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混混段小兵 下——代雄弼
代雄弼  发于:201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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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说:想了一次。

我不免有些失望。

我说,靠,就一次呀。

他马上接过话,是的,就一次,从早上起来想到晚上睡觉,中间就没断过。

他真是太会说话了,比起那些所谓的“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这些陈词滥调不知道要有意思到多少倍。

我想起,我们去动物园看动物,看见一只小猴子挂在母猴的脖子上,秋千般来回晃。

段小兵突然跳到我身后,搂着我的脖子,像只猴子双脚悬空的晃了一下。

他扯了扯我的耳朵,无比亲热地对我说:飞飞,我要是猴子就好了,一直挂在你身上,你去哪我就跟哪,你怎么甩也甩不掉。

我当时就觉得段小兵实在太他妈可爱,在可爱之处还有我所不知的可爱。

有段时间,我对他特别迷恋,我的脑子里只有他,他的敦厚,他的体贴,他那充满诱惑的身体,我能时刻感受到那种让人心醉神迷的恋爱感觉。

万物终荒芜,惟有爱长青。

爱情是一种蛊,没有任何理因就让你陷了进去。

无论我有多不开心,只要一想起他,我都会觉得身心愉悦。

有一次,他不停用鼻子蹭我的脸,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我就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她(林芬)。

他还在陶醉地蹭我的脸,说,我吧,就喜欢你!

我以为,到了美国,我会彻底将段小兵忘记。

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又听到了那首《我只在乎你》,我的眼泪再次不由自主就下来了。

后来一次,我骑自行车出去玩,突然下起了雨。

我一边顶着风冒着雨,一边掉眼泪。

因为,我想起了我和段小兵也骑车出去玩,也是半路突然下雨,我叫段小兵下车躲躲,他却死活不肯,坐在后座抱着我的腰,身子和脑袋紧紧贴在我的后背,我突然有了一种生死相依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骑着车,一路生死相依淋着雨,慢慢地走。

如今,我一个人在美国,那个生死相依的人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顶着风淋着雨。

一路上,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流。

我一边骑,一边对自己说:把他忘了吧,把他忘了吧。

我不在乎美国的冬天有多冷。

我只在乎一夜醒来,我的身体还在不在美国。

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

我怕听到有关段小兵的任何信息。

我只在过年时给奶奶挂了一个电话,奶奶还是提到到了他。

奶奶说,毛毛结婚了。

奶奶说,我走了后,他多次给家里打电话,问我去哪了,后来还亲自到家里来了好几趟。

奶奶责怪我说,飞飞,不是奶奶说你,你这人做事也太不讲究,还上过电视的大学生呢,出国了也不告诉毛毛一声,害得人家到处找你,那天他找到家里来,哎呀,那脸色白得,我还以为他得绝症了……

放下电话,我仿佛看见回忆里,一切恬静的往事,都安安静静地走向了衰败。

105.

命运的无常总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化莫测的让人难以琢磨。

我之前说过,生活永远都充满未知数,在事情到来之前,你很难知道下一秒将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句话应该改改。

改成,段小兵身上永远都充满未知数,在真相没揭开之前,你很难知道他身上又会有什么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

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在美国期间,我给戴燕燕写了封信,大意是要她等我,研究生毕业后,我就和她结婚。

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有人说,如果一个喜欢你的女人主动把身体交给了你,那么她就是决定把自己交给你。

虽然,和我有过肉体接触的女人不少,但我还是决定选择对戴燕燕负责。

投递完信,我从这座城市的北面一直走到南面。

我一直走啊走,从晨曦走到日暮。

我对自己说,代雄弼,不要怕,一直朝前走,哪怕阳光下去了,只要一直走下去,到了第二天,阳光依然会升起来照亮你。

是的,如果渡过漫漫长夜,日光照耀的时候,我知道我将忘记段小兵。

时光一直持续到1993年的8月,交流结束,我也没收到戴燕燕的回信。

没想到,刚回国,我就打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段小兵和戴燕燕结婚了。

经过是这样的。

队伍中,有个同学的女朋友我认识,以前在校学生会呆过,她曾在戴燕燕所在的中学实习。

她看见我,闲聊时,突然对我说,代主席,你是不是认识戴燕燕?

我说,是的,她是我高中同学。

同学女朋友说,她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我一楞,当时眼睛睁得简直都要蹦出来。

但我假装不动声色问,哦,是吗,她丈夫是干什么的?你认不认识?

