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真的不是人……”

“烦死啦，你天天都说这种鬼话！”

始终不相信祈洛希是AI的青年气愤地跑到客厅，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有一个浑身发光的GUNDAM模型，厚实的雪白装甲加了一层又一层，双手握枪，背后有六只机翼，看上去是很威的型号。

默子悠的鼻子都喷出了气，理直气壮地迫问：“你，打开拳头后会变出枪吗？”

祈洛希弱弱地答：“不会……”

“你会飞吗？脚底有喷射器？”

“没有……”

“你瞧你，身上哪一处有GZ帅？你说不出吧！”

真的说不出。于是默子悠带着骄傲的胜利微笑，把心爱的模型捧回客厅的收藏柜里了。正如秦天遥所言，除了直接接触真相的人，其他人根本不会联想到他是AI。

做完噩梦后，人越清醒，头痛越是强烈。祈洛希扶着额头爬起床，看看挂钟，现在是深夜2点了。这时同居人手里的东西换成了一个白胶樽；打开盖子，里面是一颗颗长条状的白色药丸。作为配药师，默子悠可以轻松地从药房偷东西，把家中药箱填满。

“要不要？”

祈洛希毫不犹豫挑起三颗药丸，那是他每晚噩梦后必须吃的头痛药。

“人类才需要吃头痛药的，你懂不懂？”

“嗯。”

“乖乖承认你是个人类吧！”

他就像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吃药可以消除他人皮脑壳的痛，但机器的部份必须专属于机器的药来救治。

他一口气吞了三颗头痛药，药的效力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发挥。在这段日子里，他习惯晚上头痛就到《X Online》四处逛逛，寻找清遥的足迹。但现在游戏里的他被困在牢里，他决定上街逛逛，顺道让风打散他表意识层的噩梦残像。

默子悠也相当赞同。相比起整天去网路世界里，当然是外出活动筋骨好多了。

29. 噩梦(节3)

夜晚，黑暗来袭，月亮迁移至远方山头之外，居住在浩翰宇宙中的星星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祈洛希身穿墨绿色的外套走出大门。夏天的夜是预料不到的清凉世界，他只穿拖鞋，更觉寒意从脚底涌上胸口。

这个城市并不繁华，这个时段，在安宁的住宅区里更不可能看到同样来散步的人。街道不止无声，连路灯也调暗了，只有在祈洛希迈步走近时，灯光才稍为转亮，为深夜的路人照明。

这确实很有皇的排场。

他所经过之处，灯光燃亮；他所离开之地，道路昏暗。不一会儿，他来到附近的便利店，便走进去，打算买杯热饮。

在这高科技的年代，便利商店不需要店员。客人选取货品后，可以自行去付费台付钱，商店的物流系统会将商品自动摆放在取货台，让客人提走。

凌晨时分的深夜，便利店里不大可能有其他人。

祈洛希却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还没睡，他们正站在零食区前。两人状似亲密，女方勾住男方的手臂，笑呵呵地挑洋芋片。

两人长相平凡，是看过一次就会忘记的类型；两人的衣着年轻新潮，却没有任何一处特别惹人注目。

那应该是很平凡的青年与少女。

只是，当祈洛希踏进便利店后，两人倏地停止了愉快的谈天，目不转睛地瞪着祈洛希。

祈洛希慌张转身，走到墙边的热饮机旁，连看都不看便买了一杯热饮。当他离开便利店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那两个人仍然在看他，炙热的视线犹如红外线，不断刺痛着他的后颈。

他们好像在看从未见过的AI，而不是在看人。

一定是被发现了……

祈洛希缩起脖子，匆匆忙忙地逃走，甚至刻意挑选阴冷狭窄的小巷，就怕那对男女会追上来，追着他这个AI不放……

热呼呼的咖啡随着他的脚步翻飞，如雨般溅到他的手上；他却不在乎。

快回家，快回到默子悠那里，然后……快点戴上网拟手环，进入浩翰的网路世界。

待在《X Online》吧！只有那个虚假的国度，才适合他这种不真实的人。即使他在那里坏掉了，被送入属于得不到爱的人的垃圾场，那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想回去……不想留在这个世界，承受奇怪的目光……

在人烟稀少的住宅区，深夜的便利店内，那对活像情侣的男女呆在原地，凝望着便利店的玻璃门，久久不语。因为刚才看到了太了不起的事，他们一时间难以从震撼中恢复过来。

脚尖蠢蠢欲动，但他们并未追上去，揭开逃跑的那人的脸纱。

便利店的机器悄悄运作，到了定期填充货物、检查价格的时间，四壁隐隐传来机械才会有的金属磨擦声，让他们的手抖了抖。

少女拉着男子的手，结巴地问：“韦哥，他哟……他是不是希小攻？总攻皇帝希洛祈呢？我没看错吧？”

男子僵硬地点头：“我也看到，是他的脸……”

“他刚才怎么慌慌张张呢？他偷东西？”

