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之月(第一、二部)——Cheese
Cheese  发于:2014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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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沉默僵持了一会,一头金发的审判天使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声音却越发响亮,他越说越快,“法罗尔·亚列,我再重复一次,你身为四翼座天使、原米迦勒殿下所属‘炙炎’天使团团长,深受神与大天使的信任,却在天界历神使时代第十三纪第六十六列纪耶德9667——9669年间犯下数条重罪,包括隐瞒前线紧急军情,逾越军团权限指挥,背叛神勾结魔族、引诱麾下天使背叛天界,盗窃天界的重要法器,以及对天使的屠杀。在此神圣的审判庭上,你愿意承认以上罪名并接受惩罚吗?

“……”

即使我说不,难道能够改变什么吗?难道这些罪名,只要我否认就不存在了?

再愚蠢也能意识到,既然到了今天,审判的结果已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我不在意地轻笑,目光转向坐在审判席上的诸位大天使。

三位大天使今天竟然都穿了一身白袍,只是式样和饰品上有微妙的不同。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正襟危坐的这几位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一般。我很久都没见过加百列了,她今天垂肩的翠绿长发上别着黄金的头饰,额头中间悬着橄榄形的深紫色宝石,纵然神情有些犹疑,但那种端庄方正到近乎刚烈的美艳丝毫不减。

我猛然一怔,等等,犹疑??

虽说是掌管水元素的大天使理论上应该是细腻温柔的性情(?),但实际上,加百列心思细密之余杀伐决断的魄力在众多大天使中也是十分罕见的,今天这场审判,她原可以不出席,有什么事情会令她露出这种踌躇的神情?

——凭我一个昔日座天使的荣辱生死?

——决无可能。

我蓦地苦笑,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比死亡更险恶的深渊中。

偏偏,现在即使发觉,也无能为力了。

天界历神使时代第十三纪第六十六列纪的耶德9669年。

那一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回忆起来每件事都是那么清晰,恍惚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可这么久以来我极少去回想。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破碎的影像蜻蜓点水般飞快地掠过脑海,那一刻心里似乎起了茫茫的雾:那些往事那些人,明明还在,可轮廓细节却都模糊不清了。

我记得我在乌列房间里听到他如何和门外的然德基尔语气平淡然而情绪激烈的争吵;

记得亚纳尔在那个荒唐夜晚之后微笑看着我的表情;

记得我第一次悄悄潜入耶路撒冷的圣火之殿中时候心里的惶急不安和狂喜;

还有做最后决定的那一夜我们几个人如何在帕西法尔的一艘小船上一边唱歌一边喝酒;

记得临行前一天我和雷特都收到了金光闪闪的新任命书——他去复仇天使团,而我即将被升为六翼天使常驻诺玛……

可是最后的最后,在第五天,在创界山上发生的事情,如何里应外合地破了翡翠城的结界,如何一步步地走上悬崖,哪些天使是死在了我手中,哪些战友又死在了我面前,我却真的是记不清了。

忘记一些,接受一些,大概活了些年月的天使,这一课终究是要学的。

之前遇到的以斯拉菲也好,瑞雪尔也好,甚至是乌列殿下也好,也许心里都曾有这么一个问题想问我吧:如果那个时候不曾选择离开,不曾背叛,现在的我……会是怎样?现在的雷特和沙尔,还有芭碧罗、拿丹叶以及奥菲斯尼维尔他们,又会是怎样?

我在不同时间不同心情下问过自己很多次。

没有答案。

每一次的往事重现中,我都选择了离开,和背叛。

而雷特、沙尔、芭碧萝……究竟是选择了我,或者是选择了他们自己的道路,时至今日,我也不能做个肯定的结论。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选择了被选择的自由,也同时接受了被放弃的后果。

茫然地注视着前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注视着高踞席上的大天使,可那疲惫的视线似乎穿过了虚空,找不到任何落点。审判天使的嘴唇还在不停地张张合合,我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沉重的镣铐一再摩擦地上的石板,声音喑哑。

“够了。”

乌列低沉的声音突兀插入。有着蓝宝石般头发的大天使端坐在审判席上,平静地凝视着我。没有表情。

“殿下?”审判天使试探着问。

“这样不会有任何结果。我们在浪费时间。”拉斐尔忽然开口,柔声说道。他垂下头,流水般的金发挡住了那双绿色的眼睛。

乌列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说,“带上来。”

带上来?谁?

