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之前雷特和沙尔各自掌管的军团已随着两人走了不少，再加上之前在萨维亚战死和离开的天使……零零碎碎算下来，传送门完全关闭之后谷中所留下的人数十三万出头，以红月之谷本身的自给能力加上储藏的物资，即使与世隔绝个两百年也绝对不会有问题。

我这几天理事之余同时忙着检查各处的元素池与元素祭坛，补充消耗掉的元素结晶。芭碧萝忙到分身乏术，哪怕多了雷吉娜协助也一样，拿丹叶同样累得够呛，多亏了博利摩尔和西泽处处照拂。关键时刻，萨拉萨蒂也蛮靠得住。

他一开始对我说他决定留下来的时候我还有些疑惑。

“一百年你不出门旅行真没问题吗？”

萨拉萨蒂毫无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有……不过，死不了的。你既然说有事，我就陪着其他人撑这一百年好了。”

哦。我点点头。“确实，这样比较像你。”

他大手一挥，“苏尼也留下吧，不过西泽怎么办？”

我笑了笑，“西泽对海洋的狂热你是知道的，而且他常年都在红海深处漂着，说来被天界和魔界波及的可能性太小。也不过是一百年，很容易就过去了。”

拿丹叶牵涉到的事务太多，没法留下陪着芭碧萝他们，但萨拉萨蒂和苏尼留下来，我也可以放心一点。

萨拉萨蒂的火魔法是所有天使中我见过最强大的，当然，除了殿下之外。至于苏尼，地系魔法的造诣非常高。如此，加上水系专精的芭碧萝和风系专精的博利摩尔，四系元素魔法的精通者就算齐了。就算我不在一时元素平衡有什么变动，也不至于造成严重后果。

我看着发光的巨大符文石，一时仍有几分不真实的怅然。、

离别总是匆匆。

目的地不同的天使们是分批离开的，两个不同的出口外早已有了安排好的接应者。干脆些的已在昨晚陆续离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念念不舍的家伙。道别宴会持续了差不多三日，但其实仍然没结束。

也许永远也不会真正结束。

哪怕早就收拾好行囊，也早就分成不同颜色的两堆，可仍不时地忍不住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黑白羽毛交错，那些熟悉的面容上有欢喜，也有悲伤，更多的……却是眷念。

酒的气味和花的香气混一起，还有火堆里燃烧的没药与乳香的味道，迷离又伤感。

再不舍，也终究会离开。

从今之后再相聚，便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不少天使走到我面前来致意，有些还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说“小”，但实际上都是他们的珍藏，不少都稀有且价值不菲。

我都一一接受了。这不是推辞的时候。

我给予他们是我的拥抱和祝福。

此时此地，我没有更好的礼物可以送给他们了。

无论选择的是怎样的道路。既然选择了，那么就笑着走下去吧。

目送着最后几位天使消失在传送门之后，我感觉脸上笑容几乎麻木了。等芭碧萝走到我面前抬起头镇定地说再见的时候，只感觉眼眶酸涩无比。

拿丹叶之前私下对我说，他觉得这一天自己早就准备好了面对，其实不然。

然后我安慰他说，这种事根本一辈子都无法准备好的。只能说，如果来了，那就面对好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处传送门了。

最大的一处。

强烈的魔法光芒在水晶状的符文石上蜿蜒流动，不时地闪烁着，仿佛具有了生命一般。

我还记得和纳格尔埋下它们的那一日，转眼就到了今天。

心口骤然有强烈的热力冲上来，火焰般的红光在指尖燃起，照得四周皆是一片绚烂。眼角扫到自己的羽翼在闪闪发光，灿烂的金黄中渗进了晚霞般的红，明明那么温暖的色泽，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原来，连你也会不舍吗，奇特拉法默。

我强大的末日光辉。

或许，你真的拥有自己的意志，只是我无从揣摩，也无法捕捉。

很快，你就能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了——天界最光辉美丽的太阳之城，耶路撒冷。

而，我将面对抉择。

若非结束，便是开始，又或者，两者兼备。

只是踏出几步而已，身边的一切都消失在眼前融合的光芒中。眼前空落落的原野上暮色四合，远云四散垂落，天地之间苍茫如海，仿佛混沌初开。

一瞬间神思恍惚，然而也只有一瞬。

我转身，笑着对那些模糊的人影挥挥手。我不想他们最后看到的是我的背影。

“法尔……”

“是的。我应许你。我应许你们。”

分不出是谁的声音，又像是每一个人都在这样对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绝不是因为悲伤或痛苦。

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但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第三十五章

自毕业起，我从普通的战天使一路升为天使团团长，绝对是身经百战，但最成功的战略策划仍要数是六十多年前的那次，因此附带引发的风波几乎波及了第五天以下的各层。

好的战略不一定能成功，成功的战略不一定有多好，关键时刻，往往是需要一点运气以及一点决心的，而非是计算与权衡。

至于勇气之类，我觉得，若知道后无退路，再怎么性情懦弱的人都能生出勇气来，也就不必多提了。

某种意义上，这一幕仿佛昔日重来。

只不过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翡翠城的管理者、地之天使乌列殿下，而是耶路撒冷的管理者、神之颜之君主梅塔特隆梅丹佐殿下。

