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宁为玉碎

“狗奴才，爷就站在这里，爷看你们谁敢踏进门口一步！”

“瑞郡王莫要难为奴才，奴才奉了皇上的旨意，倘若王爷今日之内不肯还清所欠款项，那就休怪奴才无礼了。”

田文镜虽然是被胤禛派去户部协助胤禩办事的，但是他却理所当然的认为皇上这是不相信廉亲王所以才让自己去监视廉亲王的。因而田文镜但凡有什么事情，并不及时回禀胤禩这个顶头上司，而是直接越级向皇上禀告。

胤禛早就预料到田文镜会有此做法，他也的确是利用田文镜给胤禩制造压力，逼着胤禩去干这得罪人的差事。不过胤禩却没能令胤禛如愿，虽然当初胤禛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让他很是动容，可是胤禩习惯了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做派，一时间也很难改变。所以胤禩干脆将计就计，既然田文镜愿意这样大包大揽的出风头，那么胤禩就给他这个机会，自己还乐得清闲。

不过胤禩也不敢完全逆着胤禛的意思，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也不会总往后退，该得罪的人还是得得罪的，否则得罪了皇帝陛下就更麻烦了。既然胤禩做出了让步，胤禛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只不过这时候的战火还没有烧到胤禩最在意的胤禟和胤俄身上。

田文镜一心想做出一番大事来扬名立万名垂青史。但是由于胤禛登基之时他还在外放做官，所以错过了挤进皇帝第一批心腹队伍中的机会，如今不光是张廷玉、隆科多这几个资深的大臣，连新晋的鄂尔泰甚至是在他看来不学无术的李卫都比自己在皇上面前的分量重。因此在得到这次的机会之后，田文镜自然是格外的珍惜，捋胳膊挽袖子的要拼出点儿功绩来。

田文镜虽然并不是有勇无谋之人，但是论到揣摩人心的本事他就不怎么擅长了。从前还有个帝师邬思道可以依赖，如今邬思道即使没有明言，但是在他们结束了主从关系之后邬思道就和他划清了界限。就算田文镜亲自上门拜访，邬思道也托病不肯见客。

邬思道会有这般作为，一来是重回京城之后不想招惹皇帝的猜忌，二来他和李卫确定了关系也想一心一意的帮着李卫图谋一番事业，至于田文镜，邬思道可就没功夫搭理了。而田文镜自然猜不透邬先生的想法，所以把责任全都归咎在了李卫的身上。

李卫倒也不在乎这些，因为他家皇帝主子已经透了口风，等来年就把他外派出去办差，这样不但能做点儿过瘾的大事，而且还能携家带口抱着邬先生一起去游山玩水，真是美得做梦都会笑醒。

没了邬思道的帮助，田文镜就只好自己琢磨皇帝的心思。田文镜注意到而胤禛对胤禟一贯的不满意，于是一连串的计谋就在他心里成形了。

其实论起亏欠户部银两的数目，胤俄可比胤禟的债要高很多。胤禟虽然花钱向来大手大脚的，但是因为他在各地都有不少明里暗里的生意，这进项自然能帮补一些，日子过得并不算紧张。不过胤俄就一直没这么多的算计，康熙在世的时候对他一向很纵容，所以如今真的称得上是债台高筑。

因为胤禛堵死了胤禩和胤禟、胤俄通气的路子，胤禩也不敢顶风作案，只得偷偷传信告知两位弟弟尽快还清欠款莫要挑战皇帝的底线。

博尔济吉特氏才怀上身孕没多久，正是反应厉害的时候，胤俄整日照顾着自家福晋都觉得不够，也着实没心思跟皇帝斗气。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就算让他把自己卖了也不一定能把银子凑齐。

胤禟知道胤俄的困难，只是他一时间能够筹到的银子也是有数的，本打算清了自己的帐之后再尽数拿出来替胤俄还一部分的账，没想到田文镜的刻意挑衅却让胤禟忍了许久的火儿再也压制不住了。

