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舒没有说话,脸色凝重,倾城的心不由得一沉,微微打着颤,小声道:“凌舒。”霍凌舒吧倾城揽着怀里,亲亲他的发顶说:“别担心,我去镇上打听一下。”说完,披上裘袄,推开门,顶着寒风疾步走出篱笆院。
倾城呆愣了一会,忽然推开门追了出去,扑面而来的风叫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霍凌舒早就没了影子,只在雪地上留下一排马蹄印,倾城心头发慌,好像霍凌舒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似的。
霍凌舒抽着身下的马儿,顾不得雪地湿滑,只一心想奔赴到镇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他心里有了几番计较,出身于将门,对战争特有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江南一入秋就冷成这样,那遥远的北方更会是冰天雪地,而远在北寒之地的燕国肯定是民不聊生,大雪封了草场,牛羊没了吃食,天气诡异的变化,肯定叫他们措手不及,为了生存,他们肯定会劫掠璋国的边塞,一旦得了甜头,就会变本加厉,正好璋国正直春节,将士们思乡念家,正是突袭的好时机……
战争肯定爆发了,毫无疑问,从初秋落下第一片雪花开始,霍凌舒就隐隐不安,只不过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朝廷会让谁领兵开赴战场,会不会是父亲。霍凌舒马鞭抽的更急,马儿嘶叫一声,全力飞奔,喷出的热气在寒风凝成雾,又很快消散在风里。
霍凌舒的眉峰结成川字,父亲年逾花甲,璋国近二十年来很少用兵,可一直没有懈怠军事上的储备,新出的将星也有,况且父亲早就交了兵权,一心做个闲散侯爷,怎么说也不会是父亲,想到这霍凌舒的心渐渐放下。
来到城门下,霍凌舒勒紧了马缰,马儿的前蹄扬起,霍林分数顾不得飞身下马,看着城门边上彰的皇榜,顿时觉得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浑身凉了个通透。
明黄色皇榜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边角扯去了不少,但意思在明白不过:常胜侯霍宇被封定国将军于靖隆十二年领兵五十万开赴沙场。霍宇正是霍凌舒的父亲。
璋国幅员辽阔,消息传达到江南小镇时距离父亲奔赴北寒战场已有将近两个月之久,霍凌舒面对皇榜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雪地苍茫,只留一人一马。
自己本该是陪着父亲开赴燕国的,可是自己却在这江南之地两耳不闻天下事,自己的父亲上战场连个月后才得知消息,也不知道远在京城的母亲姐姐们该多么的担心,霍凌舒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为自己的不孝,为自己的无知。
几个月京城宸王府里,凤允扬裹着狐裘,悠然的捧着一杯茶,滚烫的茶香从舌尖一路而下,看着手中的战表,嘴边噙着笑:“凌舒啊,你也该出来了,倾城和你呆了两年,是时候还给本王了。”
随手撂下战表,未合上的战表上赫然写着:定国将军霍宇身中流矢,堪忧。
第四十五章:重逢
窗外雪停了,风也停了,天气却还没有放晴,乌黑的密云压得低低的,阴郁的积在头顶,压得人透不过来。
倾城把手笼在衣袖里,冻得有些发红的脸上跟雪后的大地一样沉静,只是一双眼睛直盯着远方,偶尔颤动的睫毛泄露出丝丝凄殇。站的久了,倾城冷的瑟瑟发抖,终于垂下头盯着脚尖,掉下来的额发遮住大半脸颊,只能看着略尖的下巴,不时的抬起手抹一下酸疼不已的眼眶。凌舒,你怎么还不回来?是不回来了吗。
“怎么站在外面?”略显疲倦的声音轻轻响起。
倾城忽的抬起脸来,又惊又喜睁大了眸子,一眨不眨的瞅着不声不响走近的霍凌舒,腿不自觉的朝他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凌舒,你回来了。”
“倾城。”霍凌舒心疼的厉害,朝前跨了一步,把倾城紧紧地抱在怀中,怀中人的身体冷的冰凉,霍凌舒不由得抱得更紧,脸深深地埋进倾城的脖颈,夹着淡淡梅香的体温从衣领中散发出来,没由来的缓解了深埋在心底的痛楚。
“今天是十五,我煮的汤圆,芝麻馅儿的。”倾城乖乖的任他抱着,即使霍凌舒力气大的叫他骨头都疼了,霍凌舒从未在他面前如此脆弱,他想分担他的痛苦,哪怕能做的只有这一点点。
圆溜溜的汤圆摆上了桌,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往常欢声笑语不断的餐桌,今日却格外的安静,霍凌舒盯着眼前的碗,手中的筷子不断在搅动,原本完整的汤圆已经露出了馅料,少许芝麻漂浮在碗口,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思,可是他都没有发现,眼里透着深深的迷茫,挫败和浓浓的怅然。
