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陶颜带着家仆过来了，家仆拎着个木饭盒。把饭盒搁在寝室的桌上，打开木盒，竟有两种药膳和一壶酒。

叶容的精神和身体每况愈下，几乎让人不忍直视。

陶颜端着药膳放到床头的茶几上，对叶容说道：“昨日我拉着肖老板，连夜研究赶制了这羊蜜膏和翠鳗羹。对你的病都非常有用，你可不能不喝呀。你看我几乎一夜没睡，皮肤都变粗糙了。”

在陶颜的诱哄下，叶容终于端起鳗羹，轻轻吃了几口，突然一把推开陶颜，陶颜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后退几步，叶容；“哇——”一下，连苦水都吐出来了。把鳗羹放回茶几，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舒缓了一会儿，想去拿羊蜜膏，陶颜连忙阻止道：“不可不可，你既然有呕吐症状，吃这个恐怕仍会吐出来。我晚上再过来。”

出去前，陶颜叫来小紫，叮嘱羊蜜膏的吃法，要温酒而食，放一匙即可。

此时，茶馆的老板正在大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突然身上一凉，棉被被抽走了。他不在意地继续睡。来人似乎不想如他意，又扳住他双肩，把他拉得坐了起来，肖毕耷拉着头继续睡。

“再不起，我把你从从床上扔下去，三，二，一……”

肖毕猛然睁眼，一双血红的眼怒瞪眼前的男人，待看清是陶颜，立刻倒回去：“NPC兄，你不是晚上的剧情吗？怎么白天也会出现啊？”

“叶容吐了，怕他是吃不下那药膳，我要你做根治呕吐的药膳。”

“祖宗啊，你放过我吧。你发什么神经啊，老子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睡了啊！”

“胡说，明明只有十二时辰，快快起来，睡觉事小，人命事大。”

“行了行了，你不是家仆三千吗，你自己回家熬得了，还有那医书，全部送给你了，不够去隔壁医馆抢几本，我保证那老头屁都不敢吭一声。”

“你若不起，我便告诉伯父，是你害得叶容得了咯血病！而且，我那玉佩你貌似还没还我。”

肖毕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一个挺身，一把拽住陶颜衣襟，狠命一扯，身子一转，陶颜倒在床上，他压在陶颜身上：“乖，睡觉，哥哥现在就去熬汤，马上就去！你千万别起来监督哥哥，哥哥一紧张，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甩下陶颜，肖毕飞一般地下楼，飞一般地跑到隔壁医馆。钱大夫只看到一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钱大夫揉揉眼睛，没人，赶紧跟过去，进了内室，发现榻上躺了个人。

钱大夫走近一看，发现是肖毕。拉过他手臂诊脉，没什么病。

“喂喂，起来，我这塌是留给病人睡的，你睡了，病人睡哪？”

“睡你床上。”肖毕干脆蒙住头，拒绝交流。

看他那黑眼圈，想必一夜没睡。钱大夫叹口气，不再打扰他，回到了前堂。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肖毕终于醒了。

肖毕舒服地舒展四肢，慢吞吞地出了内室，再要往大门外走去，突然被一只手拽住。

“一两三百钱。快给钱。”

“啥？”肖毕甩甩手，甩不开。

钱大夫一摞胡须：“一两补品钱，三百川椒钱。陶公子说全记在你账上。”

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把价格压到一两一百钱。

付了钱，肖毕一万个不爽，当机立断跑到陶颜家撒泼耍赖，抢劫个花瓶，又被抢回去，顺个夜光杯，又被顺回去，翻来覆去，折腾到一更，若再不回去就得宵禁了。肖毕心一横，老子就是睡你家，也要把钱睡回来。不顾众人阻拦，霸占了主人的寝室，把仆人赶走。躺在床上开始计算，一晚一百，要睡十一个晚上才够本。不对，陶颜家，一晚只用十钱，要睡一百多个晚上才够本。老子要睡到猴年马月啊！有没有睡一晚就解决的办法呢？恰在此时，突然冒出三个字，销金窝。

