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只知道来照顾公子,并不知晓更多了。”
陶颜看了半晌,转身对婢女说道:“我写几个药膳的做法给你,都是对叶容有益的,记得叫人去做。”
“奴婢知道,多谢大人关心少爷。”
出了叶府,陶颜回家,去书房的暗格里取了几封信和文件揣入怀中,又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快马赶到官衙,递上名帖和短信。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引他去了总督所在的书房。
来到书房,总督挥挥手,下人退出,关门。房内顿时只剩两人。
陶颜见容总督四平八稳地坐着没动,便招呼也不打,随便拉了条椅子坐下,面带微笑地直视容总督。
容总督见他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自己先说:“你为何说我这位置坐不稳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自然是有把握才会说。这关系到总督无量的前途,不知总督想不想听?”
“关系前途之事,当然要听。”
“不知总督大人还记不记得吕万言?”见他点头,眉头忽然深锁,陶颜继续道,“大人与他素有嫌隙,如今他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听京中朋友来信说,他曾对吏部尚书说想回杭州做官,不过以他之品级,肯定不能降级做个小小知府,而抚台大人刚刚上任,不大可能换人,他此举,大有取大人而代之的意图。”
“我做闽浙总督这几年,虽未有大的建树,也未有任何过错。他也只能说说罢了。”
陶颜摸着下巴,弯着眼,玩味地看着他:“眼下大人不正有个犯错了机会?”
容总督横他一眼:“我为何要犯错?陶侍郎的话我可不明白了。”
陶颜不接他的话,从怀里掏出几件文书和信,放在桌边:“其实之前曾查到他去地方督查时有受贿的嫌疑,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查他。”
容总督看了那些文件一眼,淡淡道:“这些是陶大人的本分,大人自然要尽力,何须犹豫。”
“我其实与他也有几分交情。若继续查下去,恐有损我二人交情,查我自然会查,不过为了二人情分,我想推给另一个人更好。另一方面,若他坚持要回乡,作为同乡,我也自当帮忙一二。”
容总督一直敷衍疏懒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不知陶侍郎究竟要说什么?”
“我想让总督大人重审肖毕的案件。实不相瞒,他与我情同手足,他的为人我非常清楚。人命关天,望大人考虑清楚。”
容总督冷冷道:“所谓关心则乱,陶大人所见也不过是他的一面罢了。不过既然陶大人提了,我就是重审一遍又何妨?只是不知若结果相同,侍郎又待如何?”
陶颜弯起嘴角,笑看着他:“大人为民分忧,喜欢断案我可以理解,但有时候,还是无为得好啊。无论好名声,坏名声,名声越大,越如履薄冰,命悬一线,不是吗?若适当地做个闲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既得花香,又不污染了自己的衣袍,岂不美哉?而且据我所知,肖毕的父亲家财万贯,与官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容总督冷道:“这便是陶侍郎圆滑的为官之道?果然是陶侍郎的风格。”
察觉对方无意再谈,陶颜起身,作揖,道:“不知不觉叨扰许久,大人想必也有许多事要做。陶某这便告辞了,这些信件便留给大人慢慢观赏吧。”
“来人,送客!”
这小小威胁本不足为虑,只是这陶颜着实可恶,天天来访,变着花样逗他玩。即使是铜墙铁壁,也悄悄出现些裂缝。
第 16 章
肖毕终于做出了一匹稻草马,虽然难看,但基本体型已经有了。
肖毕扔下马,抓抓手臂,不满道:“三天才洗一次澡,痒都痒死了,一点人权都没有。”
“有得洗就不错了。”牢友抱着一大摞稻草,坚决不让肖毕糟蹋。
这时,牢门开了,那个谁又来了。
肖毕本来连头都懒得抬,但余光瞥见对方形象有点不同,便勉强抬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肖毕迟疑道:“你从非洲逃难回来?”
陶颜发冠歪斜,有许多发丝脱出发冠,垂落在肩上,衣襟大开,衣衫不整。手上和脖子上还有抓痕咬痕。
陶颜进来,二话不说扑倒在肖毕怀里失声大哭。
肖毕起初还拍拍他的背,后来觉得不对劲,说道:“你嚎便嚎吧,眼泪都不出来,你坑谁呢?”
陶颜身上的玉兰花香入鼻,肖毕打了个冷颤,心想:叶容身上有药香还可以理解,你一个大男人没病没痛,也不是卖的,弄那么香干嘛。
越闻越受不了,推开陶颜,远离了花香。
“我勾引他,但是被他咬到一半,我就后悔,最后我又哭又嚎,他受不了就放过我了。我对不住你。我跟他都说好了,我本来可以救你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肖毕已经不再一味排斥陶颜,也懒得再考虑他是否另有目的。至少,陶颜每日每日来探监,其热诚也足够动人。
肖毕皱眉道:“还有一个月我们就天人永隔了,我早就放弃了,幸好不是被做成两脚羊,我很满足了。你也算了,不要做对不起父母的事。”
陶颜又枕着肖毕的肩鬼哭狼嚎,肖毕叹口气,安抚这多情的可怜人。
半晌,肖毕感觉不对劲,一伸手抓住陶颜的手腕,推开他,举起他的爪子,警告意味地瞪他: “你干什么?”