“凌舒,你,你要不要回家看看?”自从得知父亲开赴边疆后,霍凌舒会时常发呆,叹气,常常不说话,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叫倾城很是难过。于是,今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既然早晚都要这样,与其叫凌舒为难还不如自己先开口。
霍凌舒的手默然一滞,深深地看了倾城一眼,可是他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着他的声音,里面似乎暗含着无奈和怅惘,叫人心里发酸。霍凌舒有些狼狈的低下脸,夹起一个汤圆放进嘴里,软糯的一团堵在嗓子里,堵得嗓子心口生疼,为眼前的人,为这沉默的月圆之夜。
正月十五,团圆的节日,本该其乐融融的夜却显得格外冷情,刚得知开战的消息,霍凌舒写信给京城的朋友,今日收到了回信,却叫霍凌舒愣在了当场:父亲身重流矢,性命堪忧。
霍凌舒只觉得有一口大钟在自己耳边轰鸣,瞬间一股冷气顺着脚底直达头顶,整个人像是倒进了冰窟,浑身寒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在北寒之地受重伤,随时可能离开人世,可是自己这个不孝子,竟能心安理得的过着悠哉日子,平日装的严厉却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啊,自己算什么儿子!
霍凌舒再也不能那般平静的呆在望水庄里,他怕下一次来信带来的就是噩耗,可是,倾城怎么办。
天很快黑了下来,节庆的爆竹噼啪作响,打破了寂静,天空也开始炸开一朵朵烟花,倾城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刹那间寒风呼啸着卷起他的头发,带着爆竹烟火的味道。燃着的烟花带着尖锐的声音冲向高空,然后砰的一声炸开,瞬间爆发出美丽的光热,明亮的烟火照在倾城脸上,失神的眸子光暗交替,叫霍凌舒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
“凌舒,人们都说烟花不长久,再怎么美丽的绽放,到了还是只剩下灰烬”倾城转过脸来,挂着平静的笑,对上霍凌舒的眼睛,“可是,毕竟曾经那么温暖的燃烧过对不对?毕竟还能留下灰烬,所以像烟花一样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虽然短暂,虽然注定留不住,虽然注定不会长久,虽然你注定不能平静下去,可是凌舒啊,转瞬即逝的是烟花,而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铭记在心。
倾城虽然笑着,可是霍凌舒觉得他像是在哭,无声的哭,他站在窗前,寒风撩起他的头发和衣角,簌簌作响,明明是几步的距离,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霍凌舒眼睛发涩,他不想叫倾城露出那样的表情,倾城的笑容是他霍凌舒能豁出命来守护的,于是一把将倾城抵在墙壁上,紧紧扣住他的腰,低头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贪婪的汲取他的温暖。
室外爆竹烟花炸开的声音此起彼伏,自开战以来,虽然璋国国力远胜燕国,江南似乎还是一片平静,可是战争硝烟的味道还是人们惶惶不安,于是借着巨响和火光发泄着心中的不安,让所有的惊惧随着烟火炸开消散,这个在相对动荡中度过的元宵节竟意外的比往日喧嚣很多。
这一夜似乎注定是疯狂的一夜,霍凌舒和倾城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的安静的肆意索取对方,夹杂着低喘和细声的哭泣。两人都明白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谁都不去点破,不点破就意味着还可以欺骗自己,沉浸在绝望的欲望中,迷恋这无望的温暖。
东方即将破晓时,霍凌舒深深的温柔的吻着已经睡过去的倾城,从眼角的泪痣到红肿的唇角,不知不觉泪湿了一脸,趴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论你是倾城还是霜儿,我都爱你,我是真的爱你,从第一眼看见你开始,可是,对不起。”
倾城醒来的时候,只剩了他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屋子显得空荡荡的,倾城张着眼看着紧闭的门很久,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倾城在心底安慰自己,或许和不久前一样,霍凌舒他去镇上打听消息了,傍晚或许几天后就能回来。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一颗颗的无声流着,不经意间打湿了枕头。
四天后
日落时分,天又飘起来清雪,纷纷扬扬的小雪粒绵细的下个不停,倾城抱着一小袋米步履匆匆的往家赶,等回到家大概就天黑了,炉火也不知道熄没熄,说不定一推开门就能看见霍凌舒正一脸焦急的在院中张望。?
