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说清楚。”叶容甩开两个人,快步往叶府走去。
叶容来到大堂,叶父正端坐上首,旁边还放着一大摞信件。众多下人当中,还有个贼眉鼠眼的中年胖子侍立在一旁。
叶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叶父面前,作了一揖道:“父亲,贵体无恙?”
叶父拍了拍桌上信件,问道:“这是什么?”
叶容瞥了一眼,淡淡回道:“不过是旧日的一些信件,正打算烧掉。”
“还好你没来得及烧,你要烧了,我还不知道,你竟还在跟那畜生交往!”叶父威严的声音冷下来,逼问的眼神直视叶容。
“我已与他绝交。”
“你还敢骗我?你以为你做得谨慎,我就不会知道了吗?你今日偷偷去见他,如果没人汇报,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今日便是去与他绝交。”
“那下次呢?去跟他和好?”
“没有下次。”叶容红着眼看着叶父,语气坚定,听在叶父耳里却是倔强,是撒谎。
“你给我跪下!”叶父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以为你在看佛经,原来你在写信!我以为你出去散心,你却给我去幽会!自从你认识他,你就学会了喝酒,撒谎,还学会了男欢男爱?”
“我没有!”叶容抬头,恨恨地看着父亲,眼泪簌簌流下来。自己狠心斩断二人情缘,父亲却不听他言,曲意误解,让他更加难受。
“你还不认错。好!好!来人,去拿藤条过来!”
小紫和小青本来在大堂外面,听到叶父的话,连忙跪着匍匐进大堂,哭喊道:“叶公子真得与那人没有任何瓜葛了!今天没有拦住公子是我的错,老爷要打就打我吧!”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败坏家门!死不认错!我叫你撒谎!我叫你喝酒!我叫你喜欢男人!我叫你犟!叫你犟!”叶父接过下人送来的藤条,不顾抱着他小腿的两个仆人,暴怒地甩起藤条就雨点般打在叶容背上,叶容呻吟一声,倒在地上。
“你给我起来!”叶父抬脚想踢,奈何被狠狠抱住,后面的小紫哭喊道:“老爷息怒啊!公子已经昏过去了!”
叶父转过身体怒视小紫,声音仍在打颤:“你也是!放任孽子在外面浪荡!你究竟是谁的人!我教训你个没长眼的!”小紫放开腿,匍匐在地上,任叶父抽打。
叶父打着打着,胸口抽痛,呼吸急促,赶紧坐下,扶着胸口喘气。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给我把这孽子抬到床上去,别让他死了!”
两个强壮的家仆赶紧小心抬起昏迷的叶容,往叶容所住的院落行去。
另一头,当船到达荷风渡,叶公子三人已经下船,肖毕仍赖在船上,给了船家几个铜板,让船家划回去。可怜的船家碰到这赶不走的无赖,也只好兢兢业业地撑船回划。
肖毕一腔怨气没法发泄当然不行,于是,他拉着可怜的船家,宣泄自己伟大的心情。
“想我肖毕快活一世,竟栽在这病公子身上。你说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的,现在却想跟我划清界限,他这不是寻我开心耍我玩吗?!”
“是是,是他的不是。”
“哼!如果不是他,老子才不会轻易放弃。可老子偏偏拿他没办法,你说一个病怏怏的公子,我追他,他说我欺负他怎么办呢?我随便说他一句,他都能气吐血,我都不知道他怎样才不会吐血了。”
“是是,是他的不是。”
“想我肖毕嘴贱一世,喜欢上一个听不得许多话的病公子,拘拘束束,三缄其口我都不在乎了,他还敢嫌弃我,这是老天罚我嘴贱吗?”
“是是。”
“唉,你说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我说放弃,不代表我就忘记他了呀。”
“是是。”
……
船靠上柳月渡,肖毕上岸没走几步,惊奇地发现范逍在店门口踱步。这可真是稀奇。肖毕走过去,想拍他后背吓他,突然从店里涌出好几个黑衣的带刀捕快,围在肖毕四周。
范逍握着他双手,面色凝重地叮嘱:“听我说,你进去以后别闹别捣乱,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肖毕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捕头拿着一副镣铐,套住他的双手,大手一挥:“带走。”
一行人押着肖毕浩浩荡荡而去。
第 14 章
肖毕被押回衙门牢房,啷当一声,大门打开,被扔在稻草堆。铁门再次关上。
这是怎么回事?
肖毕打量四周,阴暗潮湿,稻草堆,腐臭,还有缩在角落蓬头垢面的牢友。
肖毕立刻坐到牢友身边,推推他:“这里是监狱?”
“废话。”牢友抬头看他一眼,“看你不像穷人,犯什么事了?”
“什么也没犯,你信吗?”
