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把藤鞭扬起,瞄准炎育旗纤弱的手掌打第三鞭,力道比之适才轻了一倍。
“嗯!”炎育旗痛得闭上了眼,手掌像抓着团火焰一样在烧。
洪老师紧接着再打第四鞭,这次已经没办法打在没被打过的部分,而是与第一鞭一样重叠在掌心中央。
不管打在哪里,炎育旗只知道整个手掌都很痛,忍不住又缩回了手,轻轻揉已经发红的掌心,低头扁嘴不敢看主任。
“炎育旗,这才第四鞭。”
炎育旗心里立刻叫苦,想问老师现在反悔决定道歉和写悔过书是不是还来得及?却又拉不下面子这么做。
面子……难道,哥哥也是这样,纯粹只因脸皮太薄,才不向母亲讨饶?
见炎育旗貌似正在犹豫,主任等了等,没等到回应,便伸手抓住炎育旗左手腕抬起来,趁炎育旗没回过神,一连六下快速打下去。
炎育旗咬牙忍过这六下,主任一松开,他便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停地揉又痛又麻的手掌。
洪老师放下藤鞭,自抽屉里取出一包湿纸巾,走近炎育旗,把他挨打的手掌托起来,用湿冷的纸巾敷上去。
“还痛不痛?”
炎育旗尴尬极了,头垂得低低地。他想不到主任居然会关心学生有没有被打痛。
“一点点……”炎育旗老实地回答。
“还想不想再打?”
炎育旗咬着唇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不再赌气,便摇了摇头。
“好。”主任转身走回书桌给炎育旗准备纸和笔,却听炎育旗补充道:“我写给黄老师,可是我不要写给爸爸。”
主任回头瞪了眼这倔强的孩子,拿起藤鞭走上前去,“看来你还是不知错,转过身,手扶墙,剩下的老师非用力打不可。”
什么?炎育旗一愣,本在为可怜的手掌担心,可现在显然是屁股要遭殃。
“除非你决定向你父亲认错,否则老师会打足十四下。”主任边说边把炎育旗转过身轻推向墙,炎育旗虽然害怕却不敢反抗,举起手抵在墙上,还没做好准备,就听见藤鞭的划空声,紧接着便是藤鞭打下去的沉闷声响。
“哎哟!”炎育旗感到屁股一阵火辣疼痛,要伸手去揉却被主任硬是按回墙上,第二鞭同时挥了下去。
噗!这回只打在左臀,炎育旗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缩了缩屁股。
“写还是不写?”洪老师停下手问。
炎育旗被打了两下,虽然不比手掌挨打要痛,但是却觉得很没有面子,也因此更不愿意屈服。
“不写!爸爸不管我,又不是我的错!”
噗!
第三下还是打在左臀的同一处,炎育旗明显感到老师增加了力道,疼得倒抽口凉气,一时叫不出声。
沉默持续没多久,洪老师即挥下第四鞭,打在右大腿上。炎育旗痛得跳了起来,不停用手揉着大腿,藤鞭落下之处像被扎了一排针似地,疼痛久久散不去。
脑海中立时浮现母亲毒打哥哥之后,自己照料了哥哥几天的情形。哥哥的后大腿上没多少伤,但是却有数不清的深褐色条痕,即使没有形成浮凸的疤,也叫人看得心惊。
自己隔着裤子挨上一鞭就这么痛了,哥哥长年累月被打出这么多痕迹,该有多痛?还是说……皮下的神经已经麻木,根本就不会痛?不然,怎么可能不叫、不哭,甚至可以如常上学?