陶颜回来后，在仆人的报怨下，无奈地来到寝室，就看到那躺床上睡不着的人，正色咪咪瞧着他。见他进来，立刻从床上跳下来。

陶颜礼貌一笑，人却往后退了一步：“你要睡，我就大方点让出来。你好好休息……”

肖毕快步走过去，扳过他，搭住他肩膀：“我思来想去，在你这睡不划算，你欠我的巨款，我也不要你还。你带我去高级红灯区消费一晚就行。”

“高级红灯区？”

“妓院啊，没去过吗？”

闻言，陶颜对他暧昧一笑：“肖老板若是寂寞，我送肖老板一两个女婢即可，何必如此麻烦。”

“你嫌麻烦，就给我钱，我自己去。”肖毕想，等拿到钱，用手解决，就省下来了。老子真是太聪明了。

陶颜叹口气，无不遗憾地说道：“我就是想去也去不了啊。”

肖毕催促地眼神死命地暗示陶颜。

陶颜幽幽道：“你若想讨回银子，或是想去销金窝，去找叶公子就行了。我又没欠你什么。”

这招非常有效，肖毕的斗志立刻熄灭了。

按照今日的药方，又作了三天的椒面羹，总算把叶容的呕吐给止住了。

陶颜便按照以往的药方，做鳗羹和羊蜜膏给叶容送去。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叶容对于肖毕的好意，终于有所动容。

第 12 章

又过了几日，叶容终于下定决心，从枕头底下搜出许久积累的信件，交给打扫的下人，让他烧掉。之后，叶容带着小紫，出门租一条船，顺流而下。此支流汇入主干塘河，与茶馆门前的河是相通的。

肖毕正躲在柜台后，死命瞪那个角落的贼眉鼠眼的中年胖子。这死胖子为什么天天都在？还有那陶颜，整天在他家厨房折腾，没折腾的时候就赖在茶馆喝茶。不就是提醒老子没还他玉佩么？又不是不还了，他这样赖在这里，老子反而不想如他的意。

这时，茶馆来了个瘦小的年轻人，神神秘秘地对肖毕说，外面有人找他。

肖毕狐疑地跟着他出去，刚走了两步，猛然回头，发现那个死胖子也跟了过来，他立刻跑过去，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把人说得灰溜溜结账走人，才满意地跟瘦小的年轻人继续走。

来到柳月渡，发现小紫正在等他。

肖毕走过去，惊奇道：“你不是天天送信的那个谁吗？”

小紫对他作揖道：“叶公子马上就到，请公子稍等片刻。”

肖毕奇怪道：“叶公子？叶容？他找我干什么？”

“小紫不知。小紫只是奉命在此等候公子。”

看他那小样，应该什么也不知道。肖毕也就懒得问了，专心看着河面，看远处的小船渐渐靠近，越来越大。船头的白衣公子负手而立，低头直视河面。

“你家公子很牛叉啊，风都吹不倒他。”

小紫白他一眼：你以为咱家公子是什么，纸片吗？

船停靠在渡口，肖毕一马当先，跨到船上，来到船头，把叶容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最后感慨道：“一个男人，弄得这样惹人怜爱也不容易。”

叶容不理会他的话头，看着河面，淡淡道：“别后重逢，肖老板别来无恙。”

肖毕气道：“有恙有恙，有恙得不得了！自从那陶颜来茶馆当常驻大使，我看到他就心里就有刺，他天天来，我就天天有刺。”

小紫也来到船上，船继续前行。

“多亏了肖老板与笑嫣每日辛苦炖药，我已经大好了。老板以后就别费心做了。”

