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维尔和提莫……死了？！
我觉得有什么从喉咙里直冲上来，生生绾住了舌头，尼维尔带着笑意绿玻璃一样的大眼睛似乎在眼前闪了闪，然后是提莫瘦削挺拔的影子……他总是那么沉默寡言……和性情活泼的 尼维尔刚好相反……
眼眶一阵酸胀，我按住眉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信……”
“有一支魔族军队本来是准备在刑场劫人的，结果被加百列殿下巧妙地拖住了。”以斯拉婓缓缓说了下去，“当时说被处刑的是你、尼维尔、还有提莫。不过最后，还是被魔族突破进来，把几具尸体抢走了。”他偏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青灰的眼睛里宛如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些我也是听说的。据说，率领魔族军队的是沙尔·尼斯诺克。然后，当天夜里，耶路撒冷城外就爆发了瘟疫，我们被要求迅速离开耶路撒冷……等我们来到了海法……却发现这里已经……是比训河河水……”
瘟疫是通过比训河传播的？
但是，无缘无故，耶路撒冷怎么会突然爆发瘟疫……
疑惑浓雾一样压过来，我张开嘴，可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词来。
我看看以斯拉婓，他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被病得脱了形了，但还努力挺直了背和我交谈。身边横七竖八倒卧的其他天使却再没有一个能坐起来的，只听得到呼吸和轻微的呻吟声。
说不出悲伤还是愤怒，心里一瞬间里空荡荡的，好似千军万马轰轰烈烈地踏过去，许多张面孔在里面昂扬地横冲直撞，每一张脸上的神情都是鲜活的，可每一点一滴都痛彻心肺。
“这瘟疫……发作得太快了……” 以斯拉婓愣愣地看着身上的毯子，难得的有几分恍惚，“守城的天使之刚来得及关上城门，本来还通知了治疗天使到城墙上巡诊，可是……”
“你……你们是昨天到的？”
以斯拉婓疲惫地点点头，“不错，昨天。一天多一点时间而已，我们三百多人，能动的只剩下这里三十多个了。也怪我，一开始太大意了……这种瘟疫似乎是专门针对天使的。药品之前都支援了耶路撒冷，这里没剩下什么。治疗天使昨晚带着一些还没染病的平民离开了……不过，现在第四天到处都是魔族的军队……”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犀利的眼睛亮得骇人，“法罗尔，我不管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不管你要去干什么。我大概也快死了。看在过往这么多年的份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看着他，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那个骄傲说着“胜之不武”的桀骜少年，那个在我被排挤冷落的时候静静说“不要多想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的战天使，那个冷着脸说“你不该回来”却把我推上马车休息的守备天使长官……
他快要死了啊……
我扫视过他衣襟上沾染的绿色血迹，心里有什么在悄悄哭泣。
答应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答应……我做不到的事情。”
以斯拉婓展颜一笑，他似乎忽然恢复了几分精神，“我知道。我明白。你和那几个家伙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在乎。我希望你答应的是……”
长风猎猎迎面掠过，吹乱了我的头发和衣袍，带着几丝夜间的凉意。
我努力扬起头，眼前天空是半透明的深蓝，丝绒一般的漂亮。白日将尽，天边还留着一线深紫玫红的暮色，艳而雅致，却美得有几分不祥。
耳边尽是哔哔啪啪的响声，跳脱的火焰宛如翻涌起伏的血海一点一点将典雅的神殿吞没，炽烈火光映照着我，眼睛热得阵阵生痛，连背后的黄金羽翼都染上了血珀般深重的红色。
那里已经没有活着的天使了。
其实，海法和艾博拉有点像，都是这样老旧而平庸的小城，算得上秀美，可是一点不富庶。我知道那些死在城墙上的守备天使平日里还要靠打零工收点过路费才能贴补生活，而那些倒在街道上默默死去的，大部分都是最普通的低级天使，穿着几十个欧里的普通衣服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一天天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为一点小利苦苦奋斗流血流泪甚至拳打脚踢。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懂什么高深的魔法也不是强悍的战士，可能一辈子没机会见到高阶天使们，一辈子没机会去耶路撒冷参加一次春祭。
