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之月(第一、二部)——Cheese
Cheese  发于:2014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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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疑。

痛楚。

无奈。

还有,哀悔?

我怔住。

犹如一个无知者在暗室中不小心推开一扇门,忽然发觉门外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天地,或者,犹如孩子随手揭开墙纸的一角,却发觉背后原来糊着一张血色狰狞的面孔。

——为什么,乌列?为什么……你是这样的表情?!

指尖深陷入掌心,我紧紧咬住嘴唇。难道之前我们的推测……

往事如流瀑烈风,狂乱地扑面而来,几乎令人难以呼吸。眼前一暗,我扶住车壁,眼前的世界仿佛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彩色碎片,缓缓流动着。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从殿下的遇刺开始。

那是一百三十三年前吧。耶路撒冷一年一度的春祭前夕。

我刚在边境执行完一项简单的任务,忽然收到本该身在圣弗利亚的殿下的传讯。传来的讯息是空白的,然而当时心里隐隐升起的可怕预感让我疯一般的赶去。

只是,还是迟了。

等到我赶到,一切都结束了,云淡风轻,色若深海的天空下一片狼藉。

铺天盖地的血色。尸横遍野。

记忆中最后看到的,只是一个漠然的侧影——一身黑衣的魔王抱着血淋淋的殿下离去的侧影。无数细小的漩涡在他身边舒卷绽放,恍如一丛丛怒放的血玫瑰,那是高等黑魔法强行侵入天界结界之后产生的特有现象。我见过多次,但从未想过,可以那样绝望,又那样美。

路西法当时并没有流泪,但他的表情却让所有人都能霎时明白,什么是心碎。

而我握着剑柄,傻傻地站在路边,只是那样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仅仅是一瞥,我也能看到,殿下身上伤痕累累……

我狠狠闭上双眼。熟悉的酸涩刺痛。

可我早已,无泪可落。

在那之后三个月,我大概已经把天使漫长一生中的所有泪水都挥霍而尽了。

其后的那几十年犹如一场灰白昏沉的梦魇,从最初的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到后来的消沉颓废自怨自艾,最后甚至偏激疯狂不顾一切……现在仅仅是想起都能感觉到心脏那种似乎被人慢慢拉扯撕裂的痛楚,绝望,却又不甘。

是,我不甘心。

连复仇……都无处可去。无人可寻。

唯一的一点怀疑,辗转落在了风之天使拉斐尔身上。可是,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

对于殿下的遇刺,天使中流传的解释说是一群企图叛变的低阶天使为求在魔王面前立功勾结魔族在天界之门附近设计了这一场暗杀,殿下猝不及防下为人所乘,反击之下双方同归于尽,所以那里空气中隐隐残留着大魔法之后的波动,既有黑魔法的,也有白魔法的。

这解释……怎么看都漏洞百出,然而,天界上层在之后的几十年中迟迟未对此事作出任何正式解释或者处理。

而一直以来,我所深为不解的是——即使是策划周密的暗杀,即使当时卫队恰好没在殿下身边,即使是以寡敌众,以殿下身为大天使长、火之天使、战争天使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被那样一群乌合之众所杀?!

种种的念头电闪而过,等我再睁开眼睛,面前的大天使脸上早已恢复了沉稳的表情,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冷淡傲慢的笑意,“真相?法罗尔,这就是你想要问的?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天界作出的解释,却肯相信我私下的话语吗?”

我犹豫了会,终于慢慢点头。

在天界的几千年,我最深刻的一点体会大概就是永远不要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解释。我不相信,天界上层的大天使们从来不曾调查过这件大事,或者说,从来不曾了解任何的内幕。唯一一点我无法肯定的,只是他们在什么情况下才肯把那些我所渴望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乌列素来漠然的神情中笑意越发明显,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你真的肯定,你能承受米迦勒死亡的所谓真相吗?”

“我能。”我昂起头看着他,再控制不住自己,一字一句郑重说,“何况,殿下并不一定死了。”

他遽然一震,深深看着我,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飞快地掠过那双眼睛。半晌,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很低,却将我伪装的平静震得几近粉碎,“原来如此。法罗尔,你盗走火之圣石,竟是为了这个?”

“原来,你也知道那个传说?”我喃喃低语。

也是,他毕竟是三战之前就出生的大天使啊,而且现在还是元素天使。

“知道?”乌列冷笑,“岂是仅仅知道?不过……你真是太出乎我意料!可惜,即使你盗走奇特拉法默,也什么都做不了!你怎可能掌控末日黄昏的威力……”语声嘎然而止。

末日的黄昏?我心里猛然一惊,却竭力维持住平静的神情。

火系终极魔法?难道那本书的记载是错的?只有元素的终极魔法才能驱动相应的元素结晶?光魔法无法取代?

“米迦勒……死于黑白魔法的夹击之下。白魔法的伤害无甚大碍,最后的致命一击,是路西法的末日判决。

“什么?!”我猛地一咳,顾不得心口一阵激痛,忍不住直接拽住他的披风,“怎么可能?那根本不可能!”