“那你就是得罪了什么人了。”终于来了个人,牢友寂寞的心开始回暖,“劝你到时候什么也别否认,如果你得罪的人势力比你大,他们绝对不会听你的。你要是否认,人家会折磨你,让你屈打成招。”
“这什么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肖毕发泄了句,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趁着酒醉打了一个自称知府的家伙。如果不是他,难道是势力比知府还大的人?再加上知府的那一拳之仇,这还不被往死里整?!
“小算盘,快来救我……”肖毕痛苦地靠着牢友的肩膀,喃喃道。
老板被抓,这店肯定也没心思开下去了。
话说范逍锁了店门,雇了一匹快马,赶往陶颜家。老板最近与陶侍郎亲厚,若是求他,可能有希望。
陶颜正坐在外院的躺椅上,状似悠闲地品茶,旁边还站着一个侍女。见到看门的家丁带着范逍进来,他坐正身子,镇定地把茶杯交给侍女。
“你既然知道我会来,想必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范逍废话也不说,直接开门见山。
陶颜一指旁边的凳子,道:“坐。”
范逍也不客气,直接落座:“你救不救?”
陶颜看一眼身旁的侍女,侍女立刻会意,为范逍倒了一杯茶,递给范逍,范逍喝了一口,继续盯着陶颜。
“今天我回到府里,发现下人少了二人,听说是被官府带走了,于是我猜想是不是和肖毕有关?”
“就是肖毕,他的罪名是勾结海盗,捕杀抢掠沿海居民,海盗都指证了他是同伙。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罪名。”
“但是我帮不了他。”
“怎么可能?”
陶颜靠回椅背:“现在坐镇府衙的是闽浙总督。”
范逍凝神半天,摇头道:“肖毕得罪的人不少,就是不知道是谁,若知道是谁也好。”
陶颜闭目,缓缓道:“闽浙总督是叶府大夫人的兄长,对叶小公子也是异常疼爱。素闻叶老爷不喜肖毕与叶公子交往……”
“这事不是结了吗?”范逍想起月前灌醉叶容害他犯病,最后送礼赔罪,最后不了了之。
“目前只能想到这个线索。而且,就算与叶府无关,以叶公子与总督的关系,若叶公子愿意去求情,也许有回旋余地。”
“肖毕与他非亲非故又无交情,还害他在先,他如何愿意?”
“不管他是否愿意,什么都不做的话,什么也改变不了,不是吗?”
范逍把茶喝完,把茶杯递给侍女,起身告辞,匆匆离去。
陶颜枕着双手,看着天边红霞,伸出手挡住,手边一层金光:“真是个祸害。”
陶颜坐起来,吩咐备马,去了厨房一趟,背个包袱去后院跨上马,从侧门奔驰而出,绝尘而去。
肖毕在监狱吃了人生的第一个牢饭,
白饭,上面洒着咸菜。
“小算盘……原来你的炒青菜才是天下第一,这腌菜是人吃的吗?!吃一口简直要少活一年。”肖毕吃一口饭,第无数次呼唤。
“兄台,牢里一天就两顿,你就别抱怨了,等下不赶快睡觉,晚上冷得要死,睡不着饿死你。”
闻言,肖毕更加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要吃第二口,牢门打开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贵人缓步而来。
无论来着是谁,肖毕都已经把他当成再世父母。肖毕盯着陶颜的包袱两眼泛光,直咽口水。
陶颜放下包袱,边解边打趣:“瞧你这点出息。”
“咦?你只是来探监的?”
展开一纸包的牛肉片,一纸包的拌鹅肉,一纸包的……
“还有很多饼和点心,你不用怕半夜饿了。”
肖毕招呼牢友过来,两人一起吃。这牢友估计很久没洗澡了,散发着异味,陶颜不动声色地往肖毕身边靠,远离那个牢友。
肖毕边吃边问:“你啥时放我出来?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犯了杀人罪。”
“啪嗒”,筷子掉地。
肖毕捡起筷子:“杀人是死罪,没人为我脱罪,我岂不是死定?”
“应该是的。”
“一条命值不值二百两?”
“值的。”
肖毕拿筷子一指陶颜:“你把我玉佩拿去贿赂吧,不够的话把另一块也搭上,还不够先借你的抵上。”
“但人家不贪你的钱,想要你的命。”
“到底是哪个孙子诬告老子!老子出去后就弄死他。”
“不管是谁告你,背后都有人撑腰,那人只怕你也杀不了。”
“大不了一条烂命,又不是没死过。”知道存活率不高,肖毕干脆什么都放下了。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肖毕看着陶颜深沉的眼睛,突然想起叶容的话。肖毕恍然一悟,扑过去揪住衣襟,陶颜一个不慎倒在地上,闷哼一声,被对方死死压住。
“是你这孙子吧!是你吧!我差点忘了,你这只黑心狐狸,你想骗我去京城,所以自导自演了这一幕?”