即使是死去，也不会在天界历史中留下名姓。
就如同……那时候的我一样……
以斯拉婓最后说的那句话在我耳边反复回荡着，“这场瘟疫……来自当年的四翼天使、而今的魔族大巫师雷米尔……雷特。”
我凝视自己染血的指尖，叹息。
起初那种剧烈的锥心的痛苦变得深沉了，犹如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胸中燃烧着，时时刻刻都在翻腾着撕扯着，却痛得说都说不出来。
以斯拉婓·约玬，我记得……耶路撒冷是你的故乡吧……
原谅我，无法将你送回你的家园了……
我转身离去。
背后，摇摇欲坠的海法已成一片浩瀚火海。
我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和这里一起，永远地化为灰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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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结尾……
云一般轻盈地浮在空中的白色石台从最初可以容纳几百人的惊人大小变为操场般的庞大，而后从庞大变为普通，最后从普通变得只能容一辆马车行驶的宽度。宏大的喷泉声渐渐远去，我吊着罗弗的背影，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大半时间都在神游。他似乎也若有所思，回答得乱七八糟，连动手打发那些拦路魔兽的时候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吸血蝙蝠、灰鸟、铁线蝾螈、地穴爬行者……
见过的没见过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听过没听过的……魔物在我眼前次第晃荡而过，我觉得我已经完全麻木。
唯有脚下不断延伸的石阶是真实的，唯有耳边潺潺涓涓的水声是真实的。
走在前面的罗弗骤然停步，转身，浓密的黑雾从脚下直冲而上将他紧紧包围，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凝视着我琥珀色的眼睛是一片森冷。
“出口快到了。”
我一怔，轻笑，甚至连发问的力气都省去了。右手一扬，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从手中直线飞出，带着流动的银白色光芒刺向黑雾。他惨叫一声。与此同时，我觉得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越来越紧……我艰难地大口大口呼吸着，试图唤出魔法来解除，但右腕却忽然剧痛起来……该死……真不是时候啊……
难道……会死在这里吗？
真不甘心啊……
我眯起眼睛，深深吸气，淡青色的光芒在指尖一闪，追寻利刃而去。
黑雾一抖，似乎散开了不少，露出他惨白的脸色。薄薄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耳边翻飞的都是听不懂的咒语……
眼前慢慢开始变暗，甚至连我释放的魔法光芒都变得黯淡了许多。身体沉重起来，如铅，如铁，拉扯着我直坠下去。
我料到了他可能翻脸，但在这种距离上，战天使居然输给了魔法师？！
只能自己苦笑了。
原来他的魔法这么强……也许比我之前所有遇到的法师都强也难说呢……
他低哑的声音有几分颤抖，看来我也不是没有成果的……
“你长得太像他。我不能冒这个险。”
“要怪的话，就怪拉结尔好了。我不止一次上他过的恶当。”
“虽然对你这样的小天使偷袭，有失我的身份，不过，我会把你的尸体带给你的同伴的。欣嫩子谷对吧？”
“再见了，有趣的黄金小天使……”
黑暗越发浓厚，我跪倒在地，强行用剩下的那把剑撑住身体，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了，但我还是尽量的说下去，“不要……不要把我的尸体带走……拜托你……咳，你把这个拿走……”我抖抖索索地握住胸口的六瓣宝石雪花，勉强分辨出那团黑雾，“拿走雪花……就说……就说我已经逃走了……拜托……”
黑雾摇晃了一下，慢慢向我靠拢。他似乎是在犹豫，也可能，是我已经神志恍惚了。
“好吧。我会把这个带给……堕天使们。”
一只冰冷的手触到我的胸口，犹如死亡的温度。
我浅浅微笑，无论如何……我终于还是成功逃离了耶路撒冷了……
原来，这才是结局……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永远不必担心我们彼此反目……也不用担心会死在你的面前……
雷特，谢谢你，把雪花交还给了我……
对不起。
第二部·镜像·倾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