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先生客气了。您和您那个‘李卫小朋友’的故事才真是让爷刮目相看呢。”

若非亲耳听胤禛说了邬思道和李卫之间这段感情经历，胤禩真是很难相信邬思道这个假道学竟然真的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至于胤禛当时问他的那句“小八可是觉得他们这种关系有什么问题”，胤禩也很是莫名其妙的。毕竟在胤禩看来胤禛那可是头一份的重规矩，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接受手下的两个奴才跑去相亲相爱呢？难不成又是这一世的变数，可这变数也未免太古怪了吧。

当然在胤禛的追问之下，胤禩还是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实在的，胤禩向来觉得自己很能够包容别人的选择，更何况感情一事没什么对与错之分，所以胤禩就说自己也没有特别的喜欢或是不喜欢的。

胤禩的话让胤禛喜忧掺半，喜的是胤禩心里并不排斥龙阳之好，那么他将来的路也会顺利一些。可忧的却是胤禩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否则多少也应该产生一些联想的。

“朕今日请邬先生过来是想让先生给廉亲王福晋卜上一挂，看看她将来的命数如何。”

胤禛知道邬思道向来有些神神叨叨的，所以也没有追问他究竟为何对胤禩这么不一般的原因，而是直接说出了今天叫邬思道出来的真正目的。

听了胤禛的话之后，邬思道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胤禩就有些惊讶了。因为胤禩没想到胤禛堂堂一个皇帝竟然会对自己家里的事情这么上心，而这其中的缘由自然不会是胤禛跟郭络罗氏有什么交情，那么就只剩下胤禩这几个月以来最不愿意认同的一种可能了。

胤禩非但不是个笨人，就算说他有一个七窍玲珑心也并不过分，胤禛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胤禩怎么可能完全感觉不出来呢。而且胤禛对他的好并不是流于表面或者做给旁人看的，反倒像是……只不过从前那一世留在心里的阴影实在太重了，胤禩真的很难再相信胤禛。

虽然胤禩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眼前的胤禛并非那个圈禁了自己的雍正皇帝，可是每当看到胤禛露出骨子里冷酷无情的那一面的时候，胤禩还是从心底里冒着凉意，总是担心如今的安稳日子不过是镜花水月，胤禛终究还是没有改变的。

况且朝臣们看到的廉亲王与皇帝配合默契意见相合的状况也是半真半假，因为顾忌着胤禛才是皇帝，所以即便胤禩有什么和胤禛不同的想法，也总是会逼着自己强压下去。反而是更好的起到了缓解胤禛与各方矛盾的作用。胤禩强颜欢笑的模仿着那一世怡亲王的做法，企图用这份虚假的妥协来换取自己和所关心之人的平安。

胤禩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并不觉得委屈。可是偶尔想起年轻时候的理想宏愿，胤禩却觉得对不起从前的自己。倘若胤禛能够信他，那么胤禩也真的愿意替胤禛守护这大清江山。毕竟无论经历了几世轮回，爱新觉罗家族的血液不会换，属于胤禩的那份梦想也仍旧还是存在的。

第十九章：得女

先不提胤禩心里那些他认为很难实现的想法，当胤禛说出让邬思道来替郭络罗氏算命的时候，邬思道还没有奉旨开言，胤禩就先他一步说了话。

“臣弟多谢皇上挂念，但是臣弟并不想提前知晓。不论结果如何，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既是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吧。日后到底是惊还是喜，臣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胤禩的确不想让邬思道卜这一卦，因为在乎所以他才会害怕，况且胤禩从来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他实在不希望……

“皇上，邬思道斗胆想单独跟八爷说几句话。”

胤禩会有这样的反应倒是在邬思道的意料之中，不过比起这件事，邬思道显然更加在意第一眼看到胤禩时候的疑惑。

胤禛虽然觉得自己有些费力不讨好，但是对于胤禩的心情他也还是可以理解的，况且他也总不可能因为这种缘故发作胤禩。当然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是滋味也是肯定的。听到邬思道的话之后，胤禛带着质疑的目光扫了过去，不过邬思道那只狐狸却一早就低了头没有对上胤禛的视线。

敢让皇上规避给自己腾地方，邬思道的胆子倒是让胤禩有些惊讶，心想难不成这邬思道当初在雍郡王府也是这么没规矩的？难怪会跟胤禛身边那个素来不怎么着调的李卫凑成一对儿了。

胤禛虽然面色有些不佳，但还是难得好脾气的走了出去，直让守在门口的苏培盛惊讶不已，心道一旦遇到八爷的事情皇上真是像变了个人一样啊。

“八爷可否赐个字让邬思道测测？”

胤禛离开之后，邬思道将桌上摆着的茶杯的盖子掀起来，然后朝着胤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显然是因为房里没有笔墨纸砚，想让胤禩以茶代墨来写字。

胤禩可是知道邬思道的本事的，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从前见面的时候也没看到这人有过这么奇怪的表现，难不成他真的有什么能够洞悉过去未来的阴阳眼，可以看透自己曾经遇到过的古怪经历？

