法,为前任掌门所弃。被逐出终南之后,他沉隐许久。再现人世时,他已修道入魔,成为半人半鬼之身。诸王中传说,天机子有役鬼魅之术,为鲁靖王暗中训练妖军。故而鲁靖王军方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之前,秦兰溪已派出数批人马前来曲江城中打探。谁知,一入城门便如石沉大海,再不见半点踪影。倒是鲁靖王军越发士气如虹,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更有传闻,天机子本人频频出没于此城。这曲江城内必然藏着惊天之密。急怒之下,秦兰溪执意亲身一探。便不顾众人劝阻,带着赫连锋与傅长亭前来一窥究竟。

天下久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邪气盛而百鬼生。妖精鬼魅顺势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傅长亭此次下山,亦是奉掌教法旨,诛天机子以清理门户,降妖伏魔,驱邪匡正。

长街上行人稀疏,行过一个拐角,傅长亭倏然转身。察觉他的异动,赫连锋也警觉回头,同时伸手将秦兰溪拦在身后:“怎么?”

傅长亭目光冷冽,回头继续前行:“没事。”

走出几步,他却又扭头向身后望去。阳光炽烈,街旁暑气蒸腾,冷冷清清的墙根边只有半边落在地上的叶子低低地被风吹起。

道者半眯起眼,脸上一片肃杀。

风里有妖气,方才他分明看见一团黑影消失在墙后。

夜半时分,喧嚷了一天的客栈终于归于宁静。战火纷飞,出外游走的商旅寥寥无几,早早收了生意回到卧房休息。

店掌柜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膝下有一个年幼的孙子。老掌柜告诉秦兰溪,他曾有个儿子,三年前从军出征,便再没有回来。年前,年轻的媳妇也抛下稚子跟着一个炎州来的客商走了。余下老夫妻二人,带着呱呱啼哭的孙子,靠着这间小客栈勉强度日。

秦兰溪陪着老店主在楼下大堂里说了许久的话,看着在桌椅搬动见来回奔跑的无忧孩童,年轻的王侯止不住有些动容。

“他日若登临大宝,他必定会是一位有德仁君。”赫连锋看着他,对傅长亭说道。

面无表情的道者不置可否,双眼淡淡地向角落深处瞥了一眼。又是妖气,自始至终,在这小小的客栈中都有一丝妖气浅浅缭绕着。

子夜,万籁俱静。连窗外低低的虫鸣都停止了,枝上的叶子纹丝不动。地面上扬起一阵薄薄的白雾,雾气朦胧,轻柔缓慢,如同梁上肆意蠕动的蛇一般,自窗隙门缝里悄无声息地潜入。

“叮铃、叮铃、叮铃……”悬在门梁上的惊魂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有人不请自来,是来自黄泉彼岸的不速之客。

傅长亭霍然睁眼起身:“大胆孽障,还不速速现身!”

话音未落,左手掌心翻转,蓝光荧荧,九天雷火赫然运于指间。照得他双目如电,俊朗方正的面容肃杀如怒目金刚。

鬼雾,无边无际。片刻间已充斥了整个房间,白色的烟气在脚下弥漫游走,丝丝缕缕的,妖冶而诡异。

“闻听紫阳真君下凡济世,降妖除魔。今日一见,果真风姿不凡。”弄得化不开的雾气里,有人轻笑出声。圆润的嗓音忽近忽远,飘渺恍如隔了万水千山,真切又仿佛近在耳畔。

无声地,卧房的门扉缓缓打开。“叮铃!叮铃!叮铃!”惊魂铃振得响亮,古朴破旧的铃铛剧烈颤动着,照射出刺眼的金色光芒。

客栈中的人们睡得死寂,似乎谁也听不见这尖锐的铃声。

道者凝然不动。掌中雷火熊熊跳跃,把一双冷厉的眼瞳映成一片冰蓝的色泽。傅长亭冷冷看着门外缓缓浮现的身影。

“孤魂野鬼,冒昧相请,实属情非得已,望请道长海涵。”这是一个同样做道士打扮的青年男子,雾霭茫茫,道袍飘飘,俨然不似鬼魅,却仿佛仙者。

“在下韩蝉,见过道长。”薄雾后,他躬身作揖,语气斯文,“家中小妹久仰真君盛名,朝夕思慕,辗转反侧。而今,小妹出嫁在即。在下斗胆,特请道长于三日后子夜,往西城门外观礼,以慰小妹往昔片痴恋之心。”