“不是我。”陶颜直视近在咫尺的双眼。
“你最好马上放我出去,再重重地赔礼道歉,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一条烂命搭一条好命,为民除害,死得其所,我以后就是英雄,你就是狗熊。”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陶颜叹气道。
“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哦不对,听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吗?你一而再在再而三地耍别人,危机关头就再没人信你了。”
“你先放开,铁镣很重。”
肖毕看他那脸色,确实像喘不过气,就放开他,起身。
陶颜急喘了几口,缓缓坐起来,直视肖毕:“我会救你,但不是马上。抓你的人,权势比我大,也扳不倒,只能旁敲侧击。”
“好,那你慢慢敲,别在我死之后才给我沉冤得雪就行。”
赶走陶颜之后,吃饱喝足,又拉着牢友一顿侃,侃完了抱着牢友睡,牢友抱怨道:“兄台,你虽然舒服又暖和,我是又热又难受。”
“两个人难受不如一个人难受,所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不了我出去以后多给你烧点纸钱嘛。而且你这么臭我都不嫌弃了,你嫌弃个什么劲?”
“你——你自己迟早也要发臭生虱。纸钱你烧给你自己吧!”
……
第 15 章
却说范逍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叶府,却吃了闭门羹。想要贿赂,人家根本瞧都不瞧。这可急坏了他,最后去写了封信拜托给民间的信局,结果等了一天,石沉大海。
比闽浙总督再大一级的就是中央了。肖毕去年确实在那伙海盗猖獗的沿海地方玩了很多天,还留下不少纪念的信物如今被当做呈堂证供,幸而有相熟渔民可以作个人证,可惜亲自去搜集,再去京城沉冤,来回耽搁太久,只怕到时肖毕尸骨都无存了。
想来想去,还是跑到衙门递了个拜帖给门房,为他引见总督。可是门房回来说,总督事务繁忙,不便见客。
对方是铁了心要置肖毕于死地。范逍一瞬间觉得万念俱灰,失魂落魄地去牢房探视肖毕。
肖毕见到三天内迅速消瘦的范逍,吓了一大跳,范逍见到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肖毕,腿一软跪倒在肖毕面前,抱着他失声痛哭。反而是肖毕这犯人,要反过来拍他的背,安慰他。
“好啦,有什么好伤心的,我死了,你就改嫁去吧。第二春很快就会来的,我的财产都留给你。”
“你个死小子……没心没肺的……你知不知道你要死了!”
“别担心,就算暂时没命了,我呼啦一下就会在别的地方长出来,到时候来找你,你别看我长得陌生,不认我就好。”
“你又不是蘑菇,还会一下子长出来。”
就算只是看到故人,肖毕此刻也觉得无比满足。
他搭住范逍的肩,语重心长道:“再找一个吧,一个人过挺寂寞的。”
范逍摇摇头:“你不是说这种事,要看缘分吗?盲婚聋嫁,虽相敬如宾,却终究少了点感觉。”
“那你得要怎样的才会有感觉?这么多年都不找,你眼光不会比我还高吧?”
“现在最大的事是你,你怎么还有心情谈我!”
肖毕放下手,看着自己的手,缓慢又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把自己当成半个死人了……你别激动,我是想说,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幸福。你我相识三年,相知二年,相伴一年,在我心里,你比我那个猥琐老爹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从当日郁郁寡欢的你,到如今平淡温和的你,虽然你改变了很多,但始终少了点什么。也许,一个人,无论装得多么豁达,终究是需要另一个人相伴的吧。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也想找个人,可惜我天生的被甩命。”
肖毕见他半晌没回答,抬头看他。范逍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还以为你永远长不大,原来你也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出郑重的话。”
“我还能心平气和地讲荤段子呢,要不要听?”
“刚说完你又犯病。”
“我记得你九月九生日。”
范逍顿时无话了。
“如果能赶在那日之前出去,我定要好好为你庆生。不然,我就用稻草折点小玩意算了。”
肖毕果然说到做到,那日之后就开始练习用稻草折叠东西,还真给他弄出些门道。
陶颜是叶容的好友,叶父也非常喜欢他,因为陶颜是当朝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为人又宽厚有礼,叶容多多跟他亲近,自然能多学一些。
所以陶颜在叶府相来是来去自如。
他如往常一般走了直通后院的小门,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那叶容所在的院落。
见到叶容的时候,他不是一般的吃惊——虽然见过无数次躺在床上的叶容,却是第一次见到趴在床上的叶容。
叶容迷迷糊糊地听到动静,微微睁眼,什么也没看清,又闭上眼。
“这是怎么回事?”陶颜问伺候的婢女。
婢女抬头瞧他一眼,又红着脸慌乱地偏过头看着叶容,答道:“回……回陶大人话,少爷昨日被老爷用了家法。听说是……是因为少爷喜欢上一个男子。”
“老爷一向疼爱青梧,怎会打他。”陶颜皱眉看着床上盖着厚厚棉被的叶容,不知道棉被下孱弱的病体添上怎样的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