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回到家,段小兵忙开了。
他扶我奶奶进屋,说,奶奶,你就和爷爷呆屋里看电视,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做饭。
我奶奶不相信地问,是不是哟?
我说,奶奶,你听了别不乐意,毛毛做菜是比你好吃。
我奶奶拍了我后背一下,嘘了嘘我,说,你这个白眼狼!便乐颠颠回屋数钱去了。
段小兵在厨房忙碌着,我在旁边打着下手。
做肉丸时,他看了看肉丸,又看了看我,表情很是认真地说:“飞飞,你要是肉丸就好了。”
“肉丸?”我一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比喻成肉丸。
段小兵继续说:“是啊,我就把你一口吞进肚,你想跑也跑不了。想见你了,就吐出来,看够了再吞回去!”
我乐得摘菜的手一直在晃。
段小兵每次不经间说这种说煽情又不煽情,说不煽情又让我感动的话时,表情特别好看,尤其是眼睛,简直让我发颤。
尝咸淡时,他问我爷爷奶奶口味偏咸还是偏淡。
我说偏淡。
他尝了一口,说,糟糕,咸了。还说他只放了一点盐,没想到还是放多了。
我说我尝尝。
他盛出一点汤,说,飞飞,慢点,当心烫着舌头。
我把碗端起来,喝了一口,咂吧着嘴,不咸啊,正好。
可以吗?他表情舒展开来。
我说可以。
他就放松地笑了。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段小兵都做了些什么菜,但真的很丰盛。
可能是吃人嘴软,我奶奶看着那一大桌子菜,眼睛都直了,不停夸他,你还真行,没看出来哟!
我说,奶奶,今天你赚了多少英镑?
她说,今天可没少赢她(王老太太)。
我说,奶奶,你可真够狠,毛毛输得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
奶奶说,你这小子,现在不哭丧着脸啦,瞧你这几天火气大的,还大学生呢,瞧瞧人家毛毛……
我吐了吐舌头,说,我又没参加工作!
段小兵在一旁怯怯地笑。
吃完饭,可能是玩了一天的麻将,爷爷奶奶很早就回屋休息了。
我们也熄了灯,点亮三支蜡烛,蓝的、白的和红的,插在蛋糕上。
顿时,我和段小兵迷失于光与影之间。
我说许愿吧。
段小兵闭上眼,双手合一。
许完愿,吹蜡烛时,他脸色微微红了,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连吹三口才灭。
蜡烛熄灭的瞬间,看着他成熟脸庞露出的腼腆,回想近来的种种,我忍不住要落泪。
你许什么愿了?我扑了过去。
段小兵躲闪不及,倒在了床上。
他紧紧回抱着我,宽大的手掌在我的后背轻轻抚摩着,劲儿一点点加大,由摸变揉。
段小兵揉的时候,一直在颤抖,虽说抖的厉害,但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说你很冷吗?
他不说话,还在抖,但明显在控制。
我起身,打亮灯。
迎着光,我看见他眼眶有泪花在闪动。
我说你怎么了?
他擤擤鼻子,用颤颤的声音说,飞飞,我许了三个愿。
我说,说来听听?
他说,第一个是希望你不要再躲我,我想见就能见到你。
“不会了,下次不会了。”我紧紧抱着他,问,“后面两个呢?”
“后面两个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他扯了一下被子,盖在我们身上。
被窝里,他突然又来了句:飞飞,你家的被子真暖和,盖着真舒服!
我嘿嘿地笑。
他也跟着嘿嘿地笑。
笑声中,我开始手忙脚乱解他的皮带,解了半天,没解开。
他刮我的鼻梁,说,飞飞,你真笨,连皮带也不会解。
他开始自己动手解。
先是解自己的,再解我的。
把我脱光后,段小兵睁大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我的身体上逡巡着,恨不得将我每一寸肌肤都贪婪地看个够。
见我用手捂着私处,他坏笑着掰开我的手,炮弹般压了上来。
飞飞!他轻咬我耳垂,迷离地喊。
被窝里,我们像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我们做得尽兴。
他的肌肉确实令我一碰就心旌荡漾,控制不住自己。而他的姿势和状态,也说明了他对我身体的深深恋渴。
激情完,他一丝不挂躺在床上,眼睛清亮,肚子微微起伏。
也许是太疲惫了,他轻轻摩挲着我肚皮,就这样睡过去。
呼出的气息,像小小的波浪,和我的鼻息搅和在一起。
脉脉温情在小小空间里氤氲着。
第二天,太阳光透露窗子斜射进来,屋子里明亮亮的,散发着淡淡的晨香。
醒来,我摸了摸身边,段小兵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着三只碗,每个碗上面反扣着个大碗。
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每一碗的上面搁着两只煎得饱满的荷包蛋。
旁边留着一张纸条,写着,飞飞,我回去上班了,早餐在桌上,你们趁热吃。
打电话到他们车间,原来,为了找我,段小兵已请了两天假,小年是星期一,不放假,他只好又早早赶回去上班。
我说,那么早,没有公交,你怎么回去的?