一阵风吹来，叶容缩了缩脖子，肖毕赶紧脱了外衣给他，叶容伸手挡住：“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肖毕觉得这人一定是脸皮太薄，于是道：“你跟我迟早会熟得不得了，早也是熟，晚也是熟，不如现在就装作很熟有什么关系。”

叶容摇头，道：“我已说过，我与你毫无情谊。你不必觉得亏欠我，我也不想承你的情。今日此来，便想告诉你此事。”

肖毕心底开始烦躁：“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不想认我我可以理解，之前是我不对，之后也是我不对。我已经知错了，叶公子，请跟我和好吧。”

“我不怪你，如何原谅，如何和好？”叶容轻叹口气，转头看向肖毕，发现他眉眼不是那么俏皮，嘴不是翘得那么开心，“你好像不开心。”说完，叶容又觉得可笑，肖毕怎么会有烦恼呢？

“是啊，我看到你病怏怏的就闹心，你还拒绝我的关心，我怎么会开心呢？”

“你拿得起，放得下，喜欢就追，不喜欢就踢开。我这样的人，经不起肖老板折腾。”

肖毕感觉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个墨守成规的病人，玩笑开不得，亲昵做不得，骂更骂不得。肖毕感觉简直无从下手。只是看到那孱弱得好像随时要倒的身子，他本能地想扶住他，但碍于前车之鉴，只好把发痒的贼手藏在身后，装高深莫测样。

叶容感觉到他的拘谨，不由自嘲一笑，指着他腰间的玉佩，问道：“那可是陶颜的玉佩？”

“之前是的，现在不是的，因为它已经属于我了。”

“香车配宝马，暖玉酬君子。陶公子想来是欣赏你的。”

肖毕翻个白眼，这可是老子骗来的：“要不是看在这玉的面子，我才不让他赖在我茶馆呢。“那人是我冤家，我天天防着他，累得快累死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把他牵走？”

一时不查，被肖毕的话逗乐，叶容失笑，连忙掩住嘴，轻咳了一声。

“你笑就笑，干嘛要忍？笑一笑，十年少。心态好，百病消。”

叶容看他一眼，又看着河面：“如果你对他无意，你确实该提防他。”

“什么无意有意？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肖毕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叶容轻轻点头，缓缓道：“陶颜曾对我说过一次。要带你去京城。不知他会用什么方法，我想，应该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吧。可能是让你习惯他，喜欢他。”

肖毕心想，难怪最近老在我眼前晃？老子怎么能让你得逞？不对，本末倒置了！陶颜跟老子的物种不同！还是雄性生物！

于是，肖毕义愤填膺道“这个断袖佬真可恶，明明是断袖，装作正常人，原来藏了这么恶毒的心思。幸好你提醒我，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京城我是绝对不会去的，这里山清水秀，谁要去那里吃沙子啊？”

这时，船像碰到了什么，晃了一下，叶容身形不稳地欲往前倒，肖毕一边向前踏出一脚，一边伸臂，挡在他身前，等他扑过来，顺便伸过另一条胳膊，扯到怀里抱住。

肖毕此刻心底很微妙，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叶容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发现自己被肖毕抱着，肖毕热烫的呼吸喷在他脸颊，慌忙地挣扎，面上泛红：“肖老板请放开。”

肖毕放开手，看着他苍白病容染上红晕，感觉有些病态美感。心底怪异的心情又开始作祟，他干脆脱下外衣，趁机披到他身上，顺便再碰他一碰，嗅他一嗅，回味一下奇异的美感。

叶容一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公子，几时受过此等亲昵得近乎狎昵的接触，不由得推开他退后几步，说了句“失礼了”，匆忙往乌篷跑去，坐在一侧的长凳上。小紫也钻进乌篷，站在一边，小眼愤愤不平地看着外面还在痴呆的肖毕，心里不停骂着死无赖死无赖死无赖……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的肖毕，走几步，捡起掉在地上的外衣，穿回去，想了想，还是坐在了船头。