鬼气,阴阴冷冷的鬼气交相缠绕,在傅长亭身前皆成一片苍白的烟幕。

“住口!人鬼殊途,魔道相侵!”道者眼中寒光大炽,周身霞光隐隐,天罡正气回旋萦绕,“大胆妖孽,既敢孤身来犯,那便休怪贫道手下无情。”

他劈手一掌挥去,雷鸣声起,电光四射,顷刻间便将满室鬼雾打得烟消云散。

韩蝉“啊呀——”一声低呼,身形急急后撤,转眼便不见踪影。

风气虫鸣,沙沙的叶声再度盈满耳畔。前院传来老店主家小孙子被噩梦惊醒的哭声,年迈的祖母正柔声宽慰着他。

惊魂铃激越的铃声戛然而止,一动不动地悬在门下,破旧而黯淡,仿佛月光投射在墙上的一道浅浅黑影。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如那消散的雾气般未曾留下半点痕迹。傅长亭回到床边继续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

1. 下

“道长昨夜睡得可好?”翌日一早,便见秦兰溪笑着来问候。

已经习惯了傅长亭的寡言,秦兰溪对他的冷漠面容浑不在意,径自说道:“这些天路途劳顿,果然是困乏了。昨晚竟睡得不知不觉,待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真是要不得,倘或行兵打仗,如此大意,是要被夜袭的。”

饮过赫连锋递来的茶,他又微笑感慨:“本王都不记得,上一回睡得这般安逸是什么时候了。赫连,你记得吗?”

赫连锋猝不及防,摇头道:“属下忘了。”

“我可记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促狭一笑。

赫连锋古铜色的脸庞上写满困惑。秦兰溪却不再多言,抓起桌上的包子,去逗引店主家的小孙子:“豆子,昨晚又尿床了?”

“才没有。阿莫说,再尿床他就不和我玩了。”

“哈哈哈哈哈……是吗?那后院晾的是谁的裤子?”

望着他闲适的背影,赫连锋眉头紧锁:“有古怪?”

傅长亭口气呆板:“小小鬼魅,不足挂齿。”

赫连锋神色阴沉,看着他欲言又止。

木头脸的道士安静地喝着豆浆,再没有开口的意思。

兵荒马乱的日子,人命尚且渺小汝蝼蚁,更遑论其他。曲江城的街头蔓延着萧瑟的气息。街边卖菜的妇人说,她家做完丢了半块鱼干。一个自京都来的商人在茶馆里向人们讲述,京城至今还是太平的。但是人心惶恐,不少皇亲贵戚纷纷将自己的家产运往城外密藏。可是很多珍宝方运到半途就被流寇洗劫一空。

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跪坐在路边死死揪住了傅长亭的衣摆:“孩子,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从她无神的眼眸中可以看出,她已经疯了。可她手中仍紧紧抓着一个破旧的拨浪鼓。

“你的孩子呢?”秦兰溪蹲下身轻声问她。

“一阵风……一阵风就……呜呜呜呜呜,孩子,我的孩子……”

“风?”疑惑地看向傅长亭,秦兰溪不解,“难道……”

傅长亭点了点头。

一股不属于人世间的气息正游走在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既分辨不出它的来处,亦追寻不到它的去向。有时明明盘旋在鼻间,一阵风,或是一个转身,便又消散不见。

夜间,雾气四溢。

静坐修行的道者猛然拔身而起,不待鬼影现身,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直刺浓雾深处:“孽障,你还敢来!”