他不说话。
我说,是打出租吗,钱够不够?
他顿了顿,才说,我跑回去的。
我一楞,开始指责他糊涂。
我说怎么能跑回去呢,那么远,你还感冒了,脱水了怎么办?
他说,没事,我身体好得很,再说了,小感冒而已,跑跑步,出出汗就好了。
我正要再说什么,他马上转移话题,用轻松的语气说,飞飞,你不知道吧,那几天,我一直在你家小区门口转悠,转得你们小区的保安直发毛,还以为我是勘察路线的窃贼呢……
放下电话,我很不是滋味。
奶奶洗完脸,高兴地吃着香喷喷的荷包蛋。
奶奶说,这个毛毛,还真是变了,懂事多了。
我夹着荷包蛋,想起他天不亮就起来做早餐,没有公交车,又舍不得打出租,小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厂子。
心,尖锐地痛。
我仿佛看见他迎着寒冷的晨色,一路小跑,又累又渴,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汗……
见我呆呆地盯着荷包蛋一动不动,奶奶拿眼睛戳我,飞飞,你又要犯病啦。
068.
从小到大,我最不喜欢过年。
每到过年,家里就乱成一锅粥,那些喜欢的,不喜欢的,一窝蜂,全来了。
搓麻将、打扑克,从早闹到晚,烦都烦死了。
初三那天,我正想着要不要去找段小兵,他却领着小虎子过来拜年了。
他把各种装满营养品的盒子放在桌上,我爷爷看得眼睛都花了,责备他,来就来,还买这些做啥子。
趁着爷爷洗水果的空挡,我把他们请进屋。
小虎子怯生生地打量着我的卧室,很快就盯住那个大书架,用小小的声音说,好多好多的书啊。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问他是怎么来的?
段小兵说我们是坐公交车来的。
我说怎么不骑摩托过来?
他说天太冷,怕虎子冻着。
段小兵从包里掏出一叠窗花来。
段小兵妈妈有一双灵巧的手,在他们老家,过年过节,婚丧嫁娶,喜欢在门上,窗上,柱子上,贴一些手剪的纸图案。我看过她妈妈剪窗花,一把剪刀在她手上,就像一只蝴蝶,来回翩翩起舞,一张原来普普通通的红纸,马上活灵活现,充满了生命力。
客厅里,他们在陪我奶奶打麻将。
抽着烟,嘻嘻哈哈笑着,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贴完窗花,我说,想不想出去转转?
他说,好啊!
我说,你和虎子先坐着,我出去一下。
不一会儿,我就拿着车钥匙,冲段小兵晃了晃。
我们三个悄悄下了楼。
上了车,我用力按着喇叭,喊着,爷爷,我们出去玩了。
我爷爷听见喇叭声,跑到阳台数落我,大过年的,又要出去瞎疯,也不消停消停。
我奶奶也探出过头,看我一眼,对爷爷说,跑就跑了贝,他要是棵白菜,能剁巴剁巴吃了,他是个大活人,你还能拴住他的腿?
我吐吐舌头,冲他们扮了个鬼脸。
段小兵上车前,打量一番,轻轻拍了拍,说,靠,尼桑大吉普,飞飞,行啊你,哪搞来的?
我说我爸的。
他就竖起了大拇指,说,还是你爸牛。
我说,你要不要试试?
他摆摆手,还是你来。
远处传来零零碎碎的鞭炮声,大街上满是爆竹烟花的残骸碎屑,人们还在欢庆这个漫长的节日。
伴随着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我们像三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转。
小虎子鼻子贴着玻璃,盯着外面看,看见店铺挂着的大牌子,就轻轻念出来。
他念着:“‘来一杆’台球厅。”
由于不认识那个杆字,念成了‘来一干’台球厅。
来一干?我和段小兵都笑了。
我说,去‘来一干’啊?
段小兵说,不知道开业没。
我说上去看看。
他就真下车,咚咚咚,跑上楼。
不一会儿,他就在三楼的窗户探出个脑袋,向我们招手。
打完台球,看见一家影院排了新电影,我们就去看了电影,看完电影,我们又去吃了家庭小套餐的火锅。
小虎子今天玩得很高兴。
点菜时,我碰见一个女同学,过去和她打了声招呼。
小虎子竟然凑过来说,代叔叔,那个姐姐很漂亮,是你女朋友吗?
段小兵拍了一下他屁股,说,去,瞎问什么。
我笑了。
小虎子不到八岁,怎么就知道女朋友这个词呢。
吃火锅时,段小兵开心地说,他用我送他的照相机照了几组年前车间加班加点生产的照片,厂报全登了,还被推荐到了市报,他们车间主任对他好一顿表扬。
这是个好迹象!
我又开始循循善诱。
我说,段小兵,你真的很有天赋,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但是,你不能满足现状,不但要拍照片,还要多写相关的新闻稿件。
他挠挠头说,拍张照片、画幅画还行,写东西,真不大会。
我说,不会就学贝,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
他说,你说我该写点什么好!
