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遥皱眉说：“你弟……难道你认为南佑祈也在玩弄你？”

“他不是我弟。他应该算是……我的‘主人’吧？只要他有意，他可以任意操纵我。一直以来，我只是自以为我是他的哥哥，他是我的弟弟罢了。他对我的一切是玩弄，我对他的兄弟感情全是系统设定。”

不是的。

秦天遥记得，他去祈家时，那对热情的祈家夫妇对于大儿子的朋友有多好奇，多关心；秦天遥也记得，当初陪着希洛祈去辉水庭抢亲时，南佑祈的一言一语，每个表情，以及整个结婚计划的背后……到底拥抱着多么强烈的情感。

——想通了。我爱的人是谁？我对他好，他就会爱我吗？早就想通了。

回想起婚礼上的说辞，或许让南佑祈烦恼的，并非同性相爱，亦非兄弟乱伦，而是希洛祈背后的真相。

这可怜的孩子就傍在他的背上，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好像都在寻找着人类的温暖。秦天遥胸口闷热，知道一旦出言安慰，会给希洛祈不必要的奢想；但此时此刻，他无法不捉住希洛祈的双手。

“希洛。”

“嗯？”

“亚沙是你的AI，你是亚沙的主人。你会将亚沙当成奴隶吗？”

“绝对不会。”

“你的爸妈，还有南佑祈，也许他们有能力操踪你，是你的‘主人’，但这不代表他们将你当成奴隶、当成玩具。”

“他们曾经叫我4416，他们——”

“希洛。”秦天遥抓着身上的白布慢慢转身，柔声说，“如果他们真的把你当成扯线玩偶，你肯定不能离家出走，在这里跟我对话吧。”

“他们不会在乎我走不走。”

秦天遥一点儿都不生气，送予对方一个温暖的微笑后，很有耐性地引导：“你活了这么多年，他们对你怎样？好，还是不好？”

希洛祈的内心被这平淡的问话动摇了。

26. 过去的种种(节3)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世上很多事情显而易见，但当事人总爱钻牛角尖，将一切复杂化。

“如果你只是个玩具，他们为什么会对一件玩具这么好？为什么愿意跟同一件玩具一起这么多年？按道理，这么多年了，他们大可以轻轻松松找其他更新更好玩的玩具吧。希洛，你认为呢？”

“我……我不知道。”

“玩具对久了也会产生感情喔。更何况，你不是玩具。”

“那么，我是什么？我不是人……”

瞧这孩子瞪圆了的蓝眼睛，就知道他一定很迷惘，心中的无数疑问，正待解谜人的侦破。这真挚无垢的脸，闪烁着绝对信赖的瞳光，从以前就教清遥难以抗拒了。

真让人怀念。在两个月前，清遥每次上线，都能看见这副小狗般的神情呢。

他一边回忆着希洛祈在游戏、在现实里的种种傻气神情，一边说：“希洛，你有身份证，对吧？”

“咦？”

“玩具会有身份证吗？AI会有身份证吗？人类才会有哦。你还会上学，会跟朋友约出去玩，跟大家一起参加射击比赛，还会玩网拟游戏……这些全都是人类才会做的事。而且，是生活在幸福家庭下的人才会做的事。”

对面的男生眨了眨眼，彷佛眨出了一湖水光：“不，我还是不同的。他们会用对待奴隶的方式命令我，我把话说出口了，但是事后，我根本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话。我是不同的。”

“不同吗？在玩《迷路》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你不是人。除了你的亲人，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不是人类吗？”

“这、倒没有……”

“是你把自己想成了怪物。其他人，都觉得你是很普通的人，路人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呢。”

“可是、我只不过是、伪装成人。我终有一天会失去一切……”

“希洛。”

希洛祈颤了颤：“呃？”

“你刚才说你的编号，叫4416吧？”秦天遥耸耸肩，刻意用俏皮的语气说，“还是‘祈洛希’这名字比较容易记呢，音节只有三个，所以大家都用这名字叫你。即使你有4416这个编号，但‘祈洛希’始终是你的名字。”

银色的巨型鸟笼里，被困的秦天遥身披单薄的白色大被子，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好像天使般纯白。

他的言语，跟青大咧咧的话同样充满力量，直刺红心；不同的是，他带着别样的沉稳安静，是强而有力的引导者。

心境，变得很平和、很平和。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

被压抑的爱慕决堤泻出，希洛祈不顾一切把秦天遥抱住，细细地感觉。秦天遥的这副身体比犬耳男孩清遥高得多，比现实里偏瘦的路泉强壮。

无论外表怎么变，性格怎么不同，还是同一个人。

“清遥，我……”

