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了胤禩的亲口承诺之后，惠妃的眼眶也不禁有些泛红，不想在胤禩面前失态，惠妃便强笑着转了话题，“你额娘前两日有些咳嗽，皇上已经让太医来看过了，说是从前咳喘的旧疾，一到冬天便会严重一些。照着方子吃了几回，倒是好转了不少。昨个儿我过去的时候还听你额娘在念叨你呢，既然来了就快去看看吧。”

即便当年良妃只是个小小的贵人的时候，惠妃也从没有拦着胤禩他们母子亲近，当然这也少不了良妃一贯的谨小慎微，而胤禩的确也不曾少了该有的礼数。成为了惠太妃的纳喇氏自然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做法，如今才能有胤禩这个养子在身边尽孝。说到底，良妃倒是比她更有福气啊。

“那惠母妃好生歇着，胤禩改日再来请安。”

当胤禩到了良太妃的寝殿，让奴才们禁了声，自己悄悄走到额娘闭目侧躺着的软榻旁边的时候，也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从前读过晏几道的一首词：从别后，忆想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虽然将自家额娘比作佳人不太合适，可是这种‘犹恐相逢是梦中’的感觉确实真真儿的。现在想起那一世良妃在康熙五十年撒手人寰时的情景，胤禩仍旧觉得痛彻心扉。胤禩从前总以为自己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孝顺额娘，可是一朝骨肉分离，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才让胤禩追悔莫及。后来那十几年里，胤禩常常在想，如果自己能够多花些时间精力来陪伴额娘，或许就不会这么后悔了吧。

“额娘……”

虽然胤禩已经尽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过良妃或许是感觉到身旁的气息有所不同，所以慢慢睁开了眼睛。胤禩不想让良妃察觉出端倪来，因而努力的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声‘额娘’喊出来还是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的颤音。

“来了，咳咳，过来额娘这儿坐坐。”

看到儿子在自己眼前站着，良妃稍显苍白的脸上也很快浮现出慈爱的笑容来，让胤禩觉得整颗心都暖了起来。

“儿子过来就是了，额娘别起身，您躺着跟儿子说说话也是一样的。”

见良妃挣扎着要起身，又咳了两声，胤禩也不等宫女过来伺候，亲自扶着良妃躺回软榻上，自己也坐在了一旁。

“咳咳……这像什么样子。”

良妃虽然不愿在儿子跟前失了仪态，不过架不住胤禩的坚持，良妃也只是嗔怪了一句，就由着胤禩握着自己的手说起话来了。

“额娘要按时喝药，千万不能耽误了病情。”

“现在外边天太冷，额娘若是出来透透气，也要等午间日头足的时候出门。”

“额娘身边这几个人使唤的可还顺手，若是有什么需要，额娘千万不能跟儿子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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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重见良妃之后，真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诉这离别十余载的苦。只好先说起良妃的病情，而且还忍不住逐一的叮嘱起来。

听着胤禩一字一句的唠叨着，良妃脸上的笑意却在不断的扩大，过去她觉得儿子来自己这里总是行色匆匆的，即便是知道儿子的孝心，可还是有些遗憾不能跟儿子多相处一会儿。所以如今被胤禩絮叨絮叨，良妃倒是很开心的。

“额娘怎么不说话？”

胤禩终于把能想到的都交代完了，发觉良妃只是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便好奇的问道。

“额娘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好像是在被家里的额娘唠叨似的。”

良妃难得说了个笑话逗得胤禩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胤禩也顺势把头枕在良妃的手臂上，静静的靠着。

胤禩觉得，只要有额娘在，他就还能偶尔将自己当成小孩子，这心里也有个能够依靠的地方。

感受着额娘的体温，胤禩的心终于完全的平静下来，他能够确信眼前的幸福并不是一场梦。

良妃不知道胤禩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她能够感觉到胤禩身上透出的浓浓的倦意。虽然身在后宫之中，但是良妃对胤禩如今的差事也略知一二，想着胤禩恐怕真的是累坏了，所以才会像小时候一样趴在额娘身边想要休息一会儿。