冷静了一会儿，叶容开始觉得尴尬。他转头看了下船头，肖毕还坐在那里，看着河面一动不动。想必他更尴尬吧。也许该去跟他说清楚，但是这些失礼的情况，一般都由别人来向他道歉。明明是肖毕的错，肖毕该主动来道歉。所以肖毕不动，叶容就更加不动了。尴尬就尴尬吧。

小紫当然明白叶容在纠结什么。所以两人不动，只有他动了。小紫大步走到船头，不客气道：“喂，你刚刚太失礼了吧，你不觉得要道歉吗？”

肖毕没有理他。

小紫声音更大了：“你装死也没用。你赶紧去道歉，不然你就是没胆！”

肖毕依旧无反应。

“胆小鬼！”

死猪不怕开水烫。小紫拿他没办法，只好回去，陪着公子。

船已经到城门，前面拦着铁栅栏，船家调转船头往回划。

又行进了半晌，眼看着要到柳月渡，肖毕猛然惊醒过来，猛得站起，四下看看，发现人在船舱，往船舱走去，坐在对面，眼睛死死看着叶容。面对眼神攻击，自认无法招架，叶容只好避开脸，看向船外。

肖毕感觉心跳得过快，赶紧按住胸口，勉强压下悸动，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第 13 章

叶容惊讶地回过头，对上肖毕炙热得仿佛能烫伤人的眼神，避开他的眼神，轻轻道：“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吧。”

“没关系，相处的日子以后可以慢慢培养。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我与你似乎毫无情谊。”

“我只问你，你喜欢我吗？”

叶容终于回过头，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火苗。

“到渡口了。”

肖毕干脆躺在长凳上，对外面喊道：“船家不用停，继续走。”

船缓缓前行，肖毕转头看着叶容。

小紫忍不住道：“公子不喜欢你，他之所以不说，只是不想打击你。”

肖毕懒懒地瞥他一眼，仿佛在说：我问他又没有问你。

小紫推了推叶容：“公子你就回答他吧，他脸皮那么厚，肯定不会被打击到。”

肖毕继续道：“我不会轻易喜欢别人，也不会轻易表白。如今连断袖我都认了，如果你接受我，我会对你好，不花心，如果拒绝我，我立刻就会放弃。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拖拖拉拉，伤春悲秋。”

叶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肖毕，仿佛想看穿他那漂亮话说得流利的身体，究竟藏了一颗怎样的心。为何能如此轻易地表白，如此轻易地许诺。

半晌，他摇头，笑如烟云淡薄：“肖老板快人快语，我也长话短说。我不会接受肖老板。一来我是叶家公子，即使不娶妻生子，也做不出这等败坏家门之事。二来我体弱多病，不想拖累任何人。三来，我完全无法信任肖老板。而且，我原本只想与肖老板引为知己，肖老板既然对我抱了这种心思，我想我也无法再与你交往下去了。”

肖毕呆呆地看着叶容，直到双眼朦胧，看不清眼前事物，只好拿衣袖抹了一下眼睛，笑了两声：“好吧，理由很充分，我放弃了。既然连朋友都不想做，那便不做吧。”

肖毕跳下座位，坐回船头。

小紫看着叶公子隐隐泛红的双目，心道：叶公子好像拒绝回答喜欢不喜欢他。难道公子对他……不会的，不会的。这轻浮的浪荡子，公子才不会喜欢他。

到了靠近叶府的荷风渡，小紫扶着叶容，上岸。意外发现小青也在渡口。小青是之前服侍叶公子的侍童，因为看护不力导致叶容醉酒，被调去做其他事了。

“你怎么在这？”小紫看见小青那焦急的模样，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小青跑过来帮忙扶着公子，心里依旧纠结着无法冷静：“老爷发现了公子与老板的通信信件，大发雷霆，又有人来告状说，老板上了公子的船，两人亲密无间。老爷已经气了一下午，不知道会不会责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