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头打量，二楼房间没有亮灯，但二楼上方的屋檐却有个灰色的人影，毫无疑问，那正是作为替身的AI哥哥洛希。

南佑祈没有随身携带飞行道具，也无意用命令叫他下来，于是直接高声叫唤。男宠在高处，女王在地面，他们以微妙的高度差距谈论今日的事项。

于是主人立即发现事态严重。

“你说真的？”

“嗯，我有上街，但是我做好伪装，没有被人发现。当时我在商店街，用了五感增幅，我发现骚动最大的是剧本街，事件源头应该在那边发生。”

宠物不可能骗他，当中所言是否属实，他可以发几封短讯向后援会打探。

蓦地，一道明亮的铃声倏地响起，配合文字显示，省却了他一番功夫。

＜系统提示：你的老婆　希洛祈　刚刚上线！＞

当初南佑祈跟哥哥结婚的主因，并非为了爱情。成为夫妇后，他们可以随时察看对方的状态及资料，方便南佑祈进行长期监视。

事实证明，希洛祈的确回来《X Online》了，会不会是管子盼耍的阴谋诡计？光是用想的便觉得不安了，南佑祈一甩手，眼前弹出系统选单，打算立即下线。

AI男宠忙不迭地从屋顶跳下来，用五指挡住南佑祈的双眼：“南，你走之前，可以回答我一条问题吗？很快的。”

南佑祈哪有心情跟他玩问答游戏？他不耐烦地啧道：“你快说，我答完马上走。”

“你什么时候才会把我送入垃圾场？”

“欸？”南佑祈顿下手脚，这下子无法马上离开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温和地歪头一笑：“那个，希洛祈回来了，我应该没有存在价值……”

“喔？你真的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存在价值？”

“有啊。如果真正的希洛祈发生了任何意外，我随时都会是他的替身，任你发泄……这是你赋予给我的意义，也是我唯一的存在价值。”

“你在说什么屁话？”

“替身游戏该结束了，我想尽早去垃圾场。”

“你——”

南佑祈倏地转过身，背向AI，不让自己的半丝愤怒泄漏出去。他压住自己颤抖的右手，方才的刹那，他真想朝着那张脸一掌刮下去，直接将那坏掉似的人扔到垃圾场里，永不超生。

但他同时想起，一个月前，哥哥也渴望着垃圾场；哥哥正是在垃圾场被路医生捡回去的。

难道所有AI的本质都是如此？但是旧型AI中的特例，清遥的最爱——青，为何思想方面跟希洛祈如此南辕北辙……

“南，可以回答我吗？我什么时候能去垃圾场？我们明明约好了……”

主人恨恨地咬牙：“……蠢货，我没有时间回答你的蠢问题，你自己反省反省吧，我走了。”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徒，更没有泛滥的仁爱之心去安抚一个模仿人类的游戏程式。话一说出口，他便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下线按钮，几根手指轻轻晃动，他整个人便消失不见。任凭AI洛希再机敏，伸出的手，也仅能抓住那离线的虚空。

在一声叹息过后，屋顶上方的密云积得更厚，把半边天的星光都遮闭了。没有主人的大庭园，被阴沉的夜影吞食着，花儿已失却了颜色。

孤独的AI攀回屋顶，继续注视着这个虚假世界的各种微小变化。

现在是晚上10点多，祈洛希刚刚洗完澡，拿着毛巾一边擦湿头发，一边走进睡房。今天刚换了新的沐浴乳和洗发精，他的全身上下都烙印着青梨的香气，房间也因此充满水果色彩的清新气息。

他给女朋友发了一则“努力做功课”的鼓励短讯后，想起了自称是他旧爱人的清遥，再想到今日在内区的被追捕事件，心里很是在意。所以他再度进入《X Online》，想瞧瞧清遥是否在线。

遗憾的是，清遥不在线。

与上午的骚乱相距十个小时，如今心情平复许多了，他解下身上的各种装备，整齐地放回衣橱内。

趁着没人，他决定对爱巢进行翻天覆地的大搜查，说不定在床底会发现他和清遥的密照，能够证实清遥所言是否真话。

但搜查才进行了十分之一，脑袋突然陷入恍惚；回过神时，他已经被强制下线，回归现实世界了。他眨着朦胧的双眼扫视房间，站在身边的人，不正是他那位俊美得像王子的弟弟吗？

10. 存在的对与错(节3)

“哥，你在玩什么游戏呢？我怎么从未见过？”

不知何时，弟弟解开了他的虚拟手环。当他望清楚弟弟手中握着那块《X Online》晶片时，他总算清醒了。

“呃，那是我的……”

祈洛希欲抢回这块会教坏孩子的游戏晶片，但祈佑南明显早有准备，笑嘻嘻地把晶片藏到背后，让晶片滑入后面的裤袋。

“你的？哥，这是你失忆前买的，还是失忆后买的？”

“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里面有我的资料，当然是我的。如果这是别人的晶片，那人就是盗用了我的资料去玩游戏。佑南，快还给我。”