回到家,倾城发现院门开着,心不由得砰砰的跳,难不成是霍凌舒回来了?可是为什么黑漆漆的一片,怎么不点灯?
“凌舒?”倾城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声音微微颤抖,几步的距离,竟走的有些踟蹰。
没有人回应,倾城知道里面有人,就安静的坐在桌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倾城确定那人绝对不会是霍凌舒,那人的气息似乎很熟悉,熟悉的叫他想落荒而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强作镇定的问:“谁?”
“嗤啦“一声,那人点起火折子,漆黑的空间开始明亮起来,跳跃的一豆烛火照亮了他的脸,倾城倒抽一口气,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竟有些站不稳,怀中的米袋直直地掉在地上,“砰”的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米和豆子哗啦的撒了一地。
那人不紧不慢的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微挑的凤眼闪烁的太多的感情,直直地看向倾城的眸子,然后站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安寂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他的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隔着倾城一臂的距离停下。
一臂的距离,两年的光阴,竟恍如隔世,凤允扬,竟然是你。
第四十六章:愿违
凤允扬一身玄色大氅,领口和袖口镶着一圈厚实的银色狐毛,随着他的步子小幅颤动,一头黑发用白玉金冠束起,一双凤眼有太多的感情迅速地变幻着,乍一看反而有些波澜不惊。
倾城忍住想要拔腿而逃的冲动,兀自站着,然而当自己完全被凤允扬的身形罩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双手在袖中握成拳头,嘴唇张张合合,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倾城。”叹息般的声音响起,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期冀,时隔两年再次唤出这两个字时,凤允扬空了很久的心被一种暖意填满,热热的膨胀起来,手伸出探到倾城的袖内,谁知在堪堪触到指尖时,一直低着头的倾城像被烫着似的,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
凤允扬被甩了个措手不及,绘着金线牡丹的宽大袖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生出几分寒意和孤寂。眉头习惯性的皱起,眼睛在看到倾城眼中的疏离和陌生时骤然一缩,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是怪我来得晚了吗?想到这,凤允扬开口道:“倾城,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想你,可是我被皇兄禁足。”
“别这样叫我,我可不是什么倾城了。”倾城抬起脸打断了他的话,眼中的疏离变成了决然,凤允扬一声一声的倾城唤醒了深埋在心底的痛楚,带着怒意的拒绝脱口而出。两年了,原本以为烟消云散的过往在眼前这个男人一出现时通通涌上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倾城的嘴角勾起冷笑,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个人刻在自己心上的痕迹。
凤允扬明显的一愣,迅速铁青了脸,从得到倾城消息的那一刻自己就马不停蹄的从京城赶到这偏远之地,冒着严寒忍着疲乏,终于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望水庄。
可是自己看到了什么?一张床上两个枕头,两床被子,这意味着什么很明显,霍凌舒对倾城有情自己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亲眼看到这一切时,远远要比想象中的难接受的多,一股嫉恨不甘在胸口横冲直撞,自己强压下去了,安慰自己:两年来倾城吃了很多苦,霍凌舒对他好,难免会心存感激,如今霍凌舒抛下了他,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倾城看他的样子,不由的觉得好笑,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任他摆布的影子?于是不再理他,蹲下身来,捧起撒了一地的米。