她说,不认识,好象姓段,是什么厂子的宣传干事。

我顿时五雷轰顶,就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几欲晕倒。

先是林芬,再是那个混混,现在又成了戴燕燕。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但我没法不去想。

我再次陷入回忆,一时竟恍惚起来。

段小兵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问题如巨大的链条,死死缠住我的脑袋,越缠越紧。

我的额头几乎要裂了。

当我把林芬、混混和戴燕燕串成一根线,苦思冥想了好几天。

突然间,我像是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

一下全明白了。

两三年来,风风雨雨无数,哪件是真的?哪件又是假的?也许我一直混淆着。

可是,我还是认为,有些事是铁板钉钉的。

比如,从峨眉回来,我去找段小兵,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之前,我一直搞不懂,就算林芬要嫁他,就算林师傅和他母亲胁迫他,其实这些压力一直都在,我们也一直在一起面对,又不是第一天遇到,他有必要反应如此激烈吗?

而且,凭段小兵的性格,他心比天高,真的甘心娶一个大他三四岁,还离过婚的二手女人吗?

再说了,在林师傅和他母亲已经结婚的情况下,这种所谓的压力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毕竟,从法律角度讲,段小兵已经是林师傅名正言顺的儿子,林师傅养老问题无忧,他再傻也不能傻到要强逼自己儿子娶自己的女儿,以后他俩要真不幸福,林师傅自己看着不心堵吗。

还有,就算段小兵那天喝醉了,被林芬色诱,与她有了肉体接触,但吃亏的明显是段小兵,林芬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林师傅还能以这个为由强迫他娶林芬?

这要传出去可能都让人笑掉大牙。

另外,我宿舍那个和段小兵下过棋的同学告诉我说,他在商场碰见段小兵和一个女的闲逛,好象是买衣服。

我同学说,他们很亲热啊,那女的一直挽着他的胳膊,有说有笑的。

我现在也基本可以判断那个女的是戴燕燕,而不是林芬。

在段小兵姐姐家,戴燕燕就多次很是亲热地挽他的胳膊,还故意和他有说有笑的,说是说演给他姐姐看,分明是演给我看,故意试探我的反应。

按林芬的性格,她应该不会主动去挽段小兵的胳膊。

就算她想挽,段小兵也未必答应。

就算段小兵答应了,两个人也不会一边挽着一边有说有笑。

强扭的瓜不甜,我就从来没见段小兵对林芬有过好脸色。

这种发自内心的表情的变化,不会因为被逼要和林芬结婚,说改变就改变的。段小兵要从心底不接受林芬,那种开心和愉悦的挽着胳膊的有说有笑,不是你想装就能装出来的。

再说,他们在大商场,也没必要演给谁看啊,我同学也是无意间撞见的。

还比如,那天晚上,段小兵给我打电话,借着酒劲儿,语无伦次说了大半天,一会儿说回镇上和林芬怎么了,一会说他背林芬去医院怎么了,一会又说他师傅领导什么的去他家喝酒给他压力怎么了。

现在想来,全是他妈的障眼法。

可以仔细揣摩他提出分手时,最后说的那番话:

飞飞,虽然我舍不得你,但我们不合适,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应该去美国留学,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工人,没文化,只有一身蛮力气,你走吧,去美国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来……

他为什么要我最好不要再回来呢?

就算他要和林芬结婚,难道我们就成仇人了吗?

后来,我也明确央求过他。

我说,小兵,答应我,不管你结不结婚,和谁结婚,你都别离开我,我们都不要散,好吗?

他当时明明答应了啊。

所以,如果段小兵真是决定和林芬结婚,他是绝不会说出希望我永远不要再回来这样的话的。

再有就是,那天晚上,他劝我说,戴燕燕人很不错,她真的很喜欢你,其实你们挺合适的,高中在一个班,大学在一个学校,还谈得来,她父亲也很欣赏你……

现在想来,他显然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可能,他们早就好上了,但考虑到我和他之间的特殊关系,考虑到我和戴燕燕之间的特殊关系,段小兵也确实有点不忍心挖兄弟的墙角,于是装模装样说出那番话。

段小兵肯定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把这番话说出来了,你代雄弼和戴燕燕还没走到一起,那就怨不得我了,毕竟我已经劝过你,毕竟是你自己不想和人家在一起的。

这就好比八年前,我给段小兵和戴雪蝉创造过机会,但他们没在一起,我倒是心安理得的和戴雪蝉在一起了。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又不是没成全过你,是你们自己走不到一起的。

如今,这一幕八年后重现。

可能,在段小兵看来,他做得并不过分,毕竟你代雄弼在八年前就这么做过,我只不过在重走你走过的路。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还有,段小兵曾黯然说,望江厂通行的比赛规则就是有个靠山,有个后台。只要他有了这么个靠山,他变得容易,他哥哥就容易,他哥哥容易了,他妈也容易,他妈容易了,他们全家都容易。

不难理解,戴燕燕的父亲是望江分局的局长。

这个大靠山可比那个大老粗工人林师傅不知道硬实多少倍。

另外,我还想到我病愈出院时,段小兵曾对我说,飞飞,答应我,不管出现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好吗?