或许是出于不想被别人参破自己心中想法的原因，胤禩犹豫了片刻，就蘸着杯子里的温茶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最简单的“一”字。

“道家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既是包罗万象也是空空如也。八爷选了此字，恐怕是并不想听邬思道多言吧。”

邬思道略显遗憾的摇了摇头，其实莫说胤禩有心隐藏，他方才悄悄打量了胤禩的面相和掌纹，和自己曾经印象中的有了太大的分别。再加上这两年时局的异常变动，邬思道也不敢断言这一切究竟与眼前这人有没有关联。

原来当初邬思道对胤禛说‘三年之内时局必变’指的本应该是太子和大阿哥相继倒台，其它的皇子们也会重新站队，而胤禛却并不会遭这一劫。但是康熙驾崩胤禛登基的消息却让邬思道有些措手不及，似乎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当然邬思道也不认为自己真的是有那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权当是自己学艺不精罢了。可是在见到胤禩之后，邬思道的想法却发生了转变。

“邬先生好歹是皇上身边信得过的人，就不怕在爷这里说多错多？”邬思道的眼神让胤禩觉得很不舒服，所以胤禩并不想把话题深入下去。

“八爷的心境早已不同以往，邬思道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可担忧的。”虽然想不通原因，但是胤禩是否有争斗之心，邬思道却还是能分清的，“想必皇上也等得着急了，邬思道不敢再耽误八爷的时间了。”

邬思道看出胤禩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也就没再继续自讨没趣。不过等胤禩出门之后，邬思道又独自坐回来看着桌子上干了的茶水痕迹发起怔来。直到晚上李卫找了过来，邬思道才回了神。看着李卫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邬思道笑了笑，虽然没有给他的李卫小朋友解释什么，却也决定不再钻牛角尖，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能解释的事情，还是那句话——糊涂是福。

胤禛知道胤禩想要回府去陪伴福晋孩子，虽然心里酸得要命，不过也还是压下了把胤禩带回宫的打算。而胤禛前脚刚踏进养心殿，就有翊坤宫的人来报喜说是年妃又有身孕了。

听到此般喜讯，胤禛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吩咐着按例加上两分赏赐算是给了年妃面子。等报信的人离开，胤禛却冷笑了一声，这年妃的心可是不小，连皇帝的行踪都敢私自窥探。不过一来胤禛仍旧打算重用年羹尧，二来年妃也真是一块很合用的挡箭牌，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年氏这位宠妃身上的时候，胤禛想要维持后宫的平衡也就容易许多了。

就算只是为了做戏，到了晚上胤禛还是去了翊坤宫打算亲自表扬他的爱妃一番。只可惜年氏准备了许久的情话还没有说完，苏培盛便在本不该他出现的时候快步走了进来，然后在胤禛耳边低语了两句。

胤禛脸色突然一变，没心情再跟年妃卿卿我我，连年妃含情脉脉的眼神也一并忽略掉，直接带着苏培盛离开了。

派去的人回报说皇上直接回了养心殿，年妃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以为胤禛那边真的是有什么紧急的国家大事需要处理才匆匆抛下自己不理的。年妃轻抚着自己尚未显出变化的小腹，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会凭借皇上的宠爱和腹中的孩子登上皇后的宝座，而她的孩子也一定会是未来的太子。但是年氏却不知道当她做着白日梦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却在为另一个女人发愁。

原来方才苏培盛送的‘急报’竟是廉亲王福晋在府中难产的消息，虽然那是胤禩的老婆孩子，但是胤禛也同样着急起来。在回养心殿的路上胤禛就吩咐李卫亲自跑一趟，把太医院有经验的太医都带到廉亲王府去。

苏培盛大着胆子瞟了一眼胤禛的神情，心里却是一惊，这廉亲王福晋可是早产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还记得当初皇上问他的那些话，嘀咕着皇上该不会真的给太医院的人下过什么命令吧……

“啊！”

“福晋您用力啊，再加把劲儿！”

听着郭络罗氏凄惨的喊叫声从产房里传出来，胤禩急得不停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大冬天里竟然出了一头的汗，可手脚却冰凉得厉害。

几个时辰之前，胤禩正在房里跟郭络罗氏一起商量着孩子们将来的名字。其间郭络罗氏捂着肚子皱眉揉了几回，却只以为是普通的胎动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孩子这才刚刚九个月，便是双胎会早上一些，也还差着不少时日呢。

但是又过了一两个时辰，郭络罗氏突然抱着肚子歪倒在床上喊起疼来，胤禩赶紧让人把常驻府中的太医宣了过来，这一把脉的确是开始作动了。

里头的接生嬷嬷跟屋外守着的太医不断的交换着意见，胤禩就算听得不太真楚，可是也知道情况并不好。不过胤禩这会儿只是担心郭络罗氏，却并没有想过自己府中可能有人动了手脚。毕竟他如今连跟那一世的死对头雍正皇帝都是君臣和乐的情状，又还有什么人会有能力做这些事呢。

