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在珠港出事了,这事你听说了吧?”云曦对墨冉说,“好像一点征兆都没有,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墨冉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思考应该怎样作答。良久之后,他才终于缓缓开了口:“曦儿,你爱他么?进宫这么久,你可曾爱过他?你说实话。”
云曦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我进宫只是父亲的要求,就算当了皇后,也是因为太后授意夫君立我为后,”她说,“他娶我是太后授意,我嫁给他也是父亲和太后的意思,在成婚之前,我连他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爱他呢?再说了,他对女子也没有兴趣,他心里只有那个星涯而已。”
“是那位外交使臣星涯大人?他跟陛下确实是走得很近,陛下待他好像也不同寻常。”墨冉说,“不过这也难怪,他跟洋人打交道,口才自然不错,把陛下哄得开心了,陛下自然喜欢他。”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墨冉,”云曦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夫君他根本没在乎过我,就连后宫的事也是一股脑抛给我之后就不闻不问,后宫姐妹虽然对我还算和气,但暗地里对我也是防了又防,太后虽然对我好,可她只是一心一意想让我传宗接代……这宫里总是冷冰冰的,有什么好的呢?要是我不做皇后,也许一辈子都不用来这鬼地方。”
墨冉见她叹息,便抬手轻抚她面颊,道:“那你愿意离开这里么?”
“当然愿意,”云曦不假思索地说,“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里。”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墨冉握着云曦的手低声说,“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墨冉……”云曦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平定着什么激烈的情绪,“如果夫君真的不会回来了,我就跟你走。”
在那一刻,她真的听到了,自己身体里反反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它在呼唤她逃走,抛下皇后的冠冕,抛下夺目的华服,抛下身上的金色枷锁,远远地,逃离这冰冷幽深的宫廷。因为她的幸福只在最远的远方,而不是这天一样高的红色宫墙之后。
“好,我可以等你。”
墨冉低沉的声音仿佛大地,稳稳地承接住了她的希冀。仿佛种子落入泥土,当冬天过去,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便会破土而出,开出一片灿烂。
朔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只觉得全身筋骨都像是被生生拆散之后再胡乱拼起来一般,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稍微动一下四肢便觉得酸痛,而腰肢更不必说,早已酸软得几乎失去知觉。后面还是一阵阵地疼痛,只是没有先前那样疼得钻心了。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之前那个冰冷黑暗的地窖里,不知谁把他带到了一间布置简单的卧房。整间卧房没什么太华丽的摆设,只有一张白色床单的西洋式样的床,床头摆着木制的柜子,窗下是一张书桌,摆了些书和笔,窗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的竟是星涯曾经给自己看过的风花,那花已经开了,白色的花瓣上带着点点鲜红,宛如溅血一般。
珠港冬季并不寒冷,所以花草可以照样生长,而举世闻名的花市也在二月举办,专门展售各式奇花异草,因此冬季里有盛开的花也并不奇怪。令朔寒好奇的是瓶中那几枝风花——倾铭竟然也知道这花么?
只是自己如今自己已是他人的阶下囚,看见这风花,未免又想起了星涯。这样一想,内心不免又是一阵酸楚,眼中一酸便想要流泪,但泪水却在即将泉涌而出的瞬间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就算哭,他也不愿让这些乱臣贼子看见。
朔寒低头看了看,发现已经有人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然而却只是一件白色的浴袍。他仍然被绳索反绑着双手,扔在了墙角,显然对方还是怕他逃脱的。而这间卧房里别说他身边,就算是整间房里也找不到一样金属物品或是其他锋利的东西,连可以打碎的玻璃或者瓷器也没有,这样一来不管是自尽还是割断绳索逃脱,都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自己解开绳子,那更是不可思议。
这时门轻轻响了一声,进来的却不是倾铭,而是晗铮,他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应该是来给自己送饭的。
“这里是倾铭先生的房间,”晗铮解释道,“把你送来这里也是先生的意思。”
他送来的也是些简单的食物,倒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晗铮过来把绑着朔寒双手的绳子解开,好让朔寒腾出手来用餐。而朔寒进餐时他也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朔寒被看得很不自在,便抬头看着他说:“我不习惯别人看着我用餐,你可以出去一会么?”