陶颜睁大眼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为了祈求生路而装可爱的狡诈狐狸。
肖毕也懒得跟他计较了,放下他的手,帮他整理好衣服,拿下他的发冠,说道:“弄整齐了好见人。”
陶颜从善如流地转过身,背对着肖毕,其意图明显。
肖毕一愣,才明白对方是想让他帮忙束发。看看自己不算干净的手,在半旧的囚衣上擦了擦,帮他挽发。
肖毕呆呆看着手上的柔软的青丝,想起这段时间,叶容一次也没有来过,如佛般慈悲的外表却是铁石的心肠。倒是这陶颜,薄情的外表,有情有义的心。
果然人不能光看外表,想来自己也是被叶容柔弱慈悲的外表欺骗了,才对他一时意乱情迷。
陶颜正一心一意地享受肖毕的服侍,突然发现后面的人抱住他的脖子,他吓了一跳。后面的人靠着他的肩膀,呼吸喷到他的脖子,痒痒的。
“我想去京城。”后面的人说,“天天去京城最繁华的酒楼,我请客你付钱。你我醉生梦死,前尘尽忘。”
陶颜刚感觉曙光乍现,却听闻身后一声叹息。
陶颜赶紧乘胜追击道:“你说的,不要反悔。”
“但如果我不幸作古,你要罩着小算盘,带他上京。”
“好。”
……
“咳咳……”
叶容坐在床头,拿绢丝掩住嘴,轻轻地咳着。最近总是咳嗽,胸口都咳痛了,连咳嗽都不敢大声。
婢女端来一个盛满温酒的瓷杯,交给叶容。
叶容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为什么,总是跟第一次喝的不一样?这不是酒。”叶容把瓷杯还给婢女。
婢女紧张得脸一红,却解释道:“这就是酒。您第一次饮的是药酒,这是普通的酒。”
“就算是酒,为什么总有一股羊骚味。”
婢女摇头道:“这……大概是串味了。”
叶容见她面红耳赤为难的样子,不想再为难她,便闭目不再言语。
婢女拿着酒杯匆匆告退。
这叶容自从伤好了一些,便开始咳嗽,还不肯喝药。幸好陶侍郎的羊蜜膏便是和酒一起饮用。要是让叶容知道了,估计连这酒也不喝了。
婢女叹口气,愁眉苦脸地思索。
少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就算被老爷罚了,但老爷还是疼爱他的啊。
难道是因为老爷自作主张给少爷定了门亲事?听说以前老爷对少爷言听计从,少爷一直不肯成亲,老爷一直由着他。怕少爷失宠,连新的夫人也不娶。
听到脚步声,叶容睁开眼,一看是小青,淡淡问道:“小紫怎样了?”
“伤已经大好了。”小青站在床边回答。
叶容见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小青四处看看,见没人,对叶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害公子的人,犯了法,被关进牢里了。”
“……”
小青见他没什么反应,顿时有些失望,不禁又说道:“下个月就要斩首了,公子不想去看看?”
“什么?!”叶容猛然抓住小青手臂,把对方吓了跳。
“那个坏人,下个月斩首,还是你舅舅亲自监斩。”
小青看叶容惨白一片的脸上瞬间呆滞的眼,连唇都失去了颜色,不禁担心地问道:“公子没事吧?”
“没事,我要出去一趟。拿我衣服过来。”叶容起身。
小青为难道:“公子不能出去。”
“你帮我瞒着不就好了。”
小青拿过衣服给叶容穿上:“外面有人守着,公子恐怕出不去。”
“你去弄些迷药过来。”
小青看叶容直视他的眼神坚定,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便干脆站他那边,大不了被打一顿。
把迷药混进酒里,迷晕了守偏门的几个守门的,叶容一记快马,绝尘而去。
在官衙守门的看到一匹马停在他们门外,马上的人本来抱着马脖子,此时双手一松,从马上滚落,吓得他赶紧进去喊人。
原来这病公子在快到官衙前已经昏迷,全凭着一股精神死抱着没摔下马。
病公子被扶到房内床上休息。他一醒来就挣扎着爬起来,不停地问总督在哪里。
于是,容总督在书房见了这位外甥。容总督按着自己的额头,头疼无比。
叶容扑通一声跪下,吓得容总督站起来,想把他扶起来:“你干什么!”