杜若引着李卫和太医们进来，胤禩立刻免了他们的请安，赶紧让这几个太医也过去帮忙。而对于李卫这个传旨的人，胤禩就连谢恩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好在李卫也是个伶俐人，知道主子素来‘偏爱’八爷，断不敢抓着胤禩这点儿不敬做什么文章的。

“王爷，福晋生了一个小格格。”

直到冬天迟出的太阳都冒了头，一屋子的奴才们也都一个劲儿的掐着大腿不让自己打瞌睡，胤禩的精神却还是绷得紧紧的，但是里头郭络罗氏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李卫再次带着皇上的口谕来到廉亲王府，说是皇上体恤准了廉亲王的假不用去上朝了。胤禩刚想意思意思谢个恩的时候，一声微弱的婴儿哭声突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就看到接生嬷嬷抱着一个小婴儿产房里出来。虽然孩子的个头不大，但是头发黑黑的，身上也肉呼呼的，健康情况看着还算不错。一早等在旁边的奶嬷嬷赶紧把孩子接了过去，专攻儿科的太医也立刻给这刚出生的婴儿检查。

胤禩正要开口询问福晋的情况，就又有一个嬷嬷从产房里匆匆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王爷，福晋肚子里的小阿哥拖得太久，一生下来就已经没了气息，而且……而且……”

才磕磕绊绊的把前半句话说完，顶着胤禩几乎想要杀人的目光，那接生嬷嬷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着抖，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且什么？”胤禩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

“福晋身下落红不止，恐怕情况……不大好了……”

话音刚落，胤禩也不理会旁边的人喊着什么‘产房污秽不吉利’之类的话，立刻冲进了产房里。

第二十章：丧妻

胤禩闯进产房里的时候，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使得胤禩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缓了几口气才慢慢走到郭络罗氏床前，似乎是在怕动静太大吵到了床上的人似的。

看到白芷怀里抱着用白布包裹着包着的孩子，胤禩却顾不上替自己这个没福气的孩子难过。郭络罗氏惨白的面色、泛青的嘴唇和进气少出气多的喘息声已经让胤禩的心一片冰冷。

“芷翘？芷翘……”

胤禩进来之后，其余的几个接生嬷嬷还有白芷和半夏都一起跪在地上，虽然郭络罗氏还有一息尚存，可是俨然已经救不活了，她们也只有静待主子发落的份儿。

郭络罗氏似乎是累极了，眼睛合在一起，微微张着嘴费力的喘着气。直到胤禩在她耳边接连唤了她几声，郭络罗氏才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胤禩……我想看看……”

郭络罗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不过她并不后悔，从决定留下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了，为了胤禩她甘愿赌这一把，如今也总算是让她赌赢了一半。

话还没说完，郭络罗氏的喘息声就又粗重了一些，不过胤禩已经听清楚她的话，立刻让半夏出去把孩子抱进来。

看着自己拼了性命换回的女儿，郭络罗氏笑得很是欣慰，“你刚才……还没说决定好的名字呢？”

之前两人坐在房中正商量着孩子的名字，但是说来说去都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不过郭络罗氏这回倒是愿意尊重胤禩的意见，想亲耳听听胤禩给他们的小闺女起了个什么名字。

“还是听你的，就叫合欢好不好？”

胤禩如何看不出郭络罗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不顺了她的意，记得昨日郭络罗氏很中意‘合欢’这个名字，还说她未出阁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本朝的大才子纳兰性德跟夫人卢氏共栽合欢树的故事，对那‘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爱情是极为羡慕的。

“好……若我和你也能像这合欢树一样……该多好。胤禩，你要照顾好……我们的欢儿。”

郭络罗氏想要摸摸孩子的小脸蛋儿，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胤禩赶紧把孩子接过来，让欢儿亲近亲近她的额娘。而半夏看着郭络罗氏急喘了起来，立刻从床头取了参片放进郭络罗氏嘴里含着。

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郭络罗氏才又攒了些力气，不过却没再理会孩子，而是回握住胤禩的手，唇边绽开一抹笑容，说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我从前最喜欢的一句话，只可惜我不能陪你一起走到白头了。”

“对不起……”

看着郭络罗氏的生命慢慢的流逝，胤禩真的很歉疚。若不是他的重生，或许郭络罗氏还有十几年甚至更长远的寿命，他本是一心想要对她好，最终却间接的害死了她。

“胤禩，你知道吗，这一年，于我而言，远胜过从前虚度的十载光阴。”想起自从新皇即位之后胤禩对自己的百般体贴关怀，郭络罗氏已经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了，只不过，“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你爱我，你待我就像待安儿和宁儿他们一样，是将我当做亲人。我看不透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相信日后一定会有一个比我更能了解你的人陪在你身边的。胤禩，别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也别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好吗？”

不等胤禩的回答，郭络罗氏又继续开了口，大约是因为回光返照，郭络罗氏灰败的脸上忽然泛起了隐隐的红晕，“胤禩，你能不能说一句喜欢我，就当做是最后骗我一回也好。”

“我……”

胤禩刚刚张开口，这句‘喜欢’还没有说出来，郭络罗氏的头却突然歪向一侧，永远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