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折扇一收,动作潇洒。他嘴角噙着一丝笑,道:“谁说我猜不出的。”言罢便说出了灯谜的答案。
摊主讪讪笑着,似乎并不想让秀才猜出来,此刻很是尴尬。
秀才笑得温文:“灯笼。”
“不就是一个灯笼吗,给你!”摊主嘴一撇,取下一个灯笼交给那个洋洋自得的秀才。还不忘添上句:“不就是猜对个灯谜吗,得意什么。”
玄玦却只看着那秀才的脸发愣,皱着眉,总觉得眼熟。
秀才施施然走过来,在二人身边停下,虽衣着朴素,却丰神如玉。
看着这眉眼,玄玦才记起,怪不得觉得熟悉,这分明就是小书生吴奕嘛!
这身姿,这容貌,再看看这通身的气度,那样不是他在横笛村遇着的吴奕了?
原来他竟没死。
玄玦忍不住笑意,开口问道:“你是?”
秀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玄玦便不再多问,只在心中暗道,原来真是故人。
秀才不语,将手中的灯笼给了玄玦,自己又转身走远了,混进人群中,再寻不见。
人群的喧闹吵得玄玦脑袋一片混乱,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奕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沈城,还送了个灯笼给他。
玄玦低头看手中的灯笼,红彤彤的很是喜人,小小的灯笼却有着明亮的暖光。
“故人?”许久不出声的墨柒突然说了一句话。
“是啊,没想到书呆子会到这里来。”
“你确定他是你认识的书呆子?”
“谁知道呢,不过他身上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妖气一类,不是妖魔,应该不会害人,我倒更愿意相信他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玄玦用手触碰红红的灯笼,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玦儿,那儿还有好看的灯笼。”墨柒指着一处,对玄玦道。
是挺好看的。
过那石拱桥时,两个人原本紧握的手掌不知怎么松开了,然后人就分开了,因为人多的缘故,玄玦被人群拥挤着往前走,墨柒则被人群拥挤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看不到人了。
玄玦本想拨开人群追上墨柒,可他试了,没有效果,还被挤得很不像话。
他很焦急,但转念一想,墨柒只是被人群挤去了别处,并不是不回来了,自己没了他的陪伴又不是不能逛花灯会,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还是等灯会散了,再回去客栈吧,毕竟两个人的东西还在客栈里,墨柒不可能会不回来。
玄玦一个人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耳中的喧闹少了许多,再走了一段路,耳根子就彻底清净了。
回过神一看,自己竟不知何时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中,巷子里空旷得可怕。
可恶,亏自己是道士,又中招了!
第15章
偶尔有东西擦着肩膀过去,快得看不清,只感觉身边阴风刮过,一阵寒意。
似是有意捉弄,小鬼在他身边窜来窜去,偏偏不停下来,一心将他戏耍,不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放肆笑声。
如此肆无忌惮。
玄玦知道它们不会把他如何,因为它们虽看似放肆,其实只敢在他身侧转悠,并不敢近身,偶尔碰到他便会快速地飘到别处,尖利地笑。
玄玦毕竟是个道士,惯会捉鬼降妖,他虽不再作道士打扮,平常人看不出来,鬼怪却是能看出修行之人与平常凡人之间的差别,一般不会前来招惹。
今夜这般反常,想来是谁有意为之。
玄玦不理会一边自顾自吓人玩的小鬼,眼睛看向手中的灯笼。
茜纱灯笼握在手里,它的光亮并未为玄玦驱逐一丝半点的寒意,看着它,心里反倒升起隐隐的不安。
灯笼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并不是灯谜,写着灯谜的纸条早就被取下了,先前这灯笼上也并未出现过,现在却贴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玄玦知道这是给自己的,便顺着好奇心取下纸条,放在手里,眯着眼才看清楚。
纸条上,寥寥写着几个字,字虽不大,却很是清晰,刻意的工整,惟恐别人看不清。
玄玦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盯着那几个字,像是要把纸条盯出个洞:“这是什么意思。”语调平稳,不是问句,他挠着头,愣是想不明白。
卿本佳人。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四个字,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诡异。
有一个家伙煞费苦心地把他引到这儿来,用几个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鬼来制造出一个诡异恐怖的气氛,然后给他一张纸条,让他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巷子看见纸条上不知所云的东西……
什么破玩意儿!