洪老师再次把炎育旗固定回墙上,藤鞭还没有下去,炎育旗便缩起屁股,整个人几乎就要贴在墙上。
居然怕成这个样子?洪老师内心顿觉好笑,炎育旗算得上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如此怕痛却还要倔强的男学生。
把藤鞭轻轻抵在炎育旗屁股上,装作瞄准的姿势,炎育旗害怕得发出细微的呻吟。洪老师无奈地摇摇头,扬起藤鞭用力挥,但一接近炎育旗屁股就紧急煞住,然后很轻地打了下去。
这一着可吓得炎育旗一身冷汗,当发现主任在吓唬自己,马上就羞红了脸。
“校方有规定,学生接受体罚一次最多只能十五鞭,如果你明天交上两封悔过书,剩下的九鞭就可以免去。”主任将藤鞭随手放在身旁的柜子上,再把一动不动贴在墙上的炎育旗板转过身。
“还痛的话就自己揉揉。”
炎育旗被这么一说更是脸红到耳根子,然而屁股的确在痛,只得垂下头避开老师的视线,手伸到背后去分别捂着两侧臀瓣搓揉。
“坐下吧,老师有话跟你说。”
炎育旗疑惑地看了看主任,再走到主任所指的沙发。屁股虽然还残留被鞭打的温度,却已经没怎么痛。手也一样,这时候一点被打过的感觉都没有。刚才明明痛得好似没完没了,难道只是一瞬间的错觉?炎育旗知道自己和哥哥比的话简直弱得不行,但刚刚被打了那几下一转眼就不痛不痒,哥哥却总是一连痛上几天,连放了软垫的椅子也不能安心坐下去。
洪老师拖了张椅子坐到炎育旗面前,轻声问:“你哥哥打过电话回家吗?”
炎育陵是校内的模范学生,没有一个老师不认识他,虽然也曾犯过一些小错误,但都没到需要接受体罚的程度。而仅仅一次的逃课,他主动到训导处自首,且也明白地说了原因,并承诺下不为例,也没有对主任打电话通知监护人的举动表示抗拒。洪老师因此而对他印象非常好,也就没有执行逃课必须罚的十下藤鞭。
炎育旗本来就在想着哥哥,老师竟突然问起哥哥,他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哥哥离家已经两个月,起初在学校引起了相当大的回响,炎育旗每天都被人问,当中有学生也有老师,甚至还有哥哥在补习班认识的人以及在外面打篮球的伙伴听到消息后,在校门外拦着他询问。
炎育旗不晓得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原本只是扭扭捏捏地回答‘不知道’,到后来就干脆黑着脸明摆着不愿意回答,甚至直接开口要对方别多管闲事。
父亲有到学校去给哥哥办退学,班导师和训导主任也有亲自到家里来过一趟。炎育旗不知道父亲怎么解释,只是之后就再没有教职员问他哥哥的事。班上同学知道他不喜欢被问及这件事,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问。
这段期间,母亲都不在家。和哥哥一样,突然间就弃自己不顾。
父亲说,要和母亲分开,还说,绝对不让自己到母亲身边去。
炎育旗上网查过,父母要离婚的话得先分居,并且自己有权选择跟谁一起住。然而有一天,家里来了个看起来很和蔼的阿姨,告诉他的却是一句他觉得残酷得不行的话。
“你妈妈不适合照顾你。”
所以,他没得选择。
一开始,很气妈咪,心疼哥哥,依赖爸爸,但这心情渐渐有所改变。
因为哥哥走了,妈咪不在,爸爸……可有可无。
“育旗。”洪老师唤了唤发楞的炎育旗。
炎育旗低下头,双手手指缠在一起,试图借这无意义的动作把情绪镇定下来。
“没有,他只发简讯给爸爸……”
“那他近来过得还好吗?”
炎育旗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爸爸只跟我提过一两次,后来的我都没问……”
“为什么不问呢?”
炎育旗皱起眉头瞪了老师一眼,撇过脸去,“他只联络爸爸,那让爸爸担心就够了,反正没人管我,我干嘛要理他们!”