“不行,先生说我必须站在这。”晗铮摇了摇头。
毕竟这里不是皇宫,这些从外国回来之后连膝盖骨都变硬了的留学生们不可能对自己言听计从,要他们那样还不如让他们去死,朔寒也就不再坚持了,索性当晗铮是空气,低头吃完了饭之后将碗碟重新放进食盒里。晗铮过来将食盒重新盖上,然后拾起一边的绳索蹲下身便又要重新把朔寒绑起来。
“我又跑不出去,你非要把我绑起来不可么?”朔寒不满地说,“这绳子磨得我手腕疼,都磨出血来了。”
“对不起,这也是先生的意思。”晗铮静静地说,“虽然你要逃跑是不可能的,但是只有把你绑起来他才放心。”
朔寒不答,心里却早已把倾铭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逃跑呢?”朔寒冷笑道,“这间屋子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我怎么逃出去?现在我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就算走出去了,也一定会被你们给抓回来,他的担心也太多余了吧?”
说罢他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力气尚未恢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不可抗拒地袭来,他瞬间觉得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全身一软便又跌倒在地。晗铮见他不像假装,思索了一阵,说:“也是,看你现在这样估计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那我就不绑着你了,先生回来我会跟他解释的。”
“慢着,晗铮。”
门外突然又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面容冷峻的苏涵。
“苏涵,你怎么来了?”晗铮有些惊讶。
“我怕你又让他给耍了,”苏涵说着,夺过绳索便上前将朔寒的双臂反拧到身后,重新绑了起来,还把绳结打得更紧了一些,“先生不是交代过了么?要把他绑起来免得出什么事,你怎么不把他给绑起来?”
“他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不绑起来也没什么吧。”晗铮辩解,“而且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肯定是跑不掉的。”
“这小子装的你也信?”苏涵看了看少年受伤的绳结,确定不会松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怪不得先生要把他绑起来,果然还是绑着比较放心。”
苏涵与晗铮走出去之后,朔寒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不用说也知道从外面上了锁。他试着动了动手臂,发现苏涵早就把自己绑得无法动弹,稍微一用力手腕便被绳子磨得生疼,绳索几乎勒进血肉里去了。
走廊上空无一人,倾铭不在家里,他也不请什么仆人管家之类的,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步声地回响,在并不宽阔的空间里显得分外凝重,也格外清晰。
苏涵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转身将晗铮压在了栏杆上,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近得极其暧昧,更何况这姿势的意味也不言而喻,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你……”晗铮四下望了望,低声说,“我说,这里是先生的家,万一他突然回来怎么办?”
“先生又不会怪我们,你担心什么?”苏涵的手已经落在了晗铮颈侧,恰好落在脖颈与锁骨交界的地方,“很快就好,你不必担心。”
说罢托起晗铮的下颌便重重吻上了晗铮的唇,仿佛要夺去彼此的呼吸般唇齿纠缠起来。
欲望在静谧的空气里恣肆地盛开,宛若看不见的妖艳花朵,开得无所顾忌而又泼天繁盛。在静谧中,急促地喘息和压抑的低吟也被放大了数倍,更加重了弥漫的欲望气息,宛若罂粟花香般诱人沉沦。
“你们好兴致啊。”
倾铭的声音陡然想起,苏涵和晗铮都是一愣,连忙起身将衣衫整理好,胡乱理了理方才弄乱的头发。转身便看见了站在楼梯上一身黑色西装的倾铭。但倾铭看上去并不生气,反而还是面带笑容的。
“我又不会怪你们,谁没有一时情难自禁过?”倾铭见他们窘迫,几乎笑出声来,“反倒是我打扰了你们,应该说对不起才是。”
“先生,那个……”苏涵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转移了话题,“那小子不想让我们一直捆着他,您看……”
“洛骢给的药呢,给他用了么?”倾铭问。
“用了,就下在饭菜里,”晗铮点头,“用量也是按照您说的,没放多也没放少。”
“那就好,”倾铭思索了一阵,“那种药可以削弱人的体力,让人行动受限,不过用量太大又会让人身体衰竭,我可不希望他死。至于要不要绑着他,我看过之后自有分寸。”
说罢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下身锁孔轻轻转动,在推开门之前,他转头看着苏涵与晗铮,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楼下有间空房一直没锁,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苏涵听见这话,虽然神情并没什么改变,但目光中却难以掩饰的流露出了尴尬和惭愧,至于晗铮,他的脸早就红透了。
9、雁度潇湘
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打破了几近死寂的静,朔寒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进来的人正是倾铭。他对倾铭是心存畏惧的,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害怕倾铭又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于是见了倾铭便本能地缩起身子,惊恐地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青年男子,仿佛来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头嗜血的猛兽,或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我有那么可怕么?”见朔寒这副模样,倾铭反倒笑了出来,“你这一国之君,居然还会怕我这个平头百姓,你不觉得不可思议么?”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我落在你手上还被你给上了,哪有不怕你的道理?”朔寒的语气冰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等我回到王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你凌迟示众,以谋反之罪诛你十族——不止你的血亲家人,连你的朋党师友我也绝不放过!”