田文镜在胤禛的授意之下已经接连抄了几个大臣的家，连内务府总管李英贵和郎中张鼎鼐的家都被田文镜亲自带人给抄了。一时间‘抄家大臣’的名号可是十分的响亮。不过胤禩的参与倒是分走了朝臣对皇帝的一部分注意力，所以胤禛前世那个‘抄家皇帝’的称号倒是没有出现。因此胤禩也不禁怀疑胤禛硬把自己抬出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背黑锅的吧？

借着李英贵和张鼎鼐的东风，康熙朝宠臣魏东亭也一并被拽了出来。此时魏东亭已经卸下了两准盐漕监察御史的差事，在海宁家中养老。不过经此一事查出魏东亭所欠户部款项并非小数目，在田文镜上奏胤禛之后，胤禛原本有意直接将他押解进京领罪，但是胤禩却劝说胤禛这魏东亭好歹是皇父的故交旧友多少也要留些面子，所以胤禛才恩准魏东亭携子自行进京，如今还在路上没有赶到。

经过魏东亭一事，田文镜更加觉得自己在胤禛面前的表现还远远不够，所以就把目光放在了胤禟身上。虽然对付胤俄或许更加名正言顺一些，可田文镜也不是笨蛋。一来皇帝明显更反感胤禟这位瑞郡王，二来胤俄背后还有钮祜禄氏一族的势力，着实不能轻易得罪，而胤禟在康熙朝之所以受宠全是因为宜妃娘娘得康熙爷的宠爱罢了，如今先皇已经作古，这宜太妃自然是不足为惧的。

在与李卫的长期交锋之中，田文镜别的本事没有学会，这口才倒是越来越好了。所以如今不过是二十几岁算得上年少气盛又一直脾气不佳的胤禟很容易就被田文镜给激怒了。而胤禟自然不认为田文镜一个奴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因而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胤禛在故意找茬儿想要处理他。

胤禟素来就是这么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胤禛要对付他，他还偏不肯低头，皇帝又如何，他就是死也要给胤禛添完了堵再咽气。

于是，胤禟一口气将筹到的银两全数替胤俄还了债，而胤俄就算想反对，也被胤禟一句‘再多说连兄弟都没得做’给堵了回去。所以胤俄只好暗中派人给胤禩传信，但是这消息却在半路就被胤禛截获了。

胤禛原本也并不完全赞同田文镜的做法，但是胤禟这般破釜沉舟的姿态无疑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所以胤禛决定任其发展下去，趁此机会逼胤禩拿出个态度来也不是坏事。

胤禩既然没有收到胤俄的求救，自然也不清楚胤禟的打算。即便是知道胤禟帮胤俄还了债，可是因为胤禩也拿不准胤禟的小金库里究竟有多少钱，所以还当胤禟是有余力来帮胤俄呢。

胤禟在京城里经营的人脉虽然并不多，可是暗中埋在地方上的势力却是胤禛尚未摸透的。所以胤禟成功的避开胤禛的眼线，让自己的人跟魏东亭搭上了线。

魏东亭和康熙的年岁差不多，如今也有将近六十岁，说白了就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所以魏东亭心中所想并不是自己能否多活几年，而是希望自己一家老小可以逃过一劫。

胤禟正是抓住魏东亭这个心理，所以派去的是一个十分能言善辩的人，没花多少工夫就让魏东亭自己‘领悟’到一个好办法，那就是用他的命来换子孙后代的平安。

当胤禩得知魏东亭刚刚进到京城尚未拜见皇帝之前就已经自杀身亡的消息以及新皇逼死先皇的旧臣的传言遍布京城的时候，心理突然一惊，他终于明白胤禟这些日子反常的平静究竟是因为什么了。原来胤禟竟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利用魏东亭的死的确可以抹黑胤禛的名声没错，可是胤禛吃了这个亏之后会对胤禟如何，胤禩光是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了。

并非胤禩活了两世还看不透生死，只不过他实在不愿见到任何一个亲人死在自己跟前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若是胤禟这么早就因为与胤禛对立而赔上性命，那么胤禩宁可跟胤禛叫板的人是自己，有自己这个廉亲王挡在前头，胤禛怎么也不会先对付胤禟的。

从宫里传出消息，田文镜向胤禛请旨抄没瑞郡王的家产，胤禩得知之后也顾不得胤禛之前的警告，就立刻想要去胤禟府上。只可惜胤禛比他更早一步，已经派李卫过来‘请’廉亲王进宫来了。