凤允扬忽然把倾城从地上提起,握着他的右手,眼里满是震惊和心痛:“你的手怎么了?”带着暖意的手掌把自己的右手整个包覆,倾城眼睛一酸,嘴唇发抖。凤允扬,你现在这幅样子做给谁看,如果你心里有我一点,当初就不会那么狠心对我。
“坏了。”倾城使劲挣了挣,无奈凤允扬攥的死紧,平静的声音像是在诉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
“坏了。”凤允扬低声重复,“是怎么坏的?”心被狠狠扯动,一瞬间好似有些明了,可还是轻轻问出声来。
“两年前坏的。”趁凤允扬不备,倾城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手上的温暖转瞬即逝,比之前更为冰凉,倾城闭了闭眼,再睁开是又是一派平静,不要再想了,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倾城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凌霜。
“允,王爷,天黑了,庄子上北面有一个客栈,虽然不大,倒还算是干净。”一抬头,倾城被凤允扬眼底的凛冽和幽暗深深震撼了,像只穷途末路的兽,在黑暗中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暴戾,倾城有些慌乱的弯腰拾起地上的米袋,转身逃一般的走进灶房。
凤允扬一伸手,把倾城向后大力一扯,从背后紧紧地拥住了他,半张脸埋进他的颈窝,贪婪的深嗅着阔别两年的梅香,失而复得的美好霎时冲进心底,凤允扬放低声音温柔的像是怕惊动什么一般的在倾城耳边呢喃:“我带你回去,倾城,这两年我一直在想你,很想很想。”
“我不会回去,两年的时间也足够我忘了你,宸王爷。”
顿时,凤允扬整个一僵,安静的房间里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睛暗沉,倾城平静的一句话让他彻底寒了下来,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恨不得捏碎什么。从一进门起,他就一直在平衡着在胸口来回冲撞着的两种感情,一是对霍凌舒的忌恨,二是对自己的懊恼,前者让他想要摧毁眼前的人摧毁霍凌舒,后者让他想要摧毁自己,而倾城的话无疑是在他燃着火的心上泼上了烈酒,熊熊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不跟我回去,你还能去哪?你能活得下去?”凤允扬把倾城转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纤白微凉的触感叫风允扬有些心猿意马。脸慢慢的凑近,鼻尖相触,暖热的呼吸悉数吹在倾城的脸上。
“我哪也不去,就呆在这,做个教书先生,等凌舒回来。”看到凤允扬眼中淡淡的嘲讽和暧昧,倾城的脸上隐隐浮上怒意,双手抵住他不断靠近的胸膛,狠狠一推,退后两步,眼底满是拒绝。
“呵,等凌舒回来,教书先生,你能教些什么?”脸上的讽意更大,嘴角弯出一抹冷笑,微挑的凤眼肆意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心却疼的有些扭曲,什么时候起,你开始称呼我王爷了,而开始那样亲切温柔的唤着别人的名字。
“跟我回去,你和霍凌舒在一起的日子我可以不在乎,你给林卿承下毒的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宸王爷,难道你听不明白,这里是我家,天下间哪有人不呆在自己家的道理?”再次听到林卿承着三个字,倾城心底五味杂陈,尖锐的痛楚直达脑际,痛的嗡嗡作响。
阔别两年再次看见这个男人时,倾城的心不受控制的泛上波澜,不得不承认有些莫名的期待,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因为。而现在倾城猛然惊醒,真想狠狠的甩自己一耳光,有这种想法你活该叫他轻贱,活该叫他看不起,你难道忘了在他眼里心底,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存在过,他要的只是一张相似的脸,而不是你这个有血有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