“你就不会拿点别的来威胁我?”倾铭不怒反笑,眼中尽是带着邪气的笑意,“我也要提醒你,现在帝国失尽民心,覆亡只是早晚的事,总有一天帝国要覆亡的,到那时,我也必将你永远留在这里,让你一生都只做我的玩物,到你死的那一天,你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而且我还得提醒你一句,我是东旭回来的留学生,教过我的老师也大都是外国人,我的同窗好友也都在国外,那里可不是苍冥的国土,你怎么让他们回来伏诛?”
“就算杀不了他们,先杀你一个也行。”朔寒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倾铭。
倾铭蹲下身来,捏着朔寒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转过来,逼迫他与自己直直对视。朔寒想躲开这锐利又充满邪气的目光,却连视线也无法移开一寸,霎时间只觉得恐惧仿佛一只巨手捏紧了自己的心脏,几乎连呼吸都要被掐断了。
“你、你想干嘛?”朔寒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此时他与倾铭的距离早已近得不能再近,若是倾铭要有所动作,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何况他一个病弱少年,根本不是倾铭这高大强健的青年的对手。他已经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无论倾铭要对他做什么,他都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那么紧张干吗?你长得这么好看,还不让我好好看看么?”倾铭边说边轻抚着少年苍白的面颊,指尖轻柔地抚过肌肤,宛若手底下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你也不用怕,我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等会我还有点事。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吧。”
然后倾铭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了。窗台上那一簇风花开得正艳,空气里已经弥漫起了清淡的花香。朔寒侧过头望着它们,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港口的海边,天与海的交界处一片阴霾,海面也是沉灰的颜色。一声悠长的汽笛划破安宁的暮色,那是趾高气扬的外国商船,正等着短衣短裤的船工将一箱箱货物扛上船去。
“敢问阁下可是帝国外交官星涯大人?”
洛骢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青年外交官,夹鼻眼镜背后的双眼目光沉静。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风衣,系着白色的围巾。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也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
“正是。”星涯不动声色地答道。
“在下洛骢,是海城来的香料商人。”洛骢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您,兴许对您有些帮助——是关于陛下的下落的事。”
“你知道什么?”星涯有些怀疑地看着面前这个一副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莫非你是雾月党人,陛下在你们手里?”
“没错,陛下是在我们手上没错,”洛骢倒是十分坦然,“您可以禀告朝廷,说人已经找到了,不过要拿死牢里那十几个我们的人来还,我们见了朝廷放的人,自然会把陛下交还于您。”
“我知道你不是主使,真正的主使是谁?让他来见我。”星涯的声音冰冷却斩钉截铁,“这件事我要他亲自跟我谈。”
“主使?您是说倾铭先生么?”洛骢露出抱歉的神情来,“真是不巧,先生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不过我会转告他的。”
说罢不等星涯回答,转身便大踏步走开了,不久便消失在了暮色深处,仿佛一个从暮色中走出的幻影。
“等一下……”星涯还想从洛骢口中问出更多,然而话刚刚说出口,却发现洛骢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他向着洛骢离开的方向追过去,追了两步,却只见街上越来越冷清,哪里还找得到方才那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
白色的木门喀嚓一声便开了,朔寒一惊,方才迷蒙的睡意顿时无影无踪。抬头四顾时才发现天早已黑了下来,而倾铭正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饶有兴味地看了自己一阵之后,他便蹲下身来,手绕到自己身后,三两下便解开了绳索。
朔寒动了动几乎麻木到毫无知觉的手,刚想问倾铭用意何在,便觉得身子猛然腾空而起,竟是被倾铭横抱了起来,单薄瘦削的少年的身躯在倾铭怀中轻得仿佛一片叶子,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被倾铭从地上抱起。然而下一秒,倾铭又像扔一件衣服一样将他扔上了床,然后迅速地将他的双手扣在了头顶,扯过方才解下的绳索牢牢绑在了床头,动作坚决而迅速,连一秒质疑的时间也不留给他。
“放开。”他闭上双眼说,神情仿佛绝望。
他已经知道倾铭要干什么了。
“这样不是很好么?“倾铭边说边俯身凑近他,“上次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次我只是想补偿一下而已。而且我一直觉得,只有把你绑起来,你才会乖乖听话——没什么比给一匹烈马套上缰绳更有意思的了,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