引他来的那家伙是脑子进水了对吧,怎么这么无聊。
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一般来说,不是闲着没事干的白痴就是闲着没事干的变态。
回头看他身后的小鬼,发现它们还在游荡,玄玦眸光一冽,出掌欲除掉它们,没想到它们机灵,在玄玦出手前逃了个无影无踪。
早该这样了,看着更加空荡的巷子,玄玦默默地想。
原本死寂的巷子,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
玄玦微微皱眉。
来人一身书生打扮,斯文儒雅,面目轮廓柔和清雅,貌不惊人,却叫人感觉再顺眼不过。
他走到玄玦面前,嘴角含笑,道:“道长别来无恙。”
玄玦挑眉打量他,并不与他搭话。
脸还是那张脸,人也是一如既往地斯文有理,没什么不同。
少顷,玄玦开口唤他:“吴奕。”
不等他答应,玄玦自顾自接着说道:“这只灯笼是你给我的,上头有张字条,写着四个字,看字迹,并不像是你的。”
“许是有人偷偷放上的罢。”
玄玦瞥他一眼,又道:“我向来只会捉鬼降妖,并不通诗书,见了这几个字,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它们究竟是怎样的意思,你是读书人,总不会被几个字难住,替我看看可好?”
“道长抬举了,这是道长的东西,吴某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去看?”
“无妨,这纸条放在我身上也没用。”
玄玦看着他,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
吴奕接过,拿起来就着月光看了一会儿,随即摇摇头。
“原来你也不晓得啊。”玄玦轻轻叹口气,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我都懂,为何你会不懂?”
吴奕亦看着他:“既然道长懂,又何必叫吴某来看?”
玄玦嘴角上扬,学着他的神态语气:“既然你不是吴奕,又何必再装模作样?”
那人听了,并没有被人当面戳穿的尴尬,清俊的脸上却不复温和笑意,眨眼间,面前的人变成原本模样。
细长眉眼,如墨长发,一袭紫衣在月光下显得妖冶非常,领口袖口有着不易察觉的繁复暗纹,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
玄玦见他露出真容,笑道:“果然是你。”
第16章
面前的人隔着面纱摸了下自己的下巴,问道:“你怎知我不是吴奕?”
玄玦经过上次的教训,不再看他的眼睛,视线有意飘道别处,轻叹一声,好似没听见他说话。
那人也不着急,依旧隔着面纱缓慢抚摸自己的下巴,狭长凤目平静无波。
玄玦看他这动作很是别扭,忍不住开口:“其实你可以把面纱摘下来再摸下巴。”
“你还没答话。”对方不依不饶。
“若你当真是吴奕,又怎会出现在此处,这位公子,莫非你是把我当作傻子来耍吗?”玄玦挑眉,看他脸上紫色的面纱,面纱虽薄,却不怎么透,无论如何都看不见掩藏在面纱后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吴奕已死,他的魂魄飘来沈城也是有几分可能的,这世上再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可能了,这点小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什么可能不可能跟绕口令似的,还请公子好好说话。”玄玦听他说了这么一通乱七八糟的,头很痛。
那人倒是好脾气,放慢了语速,说道:“子非只是不懂,是哪里叫你这么个小娃娃给瞧出来了?”
小娃娃?
玄玦下意识看看自己,再从把那叫作子非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他的身形气质,有比自己大多少吗。
不过对于子非的问话,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感觉。”
“感觉?”对方显然不信。
玄玦没骗他,的确是感觉不对头,即使他变作吴奕模样,装得温文尔雅,可吴奕身上那种书生气是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玄玦又想起他方才的那句‘小娃娃’,只觉得好笑,便随口问道:“说我小娃娃,你又有多大?”
听他这么漫不经心的随口问,子非倒生出了几分好奇,他是妖魔,又专会窥探人心操控人心,一双眼睛看得见旁人的从前,之前在胭脂铺子看出玄玦原来是一心想要降伏一只叫做“萧郎”的妖,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心中始终对一个枉死的书生念念不忘。觉得有趣,便变作那书生的模样骗他来此处,为的便是纸条上的四个字,叫他醒悟。
可玄玦没有丝毫的畏惧,反倒同他攀谈起来,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子非也漫不经心地随口答:“年岁太大,记不清了。”
“哦。”
“你竟不好奇我为何引你来此处?”子非直直盯着他,问。
“许是闲着没事做罢。”玄玦答
还真是,他真的是闲着没事做,才来招惹这么一个无趣的道士,子非暗暗地想,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脑袋进水了,或是被门挤了。
“我的目的,不好奇?”他最喜欢看别人好奇,整日戴着面纱便是为了引起旁人的好奇心。
玄玦嘴角上扬,指着他手中的纸条:“你的用意,不过是在那四个字上。”
卿本佳人。
后边的想都不用想,奈何从贼。
很浅显的句子,只一眼便能明白其用意。
只是不知那‘贼’是何人罢了。
子非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似乎是在笑:“你身边的那位公子,容貌很是不俗,教人一见难忘。”
“怎的你看上他了,可惜墨柒是我的人。”
“我看得出来,你对他一往情深,只怕你的脉脉深情要错负了……”
“何意?”