寒意如蛇慢慢爬上我的脊背。门外一阵的金属撞击,我回头正好看到两个天使拖着一个看上去气息奄奄的四翼进来直接扔在了地面上,未干的血迹在石板上磨出细腻的颗粒,原本漂亮柔顺的长发纠结得乱草一样,凌乱的额发下面孔黯淡苍白,双眼紧闭,似乎是晕过去了。

——尼维尔?竟然是尼维尔?!他怎么会……

“叫醒他。”

两个天使深鞠一礼,然后开始大力拖拽收紧捆在尼维尔身上的铁链。尚在昏迷中的尼维尔低声呻吟着,挣扎着似乎努力想从层层铁链中挣扎出来;显然,这个企图令他更加痛苦。

“住手!他已经受伤了——!”我挣脱了身边的审判天使就想冲过去,下一瞬间冰冷的大力猛然直接撞上我的背,我一个跄踉跌倒在地上。紧接着的几双手把我死死按住了。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我倒在地上之后火一样的疼痛这时候才从胸口和腿上传来。、我愤怒地抬起头来盯着上面的几个大天使,甚至包括我一贯敬重的加百列,“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到底对那些援助萨维亚的天使做了些什么?!”

如果目光可以燃烧,我想现在我面前已然是一片火海了。

可惜不能。

甜腥的滋味涨满胸口,一阵激痛,我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把涌上来的血咽下去。

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如果不是我想要援助萨维亚,尼维尔……还有盖尔他们,现在都会平安无事地留在红月之谷,或者是魔界。

可是,怎么可能?!萨维亚里发生了什么事?

“别激动。他是被送到这里和你一起审判的。”拉斐尔说。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笑容温和而优美。一如往日。一如永恒。

“还有一位天使,你也应该见的。”加百列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审判中说话。和成熟的外表截然不同,水之元素天使拥有即使在所有少女中也称得上最为清脆甜美的声音,令人难以抗拒。即使现在我对局势的看法已经灰暗到了极点……

乌列沉吟着,点点头。

他背后重重迭迭的帷幕忽然动了动,揭出一个熟悉的形象来。

下一刻,我便知道我错了。

也许,从没有最糟糕绝望的状况,只有更糟糕更绝望的状况。

奥菲斯。奥菲斯·捷芬。

这混乱而诡异的拼图终于安上了最重要的一块。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那种感觉似乎是站的地面忽然塌了一块下去,或者是被自己的情人在婚礼上当着众人打了一个耳光,胸口针刺一般的痛,愤怒、悲苦、仇恨、哀伤、屈辱混在一起……我再也压不住从胸口涌上来的血气。温热的血滴在灰白的石板上,红得发黑。

那几个天使似乎不再死命地按住我了,可是,我一时也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

是的,奥菲斯和我不像雷特沙尔拿丹叶他们那么亲近。可是,自从少年时代相识,几千年来我们也一起并肩战斗过多少次,更不用说几十年前那次一起亡命逃脱……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竟然没注意到?是从他最初倡议来支援天使的时候就开始了?还是到了萨维亚之后?或者……

脚步声缓慢而有节奏地接近,而后停下来。我睁开眼睛,顺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慢慢挣扎着站起来。昏迷不醒的尼维尔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只是,我现在什么都无法为他做。