炎育旗以为这么埋怨定会惹来老师的斥责,可一说完,老师的手便搭上了自己左肩上,轻拍着安抚。
“育旗。”老师的语气依旧温和,“老师知道你不好受。”
实在太久没有听到关怀的话语,炎育旗眼底旋即泛起一股温热。
“这样下去你只会更难受,勇敢点去面对,不能这么逃避。”
“我……”炎育旗一开口,眼泪便再止不住,“老师……”
炎育旗顷刻间就哭得稀里哗啦,洪老师不禁苦笑,这么毫无保留地大哭的男生已很久没遇到。他起身坐到炎育旗身旁,把手环在炎育旗肩膀上,安静地任由他哭。
炎育旗不晓得自己究竟在哭什么。他心里很乱,近来他把怨恨的对象从母亲转到了父亲和哥哥身上,但是却又一直想起哥哥曾经对自己的好,还有哥哥在家里所受过的种种委屈。
当知道自己要被训导主任鞭打,他兴起了挑战的念头,想要证明挨打根本不怎么样,想要借此把对哥哥的心疼都抹去,想要更彻底地责怪哥哥,想要不再去每天惦记着哥哥。
想要……放弃这个毁了一家和乐融融的哥哥。
“老师……”炎育旗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喘着气努力想把心里话宣泄出来。
“老师在听。”洪老师知道学生的家事自己无权过问得太多,但炎育旗需要一个聆听者,这角色他便有责任扮演。
“老师,我好想哥哥……我也好想妈咪……可是……可是……”
如果现在有个神仙,许自己一个机会,让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挨打那么痛,那么难受……所以……所以……”
所以,哥哥和妈咪,只可以选一个。
无论是爸爸,妈咪,还是哥哥,炎育旗都知道,自己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可是这一家四口,从一开始就错。那些令人称羡的幸福和快乐,只是一个泡沫。
家,是幸福的根源。
然而这个家的根,种着一颗恨的籽。
这要如何面对?
除了逃避,炎育旗找不到方法。
太沉重。
没有从小到大呵护着自己的哥哥在身边,他发觉自己什么也扛不起来。
******
舞厅的重低音强得地板仿佛也在振动。耳膜已接近麻木。心脏清晰地承受着电子音乐急促的节拍。
这样的地方炎允赫并不陌生,虽然婚后几乎没来过,年轻时却几乎每个周末都被爱玩的亲大哥带着一起去狂欢。
“啧啧啧……我就跟你说过,麻烦的不是前妻,是前妻的律师!诶,什么律师楼的?说来听听,搞不好和我前妻用的一样!”炎允撤把弟弟握在手里的空酒杯倒满,那是不渗一滴其他饮料的absolute vodka,看似白开水一样,清澈无害。
“叶维利律师事务所。”炎允赫语气冷淡地回应,说完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炎允撤再把酒杯倒满,这次是闪耀着晶荧琥珀色的johnnie walker black label。
“叶维利……有点耳熟啊。”炎允撤歪着脑袋思考,一边把冰块夹进弟弟酒里。
“是小雅的二哥。”
“我操※△◎◇……”
大哥面不改色把粗言秽语说得流畅自然的反应总会惹得炎允赫忍俊不禁,然而此时他一点也笑不出来,连牵动一下嘴角的兴致也没有。与大哥来舞厅前,炎允赫总算正式告知家中二老自己已经和妻子分居的事。大概是看出自己因为这件事而身心俱疲,父母便没有多加追问和干涉。
这样也好,离婚的原因炎允赫对父母实在开不了口。他不忍心告诉父母,他们曾称赞有加的贤良媳妇,私下其实是个极度偏心的母亲。他不忍心告诉父母,他们疼爱的孙子还没开始上学就被严厉的体罚教育着长大。他最无法开口的,就是自己总是挂在嘴边炫耀的儿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父母得知妻子没有得到儿子的养育权后,便说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就不要客气。炎允赫知道父母指的除了钱,还有帮忙自己照顾孩子的心意。这又让他更为难了。儿子离家已经两个月,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好在他还有个大哥,不然恐怕已经被这些难以启齿的家事憋出忧郁症。
炎允撤也是经历了失败婚姻的过来人,唯一的儿子选择跟母亲,父子俩大约一周见一次面。他可以理解那种真的已经无法和曾经山盟海誓的另一半生活下去的感觉。他也不希望年迈的父母过于操心,于是便体谅弟弟对父母隐瞒实情的做法。
“大哥是医生,二哥是律师,老妈是前政府机构官员,老爸是退休军人。”炎允撤说一句就用食指在桌面点一下,最后大力一掌拍下去,愤愤道:“这一家简直像个攻不下的堡垒!”