和他左拉右扯地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玄玦本已瞌睡得想要打哈欠了,听了这句,再愚钝也知他话里有话。
子非接着道:“正是那纸条上的,你本是降妖除魔的道士,心高气傲,如今却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那人?”
“你是说,我是佳人,他是贼?”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玄玦听他这么说,倒乐了:“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我还真是听不懂啊。”
“情爱从来不是什么好事,身为修行之人,若是沉溺于此,必然会后悔,何况,你的墨柒,似乎并不简单。”
玄玦听了此话,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蓦的又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当即移开目光,沉声道:“我凭什么信你。”
子非把玩着自己的发丝:“凭我好心提醒。”
“好心?”玄玦疑道,显然不信。
这个叫子非的哪里像是好心的人了?
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儿,专门害人性命的妖魔。
墨柒哪里像妖魔,虽姿容绝佳,却无半点妖气,他的来历的确不是很清楚,却叫人难起戒心,而且,他这些日子与玄玦在一起,处处温柔体贴,这般良人,实在是难寻。
“小娃娃,其实你很讨厌妖魔的是吧。”子非问。
“没错。”
子非上前一步,刚要接着说话。
却听见谁在一声声呼唤子非的名字,很着急的样子。
玄玦朝远处瞟了一眼,只见一个穿水蓝衫子的年轻男人四处转着,分明是那日胭脂铺子里与子非在一起的人。
子非也朝那边看,那男子到处走动,渐渐地似乎看见了他,朝此处走了来。
子非远远看着那男子,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里似有千般柔情,目光缱绻得和方才像是两个人,他也快步走向那个男子,不再理会玄玦。
走出几步,他回过头来,道:“小娃娃,最后我只告诉你一句,妖魔本无情,你若是硬要和墨柒在一起,便不要后悔。”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妖魔本无情,这本无可厚非,可他为何要提到墨柒,为何说,会后悔。
“你等等!”玄玦在他身后喊道,可惜那人早已走远,心思全在那年轻男子身上,哪里顾得上他。
玄玦一个人站在原地,百感交集,最后脑中只剩下两句话。
墨柒他不是妖魔。
不是妖魔,吗。
第17章
再回到客栈时,已经很晚了。
玄玦不声不响地走到房中。
灯已经熄了,屋里静悄悄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玄玦轻轻地关上门,他并不确定墨柒是不是回来了。
点上蜡烛,微弱的烛光暖黄,虽说仍旧看不清屋中的情景,却比之前的一团黑好多了。
玄玦的脚步很轻,走到床边时并没有发出声音。
床上依稀有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凑近了仔细看,原来是墨柒。
将蜡烛放到一旁,玄玦坐在床边看着他。
墨柒的睡相并不像他那个人一样斯文,他蜷缩着身体,脸埋在软软的被褥里,微微张着嘴巴,模样可怜又可爱。
玄玦的手指抚过他的眉,动作轻柔。
似乎是感觉到了别人的触碰,墨柒微微皱眉,身体又往被子里移动几分。
连在睡梦中都如此戒备吗。
玄玦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不管是初见,还是平日的相处。
他待人很好,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从来都是他在照顾自己,陪伴在身边。
玄玦知他是真心相待,可是有些时候,玄玦也能察觉到他对人不经意的淡漠疏离,这些,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罢。
有些东西是习惯,早已根深蒂固,他的淡漠疏离是习惯,他的满心戒备是习惯,改不了,玄玦能做的,便是习惯他的习惯。
玄玦承认,自己并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年纪,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从前,才让他总是这样对人满心戒备。
他甚至连他的性情都没有琢磨清楚,而墨柒,却早已看透了他。
被看透的感觉真的很糟。
于是愈发留意起墨柒的言行举止了,总期盼着能从中猜出他的一些心思,可事实证明,不能,墨柒总能把自己的内心掩藏得很好,只留下一个温柔良善的表象,和他的形容举止天衣无缝地契合在一起。
其实玄玦也曾见过与平日里不同的他。
在横笛村时,偶尔有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涎着脸缠着墨柒问东问西,净是些无耻之话,墨柒便面色阴沉地不发一语,显然是在压抑怒气,他并不轻易动怒,脾气好得不像话,再无理的事情都能淡然处之,偏偏不能忍受别人不怀好心的调笑。玄玦见他脸色不好看,便教训了那无赖,可是赶走了那人,墨柒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几日后,那曾在墨柒面前无理的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尸体都找不见。再看墨柒,他的脸色好了许多,眉目间隐隐似有冷意。
纵是如此,玄玦仍不去问他,不问,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初来沈城那一日,走在街上,也曾有纨绔公子见了墨柒的容貌,不怀好意地笑,便是这一抹小小的笑意,本可以无视的,却不知哪里招惹了墨柒,他嫌恶地皱眉,居然施了个诀叫那人脚底打滑,直直摔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