“你竟不相信?你……”乌列微微侧过身子,眉宇间的惊异越来越深,终于再掩饰不住,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原来,你连米迦勒和路西法的事都知道?米迦勒……他当年果然对你异常看重,竟然连这件事都不曾隐瞒。可是,”他眉宇间的惊异化成淡淡的嘲讽,甚至还夹杂着无由的怜悯,“路西法毕竟是路西法。他最看重的,只有他自己,他的力量和骄傲,还有魔界。米迦勒他身为大天使长、天国副君、火之元素天使、六翼炽天使,却不能把责任与尊严放在第一位,漠视神的警告,一味纠缠于过去,有这种结果……只是迟早的事情。所幸,至少这次对他动手的,不是身为天界审判天使的我,也不是古里格利。”

所幸?到了这种地步,还算幸运么?

漠视神的警告,一味纠缠于过去……

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魔王那时候心丧若死的淡漠神情恍然浮现在眼前,我泠泠一个寒噤,止不住惨笑,“那么,这也是神的意愿吗?令魔王陛下得以成功在天界暗杀大天使长?再任人清洗我们这些曾经追随殿下多年的旧部?”

乌列一怔,“没有这回事。”他忽地加重语气,紫色双瞳在黑暗中越发显得威严深邃,“神的意愿,不是你该揣测的,法罗尔·亚列。你得到了我的回答,那么,你的答案呢?你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吗?”

“……不。”

“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的,法罗尔。”

“不——我不会。”我定定地与乌列对视,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把目光转开。

“还是选择了与光相异的道路吗,法罗尔,”乌列看似平淡的神色里隐隐含着哀伤,也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那么,终究是背叛吧。”待了片刻,他叹了一声,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声音淡定下来,“即使你没有投向魔王,结局也不会有任何不同。我竟有些期待了,等你到了欣嫩子谷,是不是还能保持现在的态度。”

欣嫩子谷吗?我暗暗冷笑。果然。即使没有投向魔界,只要选择不同的道路,在这些天使眼中,仍然等同于背叛吗?明知道如此……我却还心存侥幸吗?心底最初听到殿下死讯“真相”时的那种寒冷化作流泉飞瀑般沁凉刺骨,一时凝成说不出的决绝快意。

“以我之名发誓,我绝不后悔。直至时间尽头。”

话一出口,本来已经恢复镇定的乌列猛然一震,脸色骤变,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可怕的话,一时竟哽得说不出话来,“你……”深紫的眼瞳中种种情绪瞬息万变,只是都不在我能理解的范围之列。

我遽然一震,心底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如同这种对话以前也发生过一样。似乎也是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如此针锋相对,如此纠结复杂,如此决绝……

为什么?怎么可能?!

如同有什么骤然破裂开来,眼前不停地有一幕幕极快地闪过,待要仔细分辨,却又似乎抓不住。我素来是对上心的事情丝毫不忘,不在乎的事情却看了也就当作没看了,往昔记忆,即使再久远,即使是在我极小时候,也还算得上是清楚明白的。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些模模糊糊、似有似无的东西?明明不过是一瞬间,金色白色黑色的翅膀,形形色色的容貌神情,白天黑夜黄昏黎明旷野天空红海神殿,无穷多事混杂着铺天盖地的血红一起涌上来,我甚至还来不及吃惊,竟然又如同烟雾般悄然消散了。

乌列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估计本来他也没打算说给我听。

我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舌尖咬破了,嘴里尽是腥甜。心里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那些仅存的印象告诉我,看来我再无法把往日那些梦境仅仅当作是梦境,把刚才这些……全部都当作是幻觉。

即使,我还能分辨得出,那个反复出现在里面的身影,并不是我。

肩膀忽然被人紧紧抓住,近处的紫色眼睛里多了些我无法看懂的神情,“法罗尔,永远不要再说这种话。记住。你不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这后果……并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肩膀上传来的剧痛令我清醒了不少,然而乌列的神情却让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我摇摇头,正要说话,眼前一黑,再没有知觉了。

第十五章

一群群鸽子扑啦啦地飞起,如云的阴影略过,些许低哑的鸣叫声一掠而去,雪白的羽毛在金色阳光中闪闪生辉,晶莹的光芒点缀得那段灰色的城墙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走到小小的窗口边,仰望,从铁栏之间,那一线微弱的光射入这阴暗的房间,仅有的一角天空是深深浅浅的蓝与紫,幻化得如斯美丽,不知究竟属于晨光还是暮色。

耶路撒冷。光辉之城。我微笑,你果然无时无刻,都如此美丽。

虽然我从来没从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来欣赏过你……

左手箍住右腕,之前无时萦绕的痛苦已然淡去,只是整只右手都几乎失去知觉,现在连正常的痛都感觉不到。我看了一眼手腕上斑驳青紫,夹杂在淡黑的藤蔓之间居然有些刺眼,不由叹了口气。

神之治愈,风之天使拉斐尔,倒没辜负他千百列纪来第一治疗天使的名称。

只不过,他这究竟算什么?压制了还是……更糟了?