炎允赫摇头苦笑,回想自己当初如何艰辛地突破妻子家里的这四大关卡,如今功亏一篑,这段婚姻的结局,称得上惨不忍睹。那天想要带儿子去医院,妻子的医生大哥就亲自找上门。炎允赫当时也不想做得太绝,便同意让儿子到妻子大哥的私人诊所接受治疗。
儿子养伤期间,高烧不止,妻子居然一直待在娘家没有现身。炎允赫曾找上门,要妻子面对问题,至少,要对被毒打至昏迷不醒的儿子表示歉意。结果,被岳父轰出了门。更夸张的是,儿子出院不到一天,居然给打出家门。
炎允赫不知道真实经过,但岳父一句‘禽兽留下的孽种,不要也罢!’,他便忍无可忍,立刻提出离婚。夫妻那么多年,直到此时,才看出妻子一家的思想扭曲得这般不可思议。育陵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也叫了自己十七年爸爸。不只是育陵,炎允赫决定要让两个宝贝儿子远离妻子的家庭。他费了不少心思和钱财,与律师周旋得焦头烂额,终于靠心理医生诊断出妻子患有轻微精神分裂,才得到儿子的抚养权。
短短的两个月,却经历了一连串想都没想过会遭遇的事。如今看似告一段落,但真正辛苦的才刚要开始。赡养费、生活费、债务,还有一个人带孩子的压力……
炎允赫喝完威士忌,脑袋即有些昏沉,还想再倒一杯,却被大哥给阻止。
“育陵这星期打过电话给你了吧?”炎允撤把酒和酒杯都移到弟弟无法随手拿到的地方。
炎允赫点头,自大哥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点燃。
“还是什么也没说?”
“嗯。”炎允赫吐出眼圈,泄气地垂下头,“除了说‘没事’,就只说户口里的钱过一段时间会还。这笨儿子,钱本来就是我给他的,还什么呢?回家不就得了。”
“这叫有骨气嘛!既然都说没事,你就不要太挂心了。”
“大哥,他才十七岁啊。”炎允赫趴伏在桌面上,夹在指尖的香烟已拿不稳,跌落在地。
炎允撤揽着已经没办法走直路的弟弟步出舞厅,在舞厅隔壁的露天大排挡找了位子坐下,并点了解酒的柠檬汁。
炎允赫背靠椅仰望暗红色的夜空,喃喃自语:“不对,育陵上个月过生日,已经……十八岁了。”
“嗯,可以独立了。”
“什么意思?”
炎允撤被弟弟突如其来的怒瞪吓得差点把饮料喷出来。
“他长多大都是我儿子!谁准他独立了!连一纸高中文凭都没有,怎么过活?我说,若是你儿子你会不管吗?”
炎允撤见弟弟有发酒疯的迹象,连忙招服务生结账,打算尽快把弟弟拖回家。
“我知道育陵聪明,可这社会就是现实!没有大学文凭不可能找得到好工作!喂,他是我儿子!”
“是是是,是你儿子,是你儿子。”炎允撤敷衍着回答。弟弟酒醒后通常都会把喝醉时的事忘掉个九成,他也就不想费心认真答话。
“育陵书念的好,运动行,还会钢琴!画画是输给小旗,可毛笔字写得漂亮!我告诉你,我拚死也会让他念最好的大学!他以后要不是工程师,也一定会在跨国企业任高职!他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