少女牵着青年走到热饮机器前，咖啡那个位置仍残留着一丝丝热雾。

“哇，想不到希小攻喜欢喝这么重口味的哟？他不想睡吗？是思念清小受太痛苦了，所以夜夜做噩梦？呼呼，真是太凄惨了……”少女拿出付款卡，在热饮机的感应器上一拍，按下巧克力，等了几秒钟却不见巧克力跑出来。

她反覆按了几遍，机器还是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不信邪，点击刚才皇所点的咖啡，还是半点反应也欠奉。

机器明明显示这些还能买，应该还能弄一杯，怎么不行呢？

可恨的是，按了退款键还是没有退款。

“刚刚明明还可以……怎么现在不行呢？难道是希洛祈为了要一杯免费咖啡，蓄意将机器弄坏呢？”

她正想自我吐槽：如果弄坏了，她应该也能喝免费巧克力才对啊！话还没说出口，身旁那个不太多话的男子终于开口：

“……你说得没错，可能是希洛祈把它弄坏了。”

“咦咦咦？我、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哟，怎么可能？”

“你没看到？”

“咦？啊……我看到他有付钱！”

“不是这个——！”青年激动地搭住少女的头顶，硬是将她的脸扭到热饮机那边，“是按钮！”

“欸欸？有问题吗？”

少女眯着双眼仔细打量，甚至跟旁边的冻饮机一起比较，还是没有发现。

像是受不了般，青年无奈地摇头，直接揭示他刚才看到的画面。

“希洛祈刚才选咖啡的时候，他的头发有些电光冒出来——然后，这个按钮立即闪烁了一下。”

“咦？一般不是一直亮着的吗？闪烁？”

“这就是问题了。”

青年单手叉腰，好像侦破了一件大案子般自信：

“当年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当年博物馆那个导游机器人也会中毒？它明明没有连线到网路，甚至没有更新过任何程式。现在想想，如果病毒能够游走于现实世界，什么都可以解释了。导游机器人在跟一般客人接触时，从客人身上感染了病毒……”

少女咽下口水：“你、你的意思是？”

“如果病毒能够潜伏在人的皮肤上，头发里，血液内，到底会怎样？我有个大胆的假设：有个人类，他带着病毒，在现实世界里四处跑，不断将病毒散播出去——”

“咦？希洛祈带着病毒，把热饮机破坏了？”

“我没有这么讲，也有可能是热饮机自己坏掉。不过啊，希洛祈的头发为什么会有电流……这个值得我们调查看看。”

30. 爱的矛盾(节1)

这里是净化神殿，位于《X Online》第一层的离岛区。

如果在《十系列》玩神官角色，就会知道净化神殿是主线剧本中的一个废弃场所，殿内充满神秘的魔法力量，是探险家的好去处；不过在场外世界里，净化神殿却是完好无缺。

一如它的名字般，净化神殿是纯白色的，予人绝对净洁的感觉。每天阳光洒下，神殿的外墙会反射出白光。那好像是一面面的镜子，又如无垢的水晶，哪怕是树叶上一滴露珠的水光，它也会将之折射出去；这一小片的光，在外墙上折射又折射，构成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光壁，刹是耀眼。

因此没有人会在大白天进来。

因此昨天向日葵等到夜晚才敢进来，并一直待到天明。

早上9点钟，在那个银白色的鸟笼房间里只有向日葵一人。他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凝望昨天希洛祈下线的那个位置。他伸手探入牢里摸摸，彷佛还能感受到对方的馀温。

耳朵又听到昨日的那句话。

——祈佑南，他根本没有喜欢我，只不过是强迫我说我爱他。

他闭上眼睛，徐徐地吐了一口气。希洛祈说得没错。哥哥的话，他必须铭记于心，这才是对他的爱情绝症最好的药物。

——他从来没有顾及我真正的感受，他没有把我当成人看待。

不能对哥哥抱有半分奢想。

——我不要这种爱，更不要这种弟弟、这种主人。

他之所以引诱哥哥来到《X Online》，是为了让哥哥的感情系统在他的监视下醒觉，不出岔子；如今一切却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数分钟后，他静下心神，缓缓望向牢笼里的另一角。那个叫清遥的男生，昨天就坐在那儿。

回想起来，那人并不像传闻那样，长着可爱的犬耳朵，露出13、14岁小男孩的娇容。那人眼神锐利，好像可以读穿人心，是个别具魅力的男子。

昨夜前来时，向日葵悄悄站在走廊上，细听希洛祈跟清遥的对话。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讨厌清遥，大概是因为清遥似乎是个大好人，一心想开解希洛祈。

也对，希洛祈会爱上的人，素质绝对不错。

正因为是个不错的人，所以向日葵选择叫走希洛祈，为的，就是等清遥上线……

时间默默地流逝，睡眠不足的他快闷得睡着之际，突然听到清脆的门铃声，那是从现实世界中传过来的。他暂时离线，下楼走到客厅，用摇控器开启了玄关外的监视器画面。

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黑发男生站在家门外。

对方相貌平平，头半垂着，好像很怕生、很害羞的样儿，只要抛块小石子就能把他赶走。祈佑南调整了监视器的角度，总算窥见阴影下那纯粹的黑色眼睛，秀丽的黑眉。再搭上那件黑墨色的长外套，这男生就像个黑色的王子。