良妃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胤禩的后背，而多日未曾好好歇过的胤禩就这样朦朦胧胧的小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你府里的两个孩子好不好？”

方才一直都是胤禩在说话，良妃都没来得及问问自己的孙儿孙女最近怎么样了。

“都好着呢，只是他们还太小，最近天气又冷，不好抱进宫来。等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儿子就让芷翘带他们来给额娘请安。”

“你和芷翘近来如何？”

良妃虽然很挂念两个小辈儿，不过知道他们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听到胤禩如今提起郭络罗氏这个儿媳时的语气似乎略有不同，所以良妃不禁多问了一句。

“经过了这么多事，儿子也长大了，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芷翘和儿子想的也是一样的，以后我们会一起好好孝顺额娘的。”

胤禩这些日子除了忙着公事之外，也没少在自己同郭络罗氏的关系上下功夫，而现在总算有了成效。郭络罗氏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胤禩对她好，她也会投桃报李，所以自然不会再对良妃这个出身不高的婆婆有什么介怀了。

“额娘这里不用你担心，只要你们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额娘就什么心愿都了了。”

对于自己的身体良妃心里是有数的，她也没指望自己能够长命百岁，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又见到了隔辈人，良妃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额娘别这么说，您还得看着儿子和芷翘日后的孩子出生呢。”胤禩听到良妃话中的消极，心里不由得一痛，可又不想自己的担忧惹得额娘难过，所以便说道，“您的孙儿孙女如今连个乳名都没取呢，儿子求额娘费费神，给他们两个取个名字吧。”

良妃何尝不知道胤禩是不愿意面对这个话题，不过她也没再多说，而是凝神想了片刻，才说道：“一个叫安儿，一个叫宁儿吧。”

“安宁……儿子明白额娘的意思了。”

胤禩也曾经想过，倘若他能重生在康熙朝，恐怕还会不死心的再争上一回，那一世输是输了，但是也谈不上多么的心服口服。可是如今雍正都已经继位，胤禩知道自己不该再动其它的心思，现在他只想多孝顺额娘几年，跟郭络罗氏生几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再护着弟弟们一世平安便足够了。

第七章：共坐

康熙驾崩二十七日之后，居丧期满，新皇开始除服理事。

雍正虽然没有经历那一世长达几十年之久的争储岁月，而是在而立之年就当上了皇帝，不过这更让胤禛觉得满心壮志，是以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康熙传给他的江山在自己的治下呈现出一片‘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盛世光景。

胤禛如今膝下的子嗣也很单薄，由皇后乌拉那拉氏所出的嫡长子弘晖在康熙四十三年便早殇了。齐妃李氏所生的二阿哥一生下来便是先天不足之象，挨到现在也不过是用名贵的药材吊着一口气罢了，恐怕是活不过一年半载。那一世曾经因为亲近八爷党而惨遭雍正抛弃的弘时如今年方四岁，倒是胤禛现在唯一一个健康的儿子。

在胤禩的记忆中，弘历和弘昼都是在康熙五十一年出生了，而他们两个的额娘如今才不过只是小小的贵人，这还是托的胤禛府中妻妾数量并不多的福。

年羹尧的妹妹是在康熙四十七年初进的雍郡王府，因着现在肚子里怀着龙种，所以胤禛继位之后年氏也封了妃。

因为新皇年纪尚轻，儿子也还年幼，所以皇帝的这群兄弟自然还是朝堂上的中坚力量。

先前大行皇帝丧仪之事虽然是让胤祉和胤禩共同襄办，但是在胤禛正式临朝的第一日却将胤祉打发到礼部担了个闲差，而同样是曾经觊觎过皇位的胤禩却被皇帝委以重任去到户部办差。