痛固然是不痛,也不会动辄就昏迷了,可我之前用来控制“极恶之花”的法力却也冰消雪融,现在竟然是什么魔法也无法施展了。

默诵了个小咒语,一次……两次……

和之前多少次的结果一样,本该出现的火星杳然无踪。

常用的治疗魔法不至于引起这种反应,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操作的,我再叹口气,也许……入城的那时候没昏过去就好了。

视线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简陋粗糙的石床与洁白垂软的亚麻卧具恰成对比。一瞬间心里掠过的却是那时候支在床畔的影子。拉斐尔。

我第一次如此切近的看到他。一瞬间的惊讶甚至压过了自己身在何处的疑问。

松散的暗金色额发之下,眉目清朗,鼻高唇润,轮廓细腻柔和之至,如神的手亲手所绘。没有丝毫珠光宝气,一件不加束带的白色外衣加上淡蓝的短披风,居然被他穿得如此端正温文。明明是活了不知几百纪的大天使,容颜却秀美得宛如新雪般的少女,而这种令人惊叹的秀美到了极处,反而多了几分淡漠气质。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身影深刻凸现而出,隐约神情沉冷如水,眉宇间犹然还有几分自嘲的意味,我怔仲无语。

如果殿下的美如蓝天朗日,魔王的美如深渊沧海,那么拉斐尔的美大概是近乎新月初雪吧。从前远观倒也罢了,近处看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记得过往见这大天使,十次中总有七八次是多情含笑的模样,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的神情。

即使之前听乌列提起过,我也全没想到再一睁眼,面前居然会是他。瞬间的惊讶之后百年堆积的疑惑犹豫不满愤恨倏然涌上来,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大概是我的目光表现得太过明显,拉斐尔仅仅和我对视了一眼就站起来,浅碧双瞳深处一瞬间闪过的是极其复杂的目光。温和悦耳而略嫌单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沙得如同隔了什么,有几分听不真切。

“你醒得很快。”

“我压制住了极恶之花,你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你能支撑到现在,我很惊奇。但最好多休息。”

“……”

身体不再疼痛,却麻木得似失了控制一般。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想发出声音,即使只是问一句是何时进入耶路撒冷的也好,可惜胸口憋闷异常,眼前一切犹如在水中浮沉,渐渐晕染开看不清楚,连同那个挺拔的白色身影也悉数湮灭。

半梦半醒之间,我知道陆续又有人靠近,可惜已然无从得知是谁。

其实如果能一直这样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微微苦笑,可惜终究要醒,可惜不能不醒。

铁栏外光灭影生,原来刚才的一线仅仅是暮色残光。

一瞬间那个极不吉利的念头划过脑海,又被生生地按下去。

或许,耶路撒冷,也是如此?

这样又过了三四天,清醒的时候渐渐多些,魔法仍然用不了;除了吃饭发呆之外,我闷得简直想要撞墙。铁栏外的鸽子群飞来飞去,看着居然有几分羡慕。唧唧咕咕的鸣叫声虽然不响亮,却听得我心烦,可再怎么辗转不安心事纠结,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我可以欣赏下这里的壁画?

那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我很诧异到了这等时候我还有这种风雅的兴致。或许我对自己确实太不够了解?

耶路撒冷城里喜欢以壁画作为装饰我是知道的,但连这种深牢重地都绘着壁画,要不是我现在就在此地,也真难以想象。

抬眼仔细看过去,这不是地方的壁画居然满满占了三面墙。大概是年深岁久的缘故,显得有些斑驳不清,原本鲜亮的颜色剥落得厉害,好在最初的笔触尚算流畅,人物们大致也没有走形,隐约可见那种恢宏古拙的气派。题材是我所从没见过的,一面墙大概画的是天使和魔族战斗即将结束的场面,天使军旌旗飘扬天使们个个眉飞色舞,应该是赢了,只是在近地面的一角,又画了条红色的河,河里漂浮着白色的石头,有个天使正褪下了外衣洗涤双翼;一面是画的对战的魔族军队,除了看着眼熟的大恶魔、小恶魔、邪恶法师、白牙牙的骷髅兵,还有些绿色近乎行尸和浑身赤色却长得妖艳异常的魔族;最后一面……大概是年代最久的吧……剥落得太厉害了……当中有一片似乎是被生生削去,残留的画面破碎不堪,连大致构图都很难看得清了……不过……

我微微眯起眼睛……

白衣的这些个应该是天使吧?

……身姿倒是挺拔,可翅膀画得太粗糙了……怎么感觉光秃秃啊……简直就跟没羽毛一样……还有,衣饰也不太对吧?外衣如此宽大,而且神族的服饰里什么时候有这种带锯齿状的披风?还是用双结的玫瑰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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