我说,有很多可写的,你们车间的安全生产、技术革新,成本节约、班组建设、人物通讯,都可以写……你不能满足在车间当工人,况且你现在是安全宣传员,就要学会多看多写多练,厂报发表多了,说不定哪天,上面的领导发现了你,就把你调去了机关。你想想,你要调机关了,还可以照顾到你哥,你哥工作要顺利,就能给小虎子创造一个好的上学环境不是。
我摸了摸小虎子的头,说,虎子,你说代叔叔说的对不对啊?
虎子羞涩地扭了扭身子,看段小兵一眼,笑了。
段小兵也跟着笑了。
他说,好,那我试试,写好了你帮我改。
我说,没问题,稿费一人一半。
他说,全给你了。
我说,那我给小虎子。
他说,你给虎子干什么啊。
虎子说,我可以买棒棒糖吃。
就知道吃!段小兵用筷子轻轻敲他一下。
哈哈,我们三个笑成一团。
吃完火锅,我送他们回去。
车子到不了他家门口,我在最近的岔道停下来。
段小兵说,虎子,乖,下车,自己回家去。
虎子看他一眼,说,叔叔,你不下车吗?
段小兵瞪他一眼:去,叫你下你就下,问那么多干什么。
虎子乖乖地从车上跳了下去。
咚!段小兵把车门关上。
我一楞,问他,你不回家?
段小兵正要回答,小虎子又爬到了车门的台阶,脸贴着玻璃,喊着,叔叔,你们还要出去玩吗,我也去。
段小兵只好把门打开。
他下了车,抱着虎子走了一段,放下他,立刻跑了回来。
一上车,他就急切说,飞飞,快,我们走!
车子发动后,开了一段,通过反光镜,我看见小虎子一直在后面追,哭着喊,代叔叔,等等我,我也去。
我把车停下。
我说,把小虎子捎上吧。
他说,你要捎上他,我就下车。
我一楞。
我说,段小兵,你怎么了?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儿。
他突然就情绪激动地说,飞飞,你快走吧,不用管他,我现在就想离开家,在外面呆几天。
我心一狠,快速睬动了油门。
透过反光镜,我看见小虎子在后面跑,撕心裂肺喊,代叔叔,你等等我。
本来,他今天一天都挺高兴的,尤其是看那部喜剧电影,逗得他一直咯吱咯吱地笑,笑得我心都化了。
这么想着,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唉,这年过的。
069.
大雪初晴,白白的雪花落到树叶上,在蓝天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车子开出去好远,段小兵仍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窗外。
我说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隐隐透出无助的哀愁。
我说,他们又逼婚了?
他说,我才不怕。
我一楞,问,他们真逼了?
他转过头,看我一眼,说,飞飞,没事,就我妈过年的时候说她打算跟我师傅结婚,我师傅却说等她女儿的事了结了再说……他们虽然没直说,意思却很明显,我烦都烦死了。
我心一紧,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后,我和段小兵都没说话。
那难耐的沉默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竹声,我才问他想去哪?
段小兵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说,你要离家出走,就没有想去的地方?
其实,我是想说,你混了那么多年,朋友那么多,就找不到可以投靠的一两个?想想,还是没说。可能,他真和他们断了,这些年也一直没见他和谁有往来。
他说,大过年的,我无亲无故,除了跟着你,我还能去哪。
我就不再说什么。
我们在大街上毫无目的乱转。
有时,我顺着他的视线看看窗外,有时,我研究他映在玻璃上的脸的表情。
转到胜利路时,看见戴燕燕上她姥姥家拜完年回来,正在路边等她父亲来接她。
虽然戴燕燕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逝了,但她和她姥姥家的关系一直很好,逢年过节都会过去。
本来,我不想停下来的。
段小兵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就见他摁下玻璃窗,喊了声“戴老师”,并冲她挥手示意。
我只好停下来。
“代雄弼,是你们啊!”看见我,戴燕燕很是高兴。
我说:“戴老师,大冷天的,你站在这干什么?”
戴燕燕不停跺着脚:“等我爸,说好来接我的,还不来,冻死我了。”
段小兵下了车,要戴燕燕进去暖和暖和,自己跑到了后座。
戴燕燕一上车,就问我托福考得怎样?
还不错!我打着马虎眼。
说完我自己都脸红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都没怎么好好复习,但又想,不能给她那方面的希望不是。
戴燕燕说,你学习就是厉害,尤其是英语,一直好得很。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往下接。
她又问,你们这是去哪啊?
我说,离家出走呢。
离家出走?她一怔。
我笑着说,是啊,段小兵被家里逼婚,我做帮凶,正帮他逃婚呢。
她再一楞,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后坐的段小兵一眼。
戴燕燕说,哟,段小兵,你要结婚了啊?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戴老师,别听他瞎说。”段小兵也跟着无奈地笑笑。
“别,讲讲啊,到底怎么回事?”她说。
没办法,女人天生对这类事情感兴趣,我简单把情况说了一下。
得知原委后,她也有点义愤填膺,愤愤说:“太不像话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