“可否等本王更换朝服？”

“请八爷恕罪，皇上口谕让八爷即刻进宫，其余礼节一概可以免去。”

李卫虽然和胤禩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私交，可是怎么也大不过皇帝去，所以只得遵从胤禛的命令立刻带胤禩进宫。胤禩无奈之下只好借着杜若扶着自己上马的工夫嘱咐他给胤禟带句话。

“廉亲王离府之前可交代了什么？”

胤禩到了养心殿之后却没能进门，而是被胤禛晾在外头罚站。李卫倒是被宣进殿里，正在给胤禛回话。

“回主子的话，王爷让人带话给瑞郡王，说是……”

虽然胤禩当时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李卫因为自小练武所以耳力超乎常人，这话还是听清楚了。不过李卫虽然一直没能从自家邬先生那里得知实情，可是经过多日的观察，李卫也发现了一些端倪，甚至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想到方才胤禩那句话，李卫还真的有点儿不敢告诉胤禛了。

“说！”

“是，王爷说‘你若死了，让八哥如何活下去’。”

“啪！”

听着养心殿里传出的杯子落地的声音，胤禩默默的叹了口气。

第三十九章：置气

“八哥……”

记得当初几兄弟在一起打麻将的时候，胤禟就取巧耍赖用唇语跟自己身边的小太监银朱通消息，而胤禩发现了他这点儿小心思之后，就逼着苏叶和杜若也学了这门本领，只不过苏叶实在太笨一直都学不好。因此今日胤禩才吩咐了杜若来给胤禟送消息。

因为田文镜带着人马堵在瑞郡王府门前，杜若肯定是挤不进去的，所以他只好拼命的挥着手想要吸引胤禟注意力。好在银朱在人群中发现了杜若，悄悄的拽了一下胤禟的袖子，而胤禟也看懂了自家八哥带给自己的话。

胤禩之所以没有用宜太妃或者董鄂氏她们劝说胤禟，因为他知道胤禟在做决定之前肯定已经都想过这些了。

宜太妃这个月本该来胤禟府上住的，不过胤禟这一回却没去抢着接额娘，而是拜托自家五哥好好照顾额娘。宜太妃虽然不知道胤禟有什么样的打算，但是她也是个性子爽利的人，即便是帮不了儿子的忙，也定不会哭哭啼啼拖儿子的后腿，所以胤禟并没有这个后顾之忧。至于董鄂氏和几个孩子，胤禟也是不担心的，因为胤禛就算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对妇孺下手。

胤禩这个哥哥和胤俄这个弟弟对胤禟而言是除了额娘和五哥之外最重要的两个人了。所以胤禟会在第一时间帮胤俄把债还清，而且派人去敦郡王府把胤俄堵在家里，说什么也不让他来沾自己这处的浑水。再说胤俄这个傻小子好不容易搞大了十弟妹的肚子，胤禟可不希望他连自己的宝贝儿子或者闺女都见不到就没头没脑的跑过来送死。

真的不知道该说胤禟是细心还是鲁莽了，明明能够为胤俄打算得这么周到，可到了自己这里却偏偏要为了一口气连性命都不顾。

在杜若出现之前，胤禟其实是有些怨胤禩的。因为自从胤禛当上了皇帝，胤禩得到的恩宠越来越多，一开始胤禟还能安慰自己八哥只不过是和皇帝虚与委蛇罢了，可是慢慢的胤禟心里就难免委屈起来，毕竟这一年到头他和胤俄能见到八哥的次数还不如胤禛多呢。

可是胤禩让杜若传来的这一句‘你若死了，让八哥如何活下去’却叫胤禟知道自己一直想错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怀疑八哥呢。小时候，自己和胤俄哪次闯了祸，不都是八哥想法子帮他们善后，直到现在他和小十都还忍不住感慨有这么一个好哥哥真是他们两个上辈子积的福。而这次……

冷静下来之后胤禟也明白为什么只有杜若一个人过来，恐怕自家八哥已经被皇帝叫走了，倘若自己再一意孤行下去，连八哥也会受到牵连。

“不是要抄爷的家么，进去啊！怎么？还让爷撒点儿花瓣欢迎你不成？”