……王子？确实，这人第一眼看上去全然不起眼，但实际上，他却散发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质，犹如寂寞的王子，会让人禁不住看下去。

祈佑南刻意不应门。三分钟之后，画面里的黑色王子才伸出食指再按门铃，脸上不带半丝暴躁。

如果继续不理会，这男生到底会采取哪种行动呢？祈佑南想归想，倒是开启了喇叭回应：“你是谁？”

监视器上的男生平静地说：“我是祈洛希的朋友，之前跟伯父和伯母见过。”

“无论是祈洛希还是伯父、伯母都不在家。”

祈佑南正要把喇叭和监视器画面关掉，却听见那男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是谁？”

男生沉默半晌，压下声线说：“我是清遥。”

此言一出，祈佑南立即操纵摇控打开了铁栅，再跑去开门，那人也正好漫步而至，来到他跟前——对，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跟游戏里的清遥确实共有了某些特质。

他并未让对方进屋，而是警戒着：“你怎么证明你是清遥？”

黑发的访客想了想，答：“希洛告诉过我……你曾经离家出走。在游戏里的婚礼过后，你才寄信和花束回家。”

“有吗？我寄了什么花？”

“你给父母跟希洛的花不一样，你好像送给希洛一束向日葵。”

“没想到，你们的感情这么要好。他连这种小事也跟你说？”

——而你，连这种小事也记住了。

希洛祈跟清遥是两情相悦吗？

而他是个失败者，注定不会被希洛祈所爱。

祈佑南眼眶有些涩，连忙转身入室，大开的门口是他无声的默许。路泉想了想，这才脱掉鞋子，放轻脚步尾随其后。

30. 爱的矛盾(节2)

今天是星期二，祈父出门上班，祈母大清早便去买食物和日用品，所以今天的祈家特别安宁。祈佑南坐在沙发上，他倒了一杯水，却是倒给自己喝的，客人啥都没有。

路泉不知道该不该坐，唯有站着先打开话匣子。

“我想了解一下，希洛离家出走是真的吗？”

“嗯，真的。你若是把他带回家，我重重有赏。”

路泉点头，问：“现在游戏里，希洛正在追求那个叫向日葵的人，你知道吗？”

为什么会提起向日葵呢？祈佑南毫不造作，优雅地笑了：“我后援会的会长，我当然知道，听说向日葵以前跟我哥有一腿呢。怎样？你亲自来到我家，就是为了打听这个？”

“不……”

路泉暗地怀疑，为何祈佑南一点儿也不紧张，不再关心哥哥？还是另有内情？黑发少年缓缓说，并仔细打量对面的人：“听说啊，希洛在追求向日葵，但向日葵似乎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

“他恐怕是把人当成玩具了。”

玩具，这个答案跟祈洛希的讲法一模一样。

祈佑南心中在笑，笑这两人看人的眼光真够准，一下子就看穿事实本质了；他笑南佑祈和向日葵正是同一类人，只懂得玩弄心爱之人。

心中在笑，嘴下则毫不留情：“向日葵把我哥当成玩具，要伤害我哥脆弱的心灵吗？谢谢你通知。你想我把向日葵五马分尸，是吗？”

“最好是这样哦。”

“别讲废话了。说，你来到底有什么企图？”

主人家态度强势迫人，客人则犹如流水，大刀劈来，依然能够轻松面对。

“我来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希洛不要再来缠绕我。”

“缠绕你啊。”

“希洛是在大街上也可以攻击任何人的皇。因为被缠着，我在这段日子只能躲躲藏藏，我的爱人过去一个月也出不了门。”

这次前来，路泉早已打定算盘，绝对不能表露出对希洛祈的关心——他必须扮演受到希洛祈骚扰的受害者，以消弥祈佑南对他的敌意。

朋友，意味着会经常一起，经常聊天，由朋友变成情人更是经常发生的事……“朋友”二字能带来的幻想太多了。

如果搬出“希洛现在还是我的朋友，我必须帮助他”这种话，绝对会令祈佑南不爽。

但祈佑南岂会被这样的吐苦水所轻易骗倒？他美目流转了一圈，冷冷道出破绽：“喔？在网路上被纠缠了，就在现实里求救？现实的我能帮你什么？”

路泉自嘲地苦笑，该准备说的台词，他自然不会说少半句：“我被他抓住了。我一上线，他就会逮住我，我手指动一动他都会阻止，根本发不了短讯，又怎么找人求救？我直接来找你更快。”

祈佑南安静地点头，示意客人继续接下去。

“我这次来，是希望希洛不要再找我。可以的话，请他以后不要再去《X Online》，那个游戏不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