叶容按着他的手臂,坚持不起来:“舅舅若不放人,叶容便不长跪不起。”
“你——你——”容总督一甩袖子,坐回椅子,由他去了。
半晌,见叶容还跪着,容总督问道:“我问你,你果真喜欢男人?”
“叶容不会对不起爹娘。”
“可是你爹说……”
“舅舅若是不信,便把叶容带回杭州。时时监督。”
“听说你还反对娶亲?”
“若是要延续香火,有我大哥。我叶容体弱多病,恐耽误人家,最近一心向佛,心明澄澈,更是无心于此。”
“你想我带你回杭州,来逃避娶亲?”
“求舅舅成全。”
“但那个肖毕究竟……”
“肖毕只是一介商人,与我也只是淡水之交。我对他人品尚且看不起,又怎会与他一起?我救他,只是出于道义。况且,陶侍郎现在一定与舅舅对上了。如果舅舅执意要斩杀肖毕,等于送他一个参倒二品大官的功劳,舅舅请不要自毁前程。”
“但前案全部推翻,我也下不了台……唉,你先回去吧。让我仔细想想。”
叶容低下头:“叶容不敢回家,求舅舅收留。”
容总督更加头疼。
第 17 章
肖毕如今能用稻草折出栩栩如生的动物,也能说出有哲理的话。
比如现在,他一边抚摸着稻草生物,一边说道:“真是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当年做老板那会儿,都争着跟你喝酒打牌,等你进来牢房,立刻销声匿迹,生怕被发现跟你有交情。”
牢友无聊地看他一眼,翻身继续睡觉。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跟你讲话,你却不理我。”肖毕扑到牢友身边,更大声地说。
牢友白他一眼:“那个美男子不是经常来看你吗?”
肖毕坐在他身边,摇摇头:“他那是义务劳动。”
牢友翻身面朝墙壁。
肖毕正想把他摇过来,牢门突然开了。
肖毕的心狂跳不止,这种悸动的感觉……
肖毕握紧拳头,却没有转过头看一眼。
感觉到那轻而坚定脚步在他身后停住,隐约有一股药香飘来,冲散了浓重的湿腐味。
“对不起。”
肖毕僵硬地转身,抬头看他:“是你啊。”低下头,“你来早了,砍头不在今天。”
“此事因我而起。害你坐牢是我不对,我已经求舅舅。他早晚会放了你。”
肖毕抬头,看那高高在上的人:“你既然信佛,也应该知晓,这只是因果报应。是我害了你,我活该。你我没有情谊,没有亏欠,不是吗?”
叶容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我要去杭州了。”
“去杭州好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你还留在这儿,对吗?”
“不,我打算去京城。”肖毕轻轻道:“陶侍郎是个有趣的人,有他撑腰,想必在京城更好发展。”
叶容恍惚觉得对话有些熟悉。多久之前,那个人对他说,其实肖老板也着实是个可爱之人,我思量着,要带他上京。
叶容觉得自己无意间做了媒人,一封署名笑嫣的信,把红线连上了他们。而他自己的红线,却不知遗落何处。
“但——”
肖毕拉长的声音拉回叶容的思绪。
叶容看着肖毕对自己伸过来的手心,问道:“你干什么?”
“如果你握住它,我便不会再放开。”
肖毕的眼睛闪耀着幽深的光芒,认真执着,一眨不眨,叶容平静地看着肖毕。
肖毕无疑是个非常浪漫的人,如果自己也是浪漫的人,便会毫不犹豫地牵住他吧。
执子之手,浪迹天涯。即使他朝分手,彼此笑笑,相忘江湖。
但,就这样从了他,便不是叶容了。
肖毕感觉举着的手已经僵硬,他心里已经开始大骂自己,造的什么孽,竟然还想追求这煞星。
肖毕认命地放下手,苦笑道:“我不明白,你要怎样,才会接受别人?”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你先回答我,我便告诉你。”肖毕开始耍无赖。
“你能让我父亲接受你吗?你能让所有人都不反对吗?你能不让那些流言带给我父亲难堪吗?你能保证你是真心的吗?你保证你永远不变心吗?”
肖毕颜色精彩变幻,最后咬牙道:“如果都做到呢?”
叶容摇头,眼神凄婉:“那更不能在一起了,如果我不幸病故,我又如何忍心留一个如此爱我的人独自在世上痛苦。”
肖毕猛然站起,抓着他的肩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刺猬吗?!缩成一团,天下无敌是吧?”
“放手……”
肖毕发现他神色痛苦,赶紧放轻了力道:“做笔友总行吧。我写信给你。”
“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为什么是我?”
“因为,上天觉得你孤单,就让我认识你,爱上你。你信吗?”
叶容仔细看着肖毕的眼睛,对方坦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