许久不见梅丹佐殿下了。

难得温文尔雅如他也有如此面色铁青的时候，但开口的时候声音仍然低沉悦耳，仿佛带着无尽的感喟。

“法罗尔……”

我悬停在半空，并未取下兜帽，鞠躬行礼，“梅丹佐殿下。久违了。”

这里是红海的边缘，与复仇之野的一侧交界，远离魔族重兵把守的第一天主城瓦莱塔，却离第二天的阿特拉斯隘口不远，即离天界当前实际控制的区域不远。

对于回归的天使们来说，这条路相对近，也相对安全。

但愿一切顺利……

我轻轻叹了口气。

从红月之谷离开准备回天界的天使只有五千，大部分过往分属于四个不同的军团，但是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五千，抵得上大半个精锐军团了。天界标准军团的配置也不过是一万二千到一万八千人，所谓精锐军团则不会超过八千人。

当前已经实际返回天界的天使则远远不止此数。

我们制定的计划，令红月之谷的五个编队在离开时顺便沿途打劫，目标——天使奴隶，包括复仇之野上我们自己买下来的。有心算无心之下，兵力薄弱的魔界警备队不足为患。伊比利斯和达利亚，一者热情高涨，一者百无禁忌，密切配合下几乎将接近边境的几个最大的天使奴隶营洗劫一空。一路挟裹而下，数天内回归天界的队伍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粗略计算，大概解救了超过二万天使俘虏吧。我倒并不曾怎么出手，只是一路远远尾随护持，免得他们因为指挥不力或者太过恋战而蒙受损失，顺便解决几个小尾巴。

达莉亚，雷特曾经的副官。影火的副团长。

过往我对她谈不上多深刻了解，但这一次她对我说的话，我大概能记上几百年。

我微微苦笑。这种时候竟然还走神了。

刚才四目相对，我能感觉到神之颜君主平淡话语下压抑的怒火，或许还有些更复杂的情绪，虽然，未必仅仅是针对我。

面前的六翼大天使站得笔直。他琥珀色的瞳正迎着夕阳光色，熠熠生辉，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确如此。我该说，欢迎回来吗？”

我再次向他行礼。出于无以言表的歉意。

“殿下。我想，末日光辉，它该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

梅丹佐的眼神亮了亮，他欲言又止，但我已顾不得继续探究。不出所料，伊比利斯到底说服了他亲自来此，这就足够了。

在极恶之花未被拔除的情况下，携带这颗火之元素结晶给我带来的压力比预想中还要大得多。实际上，仅仅三天而已，我感觉自己已快要承受不住了。

意识里不断浮现出网状的金色咒文，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轻柔而从容。随着低诵的咒语，胸口被封住的灼热渐渐化作实体，凝滞的红光沿着指尖缓慢地流动，在一臂之处慢慢成形。虽然体会过不止一次，但这样原始而庞大的魔力带来的威压却是丝毫未减，几乎要将我的身体撕裂。毫不意外地，舌尖再次尝到甜腥的味道。

梅丹佐英俊容颜上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黄金六翼轻柔地拍打着靠近，在红光不断凝聚的区域前停下来。

时间仿佛停滞，漫长得似乎永远说不完的咒文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此刻我微薄的魔力。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支撑着将最后几个音节说完了。几乎在同时，我眼前一黑，几乎从半空摔落，却被骤然爆发的力量牢牢托住了。

一块半人高的楔形宝石突兀地出现在我们之间，无法形容的色泽，从深红到血红的各种红色鲜润流动，银红光芒一圈圈环绕在它的周围，不时迸发出细小的火焰。和在红月之谷中不同，此时它散发纯粹的魔力震动着周边数百寻内的一切元素，几乎要形成强大的元素潮汐。

梅丹佐浓密的眉毛微微蹙紧又展开，似乎倒抽了一口气。下一秒，我看到褐色长发的六翼撒拉芬大天使谨慎地伸出手去，变换几个手势，开始反向念诵着冗长的咒语。

从宝石内部不断倾泻的红光让眼前的世界尽数染成一片血红。炽烈的红光包围了我们，不断吞吐着的光芒给人有种奇妙的错觉，仿佛是……它在思考。

下一刻，所有的光芒尽数收敛，托住身体的力量也骤然消失了。我不得不用力拍打着翅膀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梅丹佐轻轻舒了一口气，握紧他手中新出现的法杖。

细长的深红色法杖几乎与他等高，螺旋状的柱身上隐隐浮动着银色的符文，朴实无华的柱头上没有镶嵌任何宝石，极简的线条却带着难以形容的美感。

我惊讶地扬起眉毛。法杖上传来的熟悉的魔力波动明确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刚才的楔形红宝石，奇特拉法默，变成了……一支法杖。

“法罗尔，末日光辉，它会回到它该在的地方。这对于耶路撒冷和天界都是喜讯。”梅丹佐抬起头来看我，他神色已然平静，目光淡然温暖，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你也一样。回天界吧。米迦勒，他终究要回来的。”