希洛祈撩开秦天遥额前一小束黑发，深情地注视着对方，犹如遥远宇宙的黑眸，总会引发出无尽幻想。

盘旋在两人中间的，是无比的暧昧，情人之间才会有的情调。

希洛祈的唇慢慢靠近。

秦天遥下意识地回避，但心念一转，这时候拒绝希洛祈，岂不是把方才的每句话都推入焚化炉，前功尽废？

在“不跟希洛祈纠缠”与“希洛祈认同自我”两者，他无须思考便选择了后者。

一闭上双眼，便感受到嘴唇叠上了对方的两片。并不如想像中的暖，而是冰凉的，并且传来不知所措的、紧张的颤抖。

不，可能是他自己在颤。他上过不少人，却只有极少接吻经验——像青那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孩，说到“嘴巴”就只会想到口交，绝对不会想到更甜蜜的接触上。

想起青，他不自觉笑了笑，喉咙轻轻哼声，哪知希洛祈像兔子般被惊醒，猛然将他推开。天花板的灯光有如一大团的银色沙子，一撒，便将希洛祈的脸覆盖成一片惨白。

“你在笑什么？”

“我……”

秦天遥有些心虚，然而这份心虚、尴尬、抱歉，刹那间便被对方的质问所驱离。

“因为我是AI，所以很好笑吗？因为我是AI，做的事情像人类，想像人类那样接吻……就很好笑吗？”

希洛祈满脸挫败地退后，紧紧地抱膝，目光警戒。

秦天遥登时无语。这家伙到底想到哪里去了？他到底在自卑个什么？

错愕以后，是快将暴走的火红色怒意。

刚才讲了那么多，连嘴唇都牺牲了，结果全都是白讲的。费了一番苦心，对方根本不领情，固执地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黑发的少年不爽地擦唇，在落落长的白布内，他握紧了拳头。虽然装备和道具被没收，但他的各种属性都比希洛祈高很多，希洛祈的诱攻技能俘虏，或是在帝王装备加持下的帝王技能震慑，只怕无法在他身上起作用。他还有鬼畜攻的潜在技能“调教”与自选技能“转移”，绝对足够刮皇一巴掌，赏皇一拳，再轻松逃亡。

他慢慢爬向希洛祈，希洛祈更加警惕，右手已摸到扣在腰间的短枪。

在两人一触即发之际，一把尖锐冰冷的声音，戳破了这个白色房间的绷紧。

“……我说呢，高高在上的希洛祈皇帝大人，你叫我来就是要看你俩打情骂悄耍花枪？我一介草民，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只能认命当你们的媒人，对吗？”

27. 深夜漫谈(节1)

情况变得有些微妙了。

青像只听话的黑色小狗，用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美少年，两只犬耳朵兴奋地高速拍动。如果脱掉裤子，肯定能够看见他的黑毛尾巴都站起来了吧。

在希洛祈的旧房子里，除了青，还有一个相貌清秀，嗓音悦耳，穿着一身禁欲式祭司袍的美丽少年。他突如其来地登场，淡粉色的唇，病白的肌肤，娇弱的身形，配搭上不畏惧一切与冷静薄情的说话方式……

这一切，都把青的心，紧紧地攫住了。

这就是变心、外遇吗？

青不断安抚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以及扑通扑通跳动的性器。

在《X Online》里，没有一个玩家会被赋予讨厌的病弱属性，这分明会将玩家赶走嘛；所以病弱属性只会出现在AI男宠中。病弱属性本来就很少见，病弱的同时带点腹黑味道呢，便是非常稀有了。

换言之，就是极品。

不一会儿，两个热呼呼的白杯子端到桌上，茶香四溢，那是像夕阳般美丽的红茶。

“请用吧。”

美少年有礼地微笑。情人眼里出西施，青觉得他的笑冷中带热，热中带冷，简直是要勾掉男人的三魂七魄啊。

青跟着傻笑，把杯缘贴到唇边，傻笑问：“亚沙，我可以叫你小亚沙吗？”

对方的笑容转瞬即逝：“不可以。”

“喔……算啦。亚沙你有银针吗？”

“有。怎样？”

“我要探探这杯茶有没有下药。”

美少年的眉毛跳了跳：“你认为我下药？”

黑犬耳男孩爽快地摇头，嘴里说的却是跟他的头部动作相反的事情：“我不信你会害我！可是呢，你的属性是腹黑攻。古语有云：‘最毒腹黑心’。我今天下午就领教过一个腹黑男人的邪恶了，所以我必须很小心。”

“好。请问我的下毒动机是？”

“当然是因为我长得很英俊！”青放下茶杯，很是悲痛地捶自己的胸口，“我很有自知之明哦，我知道有多少男人垂涎我的美色，想跟我共度春宵……但是！”

说罢，青的神色显得落寞。

现在的确不是跟美男子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来这里是为了探查希洛祈的线索，他要拯救秦天遥，而不是来喝小美人泡的红茶……想着想着，他的眼前忽然多了一根银针。

亚沙说：“多谢，请付150G。”

青狐疑地盯着这根银针：“我记得银针没有这么贵啊？我上次买是200G有5根……”