奥菲斯走下来,面对着审判台恭顺地跪了下来。他的目光不曾停留在我或者尼维尔身上。

仿佛,我们从来不曾相识。

在灰暗的室内,他一头灿烂的金发依旧跃动如光,身穿正规的天使军团军服,而且,领口上佩着崭新的军团标志。“云之风息”。拉斐尔天使团。

“拉斐尔殿下。乌列殿下。加百列殿下。前‘云之风息’军团副团长,奥菲斯·捷芬。应您的召唤前来,愿为效力。”

奥菲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的那一刻,我难以克制地大笑起来。虽然连我自己也知道,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原来,这就是原因。

******

印象中曾经有谁对我说过,对于大多数天使,阶位、权势和名誉比活生生的生命更重要,他们只是神的傀儡,虽然拥有漫长甚至永恒的生命,可是甚至不算是真正活过。

我全然忘了他的名字,然而始终记得那种辛辣而冰冷的语气。

对任何天使而言,即使是堕天使,这种说法都足够挑衅,然而,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我承认,他不过是说出了某些……真相。

我知道很多天使其实从来不曾真正活过。

讽刺的是,他们因此而更在乎自己的漫长乃至无聊的时光。

我知道。

或许因为,我也曾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恍惚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空荡的大厅里光线越发昏暗,心底的寒意渐渐凝固,头脑反而清醒多了。

对于奥菲斯,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吧?

无知且可笑的,是我。

但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的,却不仅仅是我。

这才是,我最不可饶恕的地方。

奥菲斯还在慷慨陈词,说的无非是那些高调的话,如何为天界而战却被误解,如何在困境中努力坚持直到重见光明,如何在关键时刻做了正确的决定,如何……背叛了他曾经的同伴和战友们。他素来口才很好,我静静地想,可惜,最终他还是没完全成功。

因为尼维尔,更因为纳格尔。

幸好,我从来不曾打算把传送符文交给他。

我惟一的先见之明?也许。

滔滔不绝的奥菲斯的神色中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和恭顺,却也笼罩着一丝惶恐不安的阴影。

他的视线在乌列与拉斐尔之间游弋,然而始终不曾看我。

我慢慢退到尼维尔身边半跪下来。他脸色惨白,面颊红得异样,几缕凌乱的发粘在额头上。我伸手摸了摸,触手一片湿冷,脉动几乎感觉不到,要不是刚才看到他呻吟挣扎,要不是分明看到那样的红色,也许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祥的预感如同羽毛一般拂过心上,而此刻,我冷静地嗤之以鼻。

等到奥菲斯终于停了下来,审判天使捋捋发梢,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法罗尔·亚列,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针对刚才那些指控,还有捷芬阁下的证词。”

我握住尼维尔的右手,想了想,摇头。

“考虑清楚再回答。法罗尔。”加百列轻声说,紫色的宝石在她额前轻轻晃动,那声音如此温软柔和,如汩汩的泉水,恍惚这不是审判现场,只是往日在神殿中的一次普通交谈。

“记住,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尼维尔和其他三名天使的生命。你从来没想过要与天界、与神族为敌的,不是吗?你所带走的,对于耶路撒冷而言,是不可缺少的。若你能将其归还,”极美的双瞳静静地注视着我,“至少可以保证其他天使的生命安然无恙。”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实话,在众多大天使中我对加百列的尊重仅次于殿下,再,这个条件的诱惑简直不亚于是垂死的旅者在沙漠中看到一汪小小的清泉。但,我想我已经走得太远了,无法回头。

太狂妄或者太无

知,我想胆大如我,必居其一。

遗憾的是,我太晚才发觉,我真的、确实、无法放弃。

“不。除非,我知道米迦勒殿下是如何遇刺的,或者,让我亲眼看到,殿下活着回到天界。”

大厅里忽然降临的寂静犹如置身于深夜的墓园,似乎连呼吸声一时间内都消失了。

空气凝重成铅块,沉沉我的压在肩上。

我闭上眼睛,眼前只剩黑暗。浓重的黑暗。

我不愿意去看他们中任何一个的表情。也不需要了。

“那么,现在宣布审判结果。”

乌列的声音听来有几分僵硬,也许是强行抑制的愤怒?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我提示自己不必去想太多。

他痛恨我,是的,当然。

然而,我知道,也许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多。

毕竟,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恨我,我现在早已不会是一整块了。

而,另一个方向的视线却令我感到难以遏制的挫败以及愤怒:拉斐尔。

——该死无聊下流乱七八糟莫名奇妙不可理喻的禁制!把我的魔法还给我!