“好啊。”祈佑南轻巧地坐在床上，绕起腿说，“请你把这些天在这个游戏里发生的事告诉我吧。”

祈洛希狐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很担心。你失忆了，万一有人骗你，说他是你的旧情人该怎么办？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想害你。”

换作弟弟失忆了，当哥哥的大概也会关心弟弟去的每一个地方吧。祈洛希觉得把自己的行动告知弟弟也无妨，但游戏里的同性恋部份该怎么解释？而且，还真有个人自称是他的旧情人呢……

最后，祈洛希选择尽量坦白，敏感的地方全都按下不提。在祈佑南有技巧的盘问下，他又迫不得已多透露一些事实。

问到最后，弟弟的脸色有点黑了：“换句话讲，你现在跟清遥一起了？两个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是……是啊，就像宿舍的室友吧？他还挺亲切的。”

虽然祈洛希很坦白，用词也相当阳光正向，但祈佑南才不受这套。他护着后方的游戏晶片，脚尖一蹬，如脱兔般跃到房间门边。

“哥，这游戏晶片没收。”

“咦？咦咦——？”祈洛希吓得跳起来，忙跟上前，“为什么？我跟清遥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劲吗？”

“无论你跟清遥同居还是跟谁同居，我都不打算让你继续玩下去。”

“不行！还给我！”

祈洛希马上逮住意图离开的弟弟，接受过两大运动社团的训练，他成功地拗住弟弟的手，让其无法挣扎。接着，他瞄准弟弟的屁股，他可以清楚看到裤袋里有块正方形的凸起……

“哥，你想摸我的屁股？”

这句话让祈洛希怔住。祈佑南以为计谋成功，正要摆脱哥哥的手，不料哥哥的力道居然加强了，他强吞下呻吟，只觉手部的关节痛得发麻，完全施不上力气。

祈家长兄理直气状地骂：“你又不是女的，我为什么不能摸你屁股？更何况是你把我的东西放进自己的屁股里的，关我什么事？”

失忆令祈洛希完全没有“男男授授不亲”的观念，更没有意识到他的话有多令人遐想。他脸不红气不喘，从弟弟屁股那儿的裤袋拿出游戏晶片，那粗鲁的举止，把弟弟的睡裤都扯下来，露出暗红色的内裤。

他把晶片收入掌心，正眼也不瞧那诱惑的内裤，愠声斥责：“佑南，就算你再关心我，你也不应该抢走我的东西，干涉我的生活——”

“X4416，停止说话。”

钢铁般的命令割破了空气，使房间温度急遽下降。

顷刻间，循规蹈矩，只懂得搬人人都知道的大道理的祈洛希没了言语。眼睑微合，海蓝色的双眼已没了神采，全身一动不动，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

啊，不是被催眠，而是被操纵。

要干涉AI的人生，扭曲AI的思想，就像打个呵欠那样地简单。

祈佑南不费吹灰之力便令哥哥的手乖乖摊开，再一次夺去《X Online》游戏晶片。

“别怪我，这是为你好。”

呢喃声传入AI的耳内，但并没有被转化成具有意义的句子，少年海蓝色的双目始终没有人类的光辉。说到底，这番话不过是祈佑南说给自己听的安慰罢了。

令祈洛希永远不再碰《X Online》，其实用一句命令就行了，但祈佑南没有这样做。他选择封印那股无理的力量，亲手将他最重要的兄长搀扶到床上，盖好被子。

“X4416，你现在饱饱地睡一觉吧，明天早点起床。”

温柔的命令一下达，人形娃娃便听话地闭上眼睛，陷入无梦的世界。

AI的本质，就是绝对听从人类的话；AI之所以诞生，纯粹是要填满人类永不能被满足的欲望坑洞。

父母因为失去了儿子，所以急需儿子的替身；因为现实里不存在会爱他的祈洛希，所以他在游戏里制造了代替品。

“你们的存在价值吗……”

祈佑南悄然离开哥哥的房间，回到自己的睡房，把晶片藏到跟暑假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棉被里。

大功告成，全身的神经终于松开，他累得整个人倒在床上，完全没有上线的意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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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存在的对与错(节4)

为了迁就父亲的工作，来餐厅的时间很晚，吃完甜点后，月亮已经从东边的高楼转至西边的半山了。

幸好这家餐厅营业至凌晨一时正，他们再慢慢坐一小时也不急。父亲像是要弥补追问儿子私隐之过，特地长篇大论回答“AI是人类的朋友”、“人类残酷虐待AI”的问题。

“我也很反对AI被大屠宰啦，不过有时候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

路泽守拿出牙签，把它放在嘴前不停旋转：“你所讲的玩家铤身而出救AI，大多发生在养成游戏里，例如小女生最爱的电子宠物，小猫小狗有丁点儿异常她们就哭啦。不过嘛……”