亚沙笑得人畜无害：“我买回来就是这么贵。你要不要？”

不用讲，这肯定是腹黑攻的骗人手段。青大大方方地端起茶杯，张嘴喝了一大口，说：“我不买，我相信亚沙不会下药迷奸我的！”

亚沙谧静地啜了一口茶后，病弱地轻咳两声，一举一动都是多么的惹人怜惜啊，彷佛刚才的腹黑全是幻象。

青陶醉地傻笑，心想，腹黑属性果然比较适合美人啊！比起早上那个一直板起脸，不断命令手下剥光他的衣服、轮奸他的腹黑黑二，这种文静病弱的AI腹黑起来也是一种美。

天花板的白灯陡地闪烁了几秒，大概是世界的神特别为空置的皇的旧房屋增添几分神秘感吧。亚沙仰视那盏灯，缓缓问：“老前辈，你知不知道安全区的规则？”

“你指哪条规则？”

“安全区不能侵犯人，不能攻击人。”

“这个我知道啊！”

“更精准地说：安全区不能对别人下药。下药时不会有任何警告，下药后不会收到红牌或黄牌，但是被下药的人可以举报。”

“这个我真不知道呢！”听完一番解释，青更觉安心，一口气把茶喝光光了。

亚沙以微妙的笑脸示人：“所以，前辈你不怕吗？”

“嗯？怕什么？”

“因为你只能事后举报。是‘事后’。”

青突然觉得胃部有些抽筋。沉默十数秒，冷静心神，才确定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感，看来亚沙是故意唬弄他吧。

这坏心的小东西，太有情趣了！

青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下，再一次确认身体状况良好后，这才切入主题，正容问：“对了，你怎么会叫我做‘前辈’呢？”从进屋到现在，他没有自我介绍过，只是自称认识希洛祈，想过来看看，便得到了客人般的招待。

“我从认识的人那里打听回来的。你是青，是旧型AI，清遥所复活的AI。”

全中！看来知道这事儿的人还真不少。

27. 深夜漫谈(节2)

没必要隐暪，于是青点头了：“没错，我叫青，是遥……嗯，清遥的AI随行员，清遥是我的旅行者。那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而且你好像很清楚这房子的摆设？”

“以前，我是希洛祈的AI。”

“……啊！”

青想起了。

酒吧的传闻提及过，希洛祈除了有清遥这个玩家型男宠，还有一个名为亚沙的AI男宠——正因有两名男宠，希洛祈才会被人指为左拥右抱。只是，希洛祈所爱的人是清遥，故事里的亚沙，就像陪衬用的绿叶般，仅是为主角增添多情的属性而已。

青凝视亚沙十秒钟，遗憾地轻叹：这分明是个聪明的美人儿啊！希洛祈怎么不懂得珍惜？

青再度查看亚沙的状态，名字的一栏并非由原主人改的“亚沙”二字，而是念十遍都无法记得牢的系统编号。AI在流浪或者新主人尚未赐予名字的情况下，都会显示出这种极度绕口的ID数字串。

若非青看到他的第一句便是“怎么称呼？”，对方也很熟练地回答“我叫亚沙”，恐怕他们现在连沟通都有问题了。

青尽量维持“这很平常”的口吻问：“你现在的主人是谁？还好吗？”

亚沙用一副“这很平常”的态度答：“还好，那里有很多被遗弃的AI。多亏有新主人，大家才有安居之所。”

“哦……看来你的新主人是个好人呢。”

“不是好人，不是坏人。”

“亦正亦邪的大角色吗？”

“随你想像了。”

这种模棱两可的解答根本不会让人有翩翩遐想。青捧杯站起来，很不客气地跑过去刚刚泡茶用的茶桌，再添一杯。加热水的同时，他细心地观察名为亚沙的AI。

美丽、聪明，只是被前主人丢弃啊。

“那你怎么还会来这里啊？”

“这里算是我的家，我在家的时间肯定比希洛祈长。有些东西，是我出钱买的，不是希洛祈的。”

青聪敏地举起热水瓶旁边的红茶铁罐：“例如这个？”

“是的。”亚沙笑得很是漂亮。

青点了点头，房子里的第三张床属于谁人之谜终于解开。不过从对话里看来，亚沙完全没有流露过对原主人的依恋，可真奇怪啊。

“我呢，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

“你知道不知道希洛祈的藏身之处？”

“不知道。”

答得真爽快呀，连眉都没皱过。两人互相对望后，青再喝了一口茶，挺起身子说：“那好，我走罗！”

亚沙冷冷地斜瞄对方：“喝完茶了，利用完人了，就想跑？”

“我没有利用人啊！”

“你会坐在这儿，不正是为了问希洛祈的下落吗？”

确实，打听不到消息便立即离场，很像是向全世界宣告“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啦”那么可恶。再想到现在已是深夜，大多数玩家都下线了，AI们也跟随主人的作息而上床睡觉，外头连个能打听消息的情报贩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