胤禩自然不会知道胤禛是真心想跟他做‘明君贤王’，所以期待他能有一番作为。胤禩心里想的却是胤禛打算采取各各击破的战略，先是利用委派职位的高低远近来分化自己和胤祉的关系，从而让他们两个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倘若胤祉能扛得住压力，忍气吞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说不定皇帝还会放他一马。而胤禩倒是非常羡慕胤祉，想想曾经康熙四十八年的户部可是让胤禛和胤祥也头疼了好一阵子的地方，胤禩可不觉得自己在胤禛的治下能够在户部讨到什么便宜。

如今不过三十一岁正当壮年的胤祉显然没有胤禩这个历经两世的‘老人’那么想得开。胤祉在朝上自然只有叩首谢恩的份儿，但是回府之后却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跟自己素来不合的四弟是打算拿自己开刀。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皇帝呢，胤祉相信自己肯定是躲不过这第一把火的。

当初在太子和大阿哥相继被康熙圈禁之后，胤祉一度以为自己会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趋炎附势之徒踩破了自家的门槛。可是还没等胤祉美上几日，皇父的无情打压就落了下来，这种从云端一下子跌落泥里的感觉真是让胤祉直到现在还觉得发懵呢。

等到胤禛继位，胤祉也不是没考虑过伏低做小苟且偷生，只可惜他如今还没有这么好的忍耐力，胤禛不过是稍稍试探一番，就已经让胤祉坐立难安了。

胤禛对胤祉和胤禩的差别安排，其一的确是有想要重用胤禩的意思，其二便是要试一试胤祉还有没有别的心思。满人在入关之后慢慢接受了汉人的思想，在皇储选择上对嫡长也有一定的考虑。胤祉作为皇帝目前唯一仍是自由身的兄长，再加上皇帝并非真正的中宫嫡子，所以会首当其冲的受到猜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虽然之后胤禛暂时按兵不动静观胤祉的应对，但是每当看到胤禛对胤禩的表现露出赞许之色的时候，胤祉都觉得胤禛这是在故意做给自己看，又觉得胤禩已经暗中向胤禛投诚，而他们两人是联合起来想整死自己。

眼看着胤禛还没有真正出招胤祉就已经快要晕头转向了，胤禩心里也不禁有些感慨。或许这就是每个人的宿命，不管怎么说，胤禛的确更适合当皇帝，对于帝王权术也掌握得更加纯熟。至于他们这位三哥，倘若安安心心的做他的闲散王爷着着书修修文的不是也挺好的么。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当然胤禩有一点和胤祉想的是一样的，那就是胤禩也认为胤禛现在对自己的宽和态度完全是做给胤祉看的，虽然胤禩有些奇怪胤禛的做戏功力仿佛一下子突飞猛进了不少，不过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胤禛说的那些话完完全全都是出自真心的赞美。毕竟，真心这种词，胤禩从来不觉得会存在于他和胤禛之间。

胤祉倒也并没有辜负‘愚蠢’这个评语，不出一个月，胤祉非但没有向新皇拿出自己甘心为臣的诚意来，反而选择了破罐破摔的道路。

什么弑父弑君、陷害兄长、不敬亲母、残暴成性……这些有碍新皇名声传言几乎是一夜之间都一齐飞出了紫禁城。

如此熟悉的手法让胤禩不由得回味起了当年他领着八爷党帮刚刚登基的雍正皇帝‘造势’的情景，记得那时候传遍北京城的歌谣还是他家向来鬼主意最多的小九亲自执笔编出来的呢。

胤祉目前手上能够动用的势力远比不上当初的八爷党厉害，所以胤禛才会放任他胡闹，为的就是能够一举铲除诚亲王的羽翼。倘若胤祉只是想跟胤禛拼个鱼死网破，那么胤禩绝对会选择作壁上观乐得有出好戏来让自己看，不过无论是胤祉还是胤禛显然都并不打算让胤禩这么继续悠闲下去。

胤祉做出的唯一聪明之举就是想方设法将祸水东引，企图把胤禩也牵扯进来，胤祉并不指望自己的计谋能够完全成功，但是最起码也会让胤禩和新皇之间的信任产生一些裂痕。不过胤祉这一次还是没有预料到他那两位弟弟的心理活动。