胤禟既然想通了，也就不再继续跟田文镜作对。而正在等着皇帝下明旨的田文镜却不知道胤禟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自然一下子愣在原地没敢动弹，所以就很不幸的被心气儿不顺的胤禟给损了一句。

撒花瓣？他田文镜是新过门的小妾还是怡红院的花魁啊……

田文镜在脸色青青白白的变换了好几种颜色之后还是很明智的没有选择跟胤禟斗嘴，比毒舌的本事，田文镜连李卫都赢不了，更何况是胤禟这位祖宗了。

“仔细着点儿，这东西再好也是要进爷那皇帝四哥的国库，而不是你们这些奴才手里，磕着碰着了，可别怪爷告你们一状。”

胤禟心里不痛快，反正也没人敢看着他不让动，所以他就跑到田文镜身边一个劲儿的给田文镜添堵，还偏偏每句话都说得让田文镜连反驳都反驳不了。

跟在田文镜身边的那些人心里的怒气也被胤禟给煽动起来了，不过他们的怒火不是朝向胤禟而是对着田文镜的。原因无他，田文镜太注重在皇帝面前的表现，所以这原本很有油水的抄家差事竟然连半点儿好处都捞不到，换了谁也不可能没有怨言啊。

看到田文镜进宫复旨而且身上貌似没有挂什么彩，仍旧站在门外自动罚站的胤禩才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田文镜交上来的抄没家产清单每条每款都列得很清楚，不过无论是胤禛还是田文镜都清楚这不可能是胤禟的全部家当。但是对照着胤禟在户部的欠款数额比较一下，似乎已经相差无几了，那么究竟要如何发落这位明显是在跟皇帝过不去的瑞郡王就只是胤禛一句话的事儿了。

胤禛凝神想了片刻，还是让田文镜先退下了。一来即便是到此为止也已经给了胤禟一个教训，二来想到仍旧等在门口的胤禩，胤禛就难免有些犹豫。

“皇上，廉亲王求见。”

胤禩是被胤禛宣进宫里的，而这罚站一事也是胤禛默许了的。不过胤禩眼见着田文镜出来，胤禛的旨意却迟迟未下，担心胤禛不会轻饶胤禟，所以胤禩只好再三的让小太监传达自己‘十分想见皇帝陛下’的一片心意。

“让他继续等着！”

胤禛当然知道胤禩想见他说什么，可是胤禩越是对胤禟好，胤禛心里就越是气不过。明明是他和胤禩先认识的，胤禩第一次喊他‘四哥’的时候，胤禟和胤俄还没断奶呢！四爷这也真是气糊涂了，话说他老人家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

“皇上……”

又过了一个时辰，眼看天色都暗了下来，皇上不仅没有下旨处理瑞郡王，而且还一直坐在龙椅上发呆……苏培盛原本也不敢打扰胤禛的，只不过到门口端茶的时候看到胤禩竟然跪在了地上，苏培盛担心万一皇帝主子一会儿心疼了生气了，恐怕还得埋怨他‘知情不报’，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

“朕不是说了让他继续等，还鬼叫什么！”

虽然被胤禛吓得一哆嗦，不过苏培盛还是继续坚强勇敢的开口说道：“回皇上，八爷正跪在外头，而且……已经跪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苏培盛回话之后悄悄看了看胤禛的脸色，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皇上这分明就是心疼了。不过，好像又从心疼变得更加生气了……

“愿意跪就跪着，朕倒要看看他到底能为胤禟跪到什么时候。”

长时间跪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膝盖又麻又痛，都快要没有知觉了。胤禩稍稍把膝盖挪了挪，立时疼得倒吸了口凉气。不过心里却在感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想当年自己都四十几岁了还被胤禛罚在太庙门口跪了一昼夜呢，回府之后也只是躺了半天就又拖着病体上朝去了。如今他连三十岁都还不到，怎么跪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难不成真是安稳日子过了太久，连点儿苦都受不了了吗？

其实胤禩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的作为无疑是在威胁皇帝，而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会甘心受旁人的威胁？不过胤禩现在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也只好赌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