我死死咬住嘴唇,免得哀求的声音不小心溢出来。我分明能感觉到有着微薄的魔法之力环绕在我身侧,绝望地是,它们如此地不可触及。

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感觉上,似乎过了几百年。

尼维尔的手很凉,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握住的是死者的手,而其实我自己的温度并不会比他更高。

似乎,我早已死去。

零零碎碎的往事种种莫名其妙也肆无忌惮地浮动,眼眶毫无预期地酸胀起来,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那次镜子里看到的一百年前的自己的神情,还有从创界山跳下去时的雷特和沙尔的神情,以及更久以前第一眼看到的暮色天空。我还记得,那些空中飞扬的雪花散发着水一般澄澈的微光:很美,然而每次想起,总觉得有种宿命般的寂寞。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一直以来困扰我的那些事,还有自己的心情。

心底里蛰伏着的那些隐秘的愿望,犹如火烧过的荒原上的草茬,看似凄凉,然而顽强无比。

右腕蓦然一阵激痛,我猛一激灵,狠狠咬住嘴唇,那种熟悉的麻木钝痛渐渐发散到整个右侧躯体。我睁开双眼,近乎挑衅地抬起头注视着台上的大天使,努力地挺直脊背。然而眼前所见的一切都狂乱地扭曲着,鲜亮颜色片片剥落,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黑白碎片,寒冷从体内渐渐浸透,我冷得发抖。审判天使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可我起码仍然清楚地听到了“火刑,十三日后,欣嫩子谷”这几个词。

很好。我安静地想。如果我真的跑不掉,至少火焰很美,而且很温暖,我也不用担心尸体的事情。

我听说过很久以前天界里有座奇迹之城,所有垂死之人的心愿都会得以实现。

我想,我也许是衷心希望耶路撒冷也能偶然客串一下奇迹之城的角色。

因为,我确实还有心愿没有完成。

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结。

从来不是。

而,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尼维尔也不会。

无数小小的冰晶在窗外无边的黑暗中缓缓地漂流着,那晶莹的微光,宛如有人从来不曾垂落的泪滴。

第十九章

耶路撒冷拥有漫长的历史,在天界现存的各大主城之中仅次于圣弗利亚。从天界历分族时代之初便开始兴建,在山谷之间狭小的平原之上一点一点地垒起高大的城墙,足有六十寻宽的护城河则完全是由魔法和人力造就,据说当时动用了四大元素天使和数以百万计的低阶天使,历经近百年才最终完成。一直以来,即使在最危急的时刻战火也不过险险与耶路撒冷擦肩而过,并不曾对她造成大的毁坏,因此耶路撒冷整体上保持了古老的建筑风格,偏于冷峻简练,注重实用而层次分明。如果飞到耶路撒冷上空,可以看到她被高大灰色城墙环绕的主城区形似巨大的等边三角形,而且分成外城和内城。外城以著名的“义人之园”为中心,园外的巨大广场上每逢月初月中都有盛大的市集;内城呈圆形,面积很小但秀美非常,以火之神殿为中心,处处奇花异草,是驻守耶路撒冷的大天使和天使团高层平日所在,火之圣石原本就被放置在神殿中。天使军团的大部队通常驻守在城墙之外的三个卫城之中,而城内的外城与内城之间有高墙相隔,同时也布下周全的结界,昼夜防护。耶路撒冷的居民,未经许可不得靠近内城。即使是主天使以上,没有获得许可也不能进入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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