回天界吗……

昏暗的天空里，眼前的黄金六翼明亮如光。

我觉得眼睛干涩无比，以致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心底却平静到没有分毫波澜。

眼前的撒拉芬拥有琥珀般的瞳孔，浅褐色的卷发，简直可以用秀丽来形容的俊美容貌，安静的时候沉静肃穆，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冰山都愿意为之融化。我第一次看到梅丹佐殿下穿着盔甲的英姿：与战天使还有游侠都截然不同的低调而轻盈的护甲，花纹般的秘银蕊金的符文在暗金底色上交错密布。

但此刻，我想到的是另一位六翼天使，火红的长发，海蓝的瞳孔，凝视着你的时候，世界都在那一刻远去了。

或许吧。

或许有一天……米凯尔殿下会回归天界……

但，我恐怕不会了。

狂妄也好，无知也罢，或者只是天性中那一点不甘与骄傲，我已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不。”我摇摇头，不出意外地在那张俊美的面孔上看到错愕的神情，微妙地混杂着痛惜与不舍，甚至是……担忧。

一时间，心底涌上的是微薄的暖意与浓厚的歉意。即使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些微妙的气息，这种纠结心情也依然强烈。

“我不会回去。留在天界……无法达成我的愿望。”

我缓缓说完这句话。

周围一直肆虐的风骤然停止。

如此强大的风元素波动，无需回头，我也知道背后来到的人是谁了。

他会来配合梅丹佐，这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这样一来，我也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法罗尔亚列，我原以为，你会更加明智一些。不要妄动。我并不想伤到你。”

拉斐尔温和淡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一如既往地谨慎，数十片薄薄的魔法风刃巧妙地贴着我的羽翼和后背，将我行动余地完全限死，却连头发都没有伤到一根。那些纤细如琴弦的光芒甚至连我的魔力也一并压制了许多。

风之禁锢。

风系控制法术第八级，也是所有同类型法术中最精致的一种。

“法尔，”梅丹佐看着我，异乎寻常的严肃，他缓缓摇头，“这并不是你能选择的。”

“是吗？”我微笑着，“世事难以尽如人意，但我想，我还有别的选择的。”

毫不犹豫地，我从胸口飞快抽出那张黑色的请柬，直接撕开。

黑色法阵的光芒毫无预兆地在手中爆开，我只来得及收起四翼就被虚空中黑白交错的条纹所吞噬了。

电光石火。

世界一瞬间化作各种扭曲的色彩洪流，再一刻，骤然静止。

时间的感觉完全混乱，我无法确定过了多久，等眼前世界再分明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极大的黑色石头穹顶，以及正站在穹顶下凝视着这个方向的一身华丽法袍的恶魔。巨大的骨翼，深渊般的眼神，深绿与灰褐的长发，不可忽视的存在感，无一不清楚揭示了他的身份。

地狱君主，鬼王别西卜。

果然。我松了一口气。

到底……都赌对了。

别西卜不愧是魔界最强大最古老的术士，所制造的集合石的有效半径如此广大，竟足以从第一天边缘延伸到第五狱深处。

高大的恶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角微扬，目光热切，仿佛饥饿的人看到了新出炉的面包。

我猛地打了个寒噤，骤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比起不会轻易伤害我的大天使，居心叵测的地狱君主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自由与力量总有代价，不是吗？

我微微叹口气，走出法阵对他鞠躬行礼。

“殿下，法罗尔·亚列应邀而来。抱歉令您久候了。”

希望……这代价不至于太高。

我下意识地按了按右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精致的红色蓓蕾正含苞待放。

在天界正统的历史中，对作为魔界最古老的领主之一的别西卜提及甚多，甚至超过那位神秘的魔王西索拉鲁赛斯。他的事迹在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光暗之战中皆有不少记载，光暗四战中最少，但却令当今的天使记忆最为深刻——在守卫第五狱的厄洛之战中，亡灵法师团几乎全灭的情况下，他一个终极黑暗魔法灭了占优势的整整六个成编制的精锐天使军团，令天使军团不得不暂缓攻势，最终错失了在魔王失踪（战死）的大好局势下全胜的机会。之后第五天被魔族大军偷袭得手，主城吾珥陷落，火系天使雷诺阿及众多高阶天使战死，光暗四战以两败俱伤的惨烈结局落幕，留给天界魔界各自一大堆烂摊子（包括一长串的失踪名单），貌似到今天也没完全理清爽。

值得一提的是，鬼王别西卜是当前为数不多依然活跃的纯正古魔。古魔，即古天语中的瑟普特瓦，原意是最初的黑暗，又代表巨大的黑蛇，是历史中魔族中最古老最先出现的一支。在堕天使降临魔界之前，魔族中最重要的几支血脉是古魔瑟普特瓦、狂魔维俄蒙和亡灵达阿斯，而血族梵卓棘缡纳多的崛起要晚得多。当然这些都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除了特别在意故纸堆的人，很少有人会在乎这些。但不巧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