现在,我终于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是啊,不管出现什么事情——当然也包括他和戴燕燕结婚。就是说,如果出现我和戴燕燕结婚的事儿,你要善待自己。

最后,我想到的是毕业前夕,戴燕燕的单身宿舍里,我和她在一起时的情形。

我的衣服没有干,她递给我一件男人的衬衣。

我当时还纳闷,她一个姑娘家,一人住着单身宿舍,哪来的男人的衣服呢。而这件衬衣又是如此的熟悉,简直和我送给段小兵那件一模一样。

当时,我还想问戴燕燕来着。

想了想,还是算了。

万一要不是段小兵的,她的脸就会挂不住。

其实,衬衣并不是我最疑惑的地方。

避孕套才是。

一个未婚女子有避孕套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一个未婚女子能如此熟练且不加避讳地取出避孕套,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那等于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她和我在一起只是偷欢。

用她的话说,她只是想尝尝高高树上的果子。

尝完了,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从她如此坚决地要突破防线就可以推断出,她早已和某个男人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恋爱,而且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她只是想在披上嫁衣前,把一直没吃到的果子摘下来吃吃。

难怪戴燕燕一直不回我的信。

原来她是早已心有所属了。

至于那个混混,照这么说,他可能是为了刺激我,故意和他走得很近,希望我会因他的背叛主动提出分手。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确实是旧恋人关系。

106.

我就这样被自己设计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搅得心神不定。

心,像是苍穹下的一盏孤灯,迎风而立,随时可能熄灭。

这样的灾难,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遇到。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自从林芬出现后,我就活在段小兵制造的假相里。

推理出真相后,又活在真相的阴影里。

现在看来,段小兵和戴燕燕的结合,实在不象是我和段小兵故事的结尾,倒象是我们之间又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放弃了研究生的保送。

1993年8月末,我背起行囊,任惊慌在心中滋长,离开了这个让我大悲大喜大痛的城市。

离开那天,我路过一家酒店,看见有对新人结婚,五彩缤纷的气球一束一束地放飞到天空。

它们升腾,悠然自得地向着天空升腾,使整个天空活跃起来,充满了朝气和蓬勃,上升,无限上升,去拥抱太阳,去那里寻找光明……

有个朋友说,对于我的悄然回来和悄然离开,他很难过。

他说我总是这样,想起一出就是一出,连招呼也不打,根本不把朋友放在眼里。

我听了很难受。

有什么办法呢。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别离,一个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打扰任何人。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站。

一路上,我与许多陌生面孔被安排在同一列火车上——我的下一站是上海。

光线暗淡的车厢里,有一种无依无靠,怅然若失的味道让人落泪。

周作人说,暂时脱离尘世。

让时间慢下来,慢下来,或静静地被你忘掉,待到一切饱满酣畅,于是可以马上复归到当下的生活中来,更好地运筹帷幄。

四个月后的1993年的最后一天,我在上海结了婚。

我和一个长得像戴雪蝉的女子的缘分,是在某个场合的惊鸿一瞥,从此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开始改变。

第二年,我有了儿子。

每天回到家,我抱粉嘟嘟的儿子,他对我笑,我的心里荡漾出一朵花。

儿子一岁时,我考上了复旦的研究生。

我经常抱着儿子走在复旦的校园,一会举到头顶,一会放到脚下,把他逗得咯咯地笑。

段小兵逐渐从我脑海消失。

研究生毕业后,我换了好几个工作,在机关单位呆了不到一年,辞职去了家外企,很快又跳槽,举家迁往我老婆的老家广州。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存一段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把自己的生命播撒在路上,等衰老到来的时候,再慢慢收割,装订成册。

我进了一家大型企业,不久,从中层混到了高层。

我的生活和事业顺风顺水。

我和段小兵都回到各自正常的轨道,过着各自幸福而平淡的生活。

我不敢动不动就去回想,去回忆。

但,偶尔加班至夜深人静,来到窗前,望着寂寥的星空,我还是会想起他,段小兵。

一些隐约的记忆仍然在风中破碎。

一些斑斓之景在脑海中浮现。

有时候,深夜,我和妻子互相拥抱入眠,聆听窗外所有城市共有的声音,沉沉睡去后的早上,竟然会觉得自己仍身在段小兵家的那张大床上。

我在想,感情这种事,说不得谁对谁错,或者说谁背叛了谁,谁抛弃了谁。

这本来就是两相情愿的事儿。

如果其中一个另有选择,另一个也只有服从的份。

男女尚且如此,何况男男之情。

有打拼就有辛酸,有辛酸就会有故事。

我只能置身与现实中,像串起来的黑白老电影的片段一样的现实中。

几年来,我身上发生了很多感人肺腑的事儿。

在这里,我只讲述和我段小兵之间发生的林林总总,与此无关的,我就不赘述。

十几年来,我零零碎碎,似乎也听到点有关段小兵的消息。

可能心已不在他身上,我无法把模糊的记忆串起来。

所以,我终究是不知道他到底过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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