“在下韩蝉,望请道长慈悲。移驾观礼,以一偿小妹夙愿。”剑尖下是一张俊秀细致的脸。那鬼半低着头,只一双清亮的眼微微上抬,镇定地看着长剑另一头无心无情的道者,“观礼之后,在下愿以厚礼相赠,酬谢道长恩泽……”

“满嘴胡言!”傅长亭道心坚韧,厉声喝叱,再度翻掌向前,“此次定不饶你!”

“唉……”湛蓝雷火之下,鬼影怅然叹息,后掠而去,“明夜此时,在下再来打扰。”

傅长亭拔剑追去,长街之上,凉风习习,那自称“韩蝉”的鬼魅已经毫无踪迹。

翌日夜半,他果真如约而至。一身干净的浅灰色道袍,一头长发用莲冠整齐梳起,眉心之上露出小小的一个美人尖。

“道长当真不愿答应在下吗?”一如前两晚,他守礼地站在门外,脸上淡淡透着无奈,“我家小妹对道长确实一片真心。万求道长开恩,前去见她一见。”

“大胆孽障,休得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冷面的道士断然拒绝。衣袖无风自动,他再度提剑在手,左掌之间雷火闪烁,话音未落,便挥掌打去,“道即是道,魔即是魔。人鬼殊途,魔道相争。正邪善恶,岂容混淆?”

“原来在道长眼中,人尽是善,鬼尽是魔。”生生受下他一掌一剑,韩蝉却未在后退逃逸,反支撑遥遥欲散的形体,强自拦在傅长亭身前。

道者眼含冰霜,掌间又是腾腾一团火焰。孤身而来的鬼魅从容看着,脸色在灿动的雷火下越显青白:“若我说,鬼中亦有善者呢?”

“为何没有?”满脸不可思议的琅琊王皱着眉头迅速反问。

傅长亭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开口:“道即是道,魔即是魔。道扬善,鬼作恶。”

“人中既然能有恶徒,为何鬼中便不能有善鬼呢?”他是帝星应世,胸怀仁德,泽被天下。

固执的道士一口一口尝着寡淡的馒头,缄默不语。

那鬼也这么说。

“大千万象,众生芸芸。难道个个潜心向道,不曾伤过一只蝼蚁,不曾做过一件错事,不曾说过一句污人清白之言?那么,江洋大盗从何而来?乱臣贼子从何说起?宵小奸邪从何解释?当今这烽火乱世又是因谁而起,是谁铸就?鬼耶?妖耶?魔耶?魔从心生。妖鬼既然无心,那魔又是生自谁的心?”

他扬起下巴,脸上再无恭谨,只剩满眼傲慢不屑:“惩恶扬善,驱邪匡正?哼,凡夫俗子杀人纵火,淫人妻女,你闭口不言,冷眼旁观。我韩蝉不过孤魂野鬼,自问一心修行,不曾害过老弱半分惊吓,不曾骗过稚童半点痴妄,一腔诚心邀你做客观礼。道长回绝便罢,三番两次冷脸相向,拔剑相对,又作何道理?此举当真如你所言是善?抑或,如我所言,是恶!”

重创之下的鬼魅,身形飘摇,唇角淌血。只一双眼眸被怒火烧得发亮,毫无畏惧地瞪着他,一字一字念他的名:“傅长亭,你斩妖诛邪收尽天下鬼众,果真不曾错杀过?”

错杀?乾坤朗朗,天理昭昭。以正治邪,何错之有?

傅长亭皱眉,燃起雷火作势要打。韩蝉不说话,睁着一双眼漠然看他。傅长亭猛然发觉,这鬼的眼瞳竟是清澈澄透,盈满一室的茫茫鬼雾中也不曾裹挟一丝腥秽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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