最惹人怜悯的那班AI往往是外表可爱漂亮，本来就讨人欢心，人类与他们相处时间渐久，自然便会产生感情。

比起真正的宠物，电子宠物占有的一大优势是：它们随时都能丢弃。

父母或许会阻止子女养宠物，但不会反对子女养电子宠物。

玩家抛弃宠物并不是用“扔垃圾”那么不好听的形容，那仅仅是“我不玩啦”而已，其他朋友只会回应“这样啊”，并且考虑要不要放弃游戏，另寻新玩意。

正因为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所以无须负责；正因为无须负责，人们才能放心地玩游戏，获得最纯粹的快乐。

这些事，长期与AI相处的路泉当然有想过；不过听见他人犀利的剖析，心底更觉浮躁。

他从骚乱的思维中抓紧一丝头绪，问：“救AI不切实际吗？”

“哎呀……”路泽守尴尬地搔头，他听得出亲儿子偏帮AI，自然得花一番功夫筹措词汇了，“这……这也不见得不切实际！AI可以帮助人类做很多事情，例如语言学习！AI坏了当然应该修理！不过……小泉，有些AI是用来杀的，救也救不了！”

“杀？为什——”路泉的话嘎然而止。答案很明显，便是在游戏世界里作为“敌人”的AI。

那种只懂得攻击的丧尸系敌人姑且不提。现在的游戏，尤其是注重剧情的线上角色扮演游戏，它们都会塑造出《X Online》那类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AI当敌方大将。有些时候，玩家也必须跟敌方AI打交道才能继续进行剧情。

他们是可憎的AI，破坏世界的恶霸，玩家的敌人，同时是制造紧张刺激感的大功臣。

路爸爸鼻子喷出热气：“如果游戏里所有AI都是妖怪造型的坏蛋，四处奸淫掳掠呢？你们会拯救他们吗？不会！”

“他们会奸淫掳掠，都是被‘设定’好的吧？”

“对，他们就是被设定成‘好人’跟‘坏人’呢！程式员把他们设定成‘好人’，你们就想救了；程式员把他们设定成‘坏人’，你们就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他死后会掉下多点宝贝和经验值！”

确实，一切都是设定罢了。

在《X Online》里，一开始陪伴在玩家身边的，就是被设定成爱慕主人的AI，玩家怎么可能认为AI是邪恶的？垃圾场的存在反而是一种催化剂，使人们更渴望保护AI。

像青那样活泼善良的AI被虐待，众人看在眼里，心里自是不好受。换作是生性凶残的AI被抓进垃圾场，玩家们说不准会欢呼赞好呢。

想到此处，路泉豁然开朗，不自觉笑了出来：“原来想救AI只是感情用事？”

“呃？什么？……这……不应该说感情用事，应该说是产生了感情，所以要救！”

“嗯。”

“……欸欸？嗯什么？”

路爸爸还没搞懂儿子的想法，还担心他冰清玉洁的儿子是否被他过于现实的话所击倒，心灵受创，整个坏掉，说话都变得扑朔迷离了。

关心儿子的他骇然地把手放在儿子眼前，儿子则皱着眉把那只烦人的手挪开，狠狠地睥睨父亲。

“我想通了。”黑发少年为这样的爸爸叹了口气，耐心解释，“AI的命运本来就是由人类全权操纵，管理者随时都可以扭曲AI的本性。为了救AI而挥舞大旗，对抗管理员，根本不是正义，只是感情用事。”

“小泉，你真的这样想？”

路泽守忐忑不安，他不希望儿子因为他的一番个人感想，进而变得冷漠无情。

幸而，大医生显然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

少年把身体的重量卸到沙发椅背上，垂头喝了口柠茶。饮料已放了一段时间，玻璃杯变得有点温，茶水泛出较明显的酸意。

又甜又酸，让人再三联想起那日的橘子园。当时的汗水与欢笑，跟那个傻瓜说的每句话，都是“感情用事”。

如今成为男宠，把他的事塞满心头，大着胆子询问父亲的看法，又是一场场的“感情用事”。

每夜9时正在商店街聚集抗议的玩家们，全部都在“感情用事”。

放下杯子，少年那双眸子正好与窗外无云的夜色星辰互相映照，清澈闪亮，就像银河的彼端。

“我只是感叹，原来不止我，大家对AI都会感情用事啊……明明是AI呢。”

11. 变身吧！少年(节1)

祈洛希一夜无梦，睡得相当甜。

第二朝一如弟弟所预言那样早早醒来，马上就想起《X Online》游戏晶片被抢之事，他匆匆翻遍房间的每个角落，果然没有发现。

祈洛希不是蠢人，他知道天生聪颖狡诈的弟弟肯定把那片细小的晶片藏好，直接冲进弟弟房间未必能够寻回，大概还会被弟弟指着鼻头骂他侵犯隐私权。

所以他照常下楼刷牙洗脸，进行他每天的作息。身为长子，祈洛希很有耐性地跟父母一起吃早餐，看新闻，然后在电视广告的空隙里插入话题：“爸，妈，那个……”

“什么事？”父母二人很有默契地回头。

长子搔搔脸颊告状：“那个，佑南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的晶片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