胤禛即便是没有对胤祉的所作所为有着全盘的监控，凭着对胤禩的了解，他也不认为胤禩会傻到跟胤祉一起胡闹。至于胤禩，他会觉得胤祉幻想出来的所谓信任完全是个笑话。所以不管怎样，胤祉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廉亲王看看这份折子吧。”

虽然胤禛并不怀疑胤禩，但是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胤禩。胤禩这几个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表现让胤禛觉得很气闷，因为这绝对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既然胤禩不肯做主动为皇帝解忧，那么胤禛就算逼也要逼他同自己一起分担这些麻烦事儿。

胤禩接过苏培盛捧过来的奏折，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胤禩倒是挺欣慰胤禛没有拿奏折直接砸到自己头上，毕竟这每一条都是在暗指他是败坏新皇名声的同谋。

“绝无此事，请皇上明察！”

从胤禛的态度上胤禩已经确认他没有惩办自己的意思，不过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必须要说的。虽然胤禩以为自己已经放低了姿态应该不会惹着皇帝陛下不高兴，可他却不知道胤禛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这般君臣分明的做派。

“小八，你起来吧。朕既然给你看这些自然不是怀疑你，朕只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话说。”

胤禛让方才在西暖阁里议事的其外人都退下，只留着苏培盛一人在身旁伺候。没了外人在场之后，胤禛倒也懒得再端着皇帝的架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神色略微显得有些疲倦。这倒也是，胤祉好歹在康熙朝经营了这么多年，想要将他那一脉一举成擒的确是个累人的事情。

“皇上要保重龙体，切莫太过操劳了。”

看到胤禛的动作，胤禩作为臣下只是理所应当的说了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关心之语，哪知道胤禛却很是受用，脸上的表情都变得轻快不少。这让胤禩不禁觉有些汗颜，难不成他这做戏的本事竟也进步的这么快，连胤禛都能轻易骗过？

“小八过来一起坐吧，你站着累，朕仰着头跟你说话也累得慌。”

胤禛先是让胤禩离近了一些，又嫌仰着头说话累，所以‘得寸进尺’的要求胤禩一起坐下来。虽然这不是养心殿正殿的龙椅，但是胤禩也断没有跟皇帝平起平坐的打算，急忙婉转的回绝了。不过胤禛显然比他的态度更加强硬，非得让胤禩坐过来不可，胤禩只得硬着头皮谢恩坐下，但是却怎么都觉得这种坐法绝对比站着还要更累。

至于这个‘小八’的称呼，胤禩已经快要习以为常了，似乎只要没有旁人的时候胤禛就会相当熟络的喊着他‘小八’，胤禩虽然觉得别扭，可是只要皇帝高兴他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再有就是胤禛好像越来越喜欢把自己单独留下议事叙话什么的，胤禩最初只觉得胤禛还是在刻意做给胤祉看，不过胤禛在私下里比当着外人和自己表现得更加亲近的做法就让胤禩有些受宠若惊了。无论是哪一世，胤禩都不觉得自己和胤禛有这么深厚的情分，雍正皇帝的左膀右臂不是应该是胤祥那位怡亲王才对吗？

思来想去，胤禩也没有寻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只能暂且理解为胤祥如今年轻太轻，性子也没有经过什么磨练，所以胤禛有许多事情都无法放手让他去做。可究竟胤禛怎么会对自己放心，胤禩就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第八章：出谋

将胤祉入罪并不是难事，不过这样一来就难免坐实了那些传言。所以胤禛只是打算让胤祉那一脉的势力一一冒头，然后再想别的法子剪除了就好。至于现在让胤禛头疼的问题是如何将传言打压下去，其实别的都还好说，只这一条‘不敬亲母’的确让胤禛辩无可辩。

说起咱们这位过去的德妃娘娘如今的皇太后，那可真是古往今来也难得一见的偏心额娘。但凡为人父母的会对幼子偏爱一些也无可厚非，可是像太后这般把心偏到了天边儿的额娘还真是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