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容青点着头，“留着也累赘，当掉也算是物尽其用。”

“……你啊。”

慕容歌于是再不犹豫，拿了一早准备好的行囊就带慕容青往外走，可刚走几步就停了下，满面为难。却是这一回，未等他说话，慕容青先来了口。

“侧门那边，我藏了辆马车。”

有些惊讶，慕容歌转而笑起在他额上弹了下，“你这小鬼，心思可真多。”

再不多说，两人匆匆隐出那些视线，跳进车中逃了出去。车颠簸在路上，慕容歌还担心的望着后面，“没关系吧？”

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慕容青却很是笃定的点了头。

“没问题的。”

慕容歌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马车出了门后，有个蒙面的人出现在那里，望了他们一眼，翻身消失在角落。在那颇高的草丛中，隐匿着几个宫中士卒的尸体——

死人不会说话，自然，也就不能去告密了。

马车就这样悠悠行了远，远离了那充盈冷淡无情的宫苑，驶向了那牵情透骨锥心的，江水之畔——连州。

73.往事 1-相遇

浑浑噩噩的奔波了多久慕容歌也不知道，只是最终受不住停了车在角落整理了翻江倒海的胃后打量四围，已经是完全闻不见长永的味道了。

“也不知这是哪里。”

慕容歌随口说道，而慕容青看着一处毫不犹豫的说，“这里是，连州。”

“……你如何知道？”慕容歌惊讶的问。

“嘿。”慕容青往旁一指，“淞虬木——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是连州的特产。既然有这样的东西，想必这里已经是连州外野。”

慕容歌半信半疑的看着那其貌不扬的树，也不再想许多，“总之今天就找个地方休息吧。干粮早就没了，马也……”

“皇兄，在这里住下吧。”

“什么？”

“连州是个好地方，而且离长永足够远。”慕容青笑着说，而比起考虑的周全，他脸上分明是懒得再坐车颠簸了。

只是于慕容歌来说也是一样。他两人，已经再跑不起了。

于是赶在傍晚前进了连州，两人装作流落异乡的兄弟问到一处没人了的偏僻房舍，不理简陋残破，两人一进门就倒在那草铺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笑起，又笑着笑着没了力气，离亲的凄凉无奈也涌上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总之先在这里歇着吧。咱两人逃出宫的事情也不一定有人管，就算追来也不会这么快，过两日我去打探一下风声，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暂居在这里吧。”

“嗯。”

于是几日后，慕容歌早早就出了门，一来打探风声，二来，也想熟悉下这连州，毕竟想在这里活下去，只考慕容青带来的那些东西是绝不够用的。而另一边，口口声声答应着不会乱跑的慕容青见慕容歌走远，就偷偷溜了出来。慕容歌往街上去了，而他则钻进一旁林子，探险一样的四处乱窜，没什么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向了一处安谧的小宅园苑……

“……眼下正值慕容皇室内乱，若借此机必能大破慕景一举攻进皇宫，请您一定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啊。”

“我已说过多少遍——不行。”

“为何不行？”

“天非吉时，人非宜和，这时贸然行事只会白白断送了我夏弘壮士之命。”

“可我们已经等了七年了啊，难道还要继续等下去？”

“……景皇等了二十年，我夏弘，却连七年都等不起么？”

“这……”

几乎求乞的那人叹息着离开，留下一袭青衣的一位公子独驻江畔，默默的望着江水天线。

转眼间，他与弟弟已逃出了七年，看着天下自纷争混乱到繁盛和乐，他的心已愈加的平静。那些个一心复国的人，已经被空无的杂念埋了双眼，看不见万象安然，也看不到征战的祸。

空空的望着远方，仿佛一切都从意识中隐去；而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忽的醒来，回眸看去——

有个俊朗的男子正痴痴看着他，那乌澈的眸，不知不觉，就将他，无声无息的囚束……

谁又知道，那些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当那男子谨慎着呼吸走上前去、深深一礼道“在下莫歌，敢问公子名姓”时，慕容青远远望着那亭中独赏花色的人儿，停了脚步睁大了眼，手中把玩的柳枝，也不觉落地——

那亭中之人，正是少年汐臣。

汐臣一如往日的闲坐亭中等待汐凌回来。自与汐凌相依为命，他的世界里，全部都是这位兄长，如水的温柔、冰清的气质，无不使他憧憬，让他欣喜的仰望。

这院子是两人辗转到了连州后，汐凌选给汐臣的。这是个僻静的地方，离城镇有些距离。因为汐凌常常外出，汐臣实际是独自住在这里，尽管孤寂的无趣，每天看着那些汐凌亲自带他栽下的花草、想着汐凌的温柔等待着，似乎也就不怎样在意了。

而这一天，一个意外的人闯了进来。

被忽然拍在肩上时，汐臣愣了下，转过头呆呆看了会儿身后那少年，他惊叫一声跳离去了一旁，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仰首看去，一时怔不知怎样反应。

慕容青不觉失礼的愉快笑着向畏怯的坐在了地上的汐臣走去，伸出了手，“你还真是胆小，不过拍你一下就吓成这样。”

犹豫了下，汐臣把手放在了那手掌上。借他的手站起简单理了下衣衫，好像忘记这少年陌生一样，汐臣微的埋怨道，“突然这样，一时反应不过来么。啊，你，你是什么人……”

“我么？”慕容青想了下，眼睛灵巧的转了圈讨趣的向汐臣靠近了去，“我单名一个青字，但你若愿意，叫我小名依儿也好。那美人姐姐，你叫什么啊？”

还欲躲闪避开他那样亲近，听见这称呼，汐臣愣了下，忍不住掩唇笑了起。虽然有些奇怪，可看他笑着，慕容青也就没有在意的凑上前，直握住了汐臣的手摇晃着仿如撒娇，“美人姐姐，你想笑过时再笑不迟，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好么？”

汐臣看去一眼，目光自自己身上扫过落在落在手上，他轻的将手抽了回来往旁去了些，才重打量这有趣的少年，一面轻轻开口道，“兄长说，遇见外人，不要随便说话……我，我不告诉你。”

“嘿，那也没关系，”慕容青毫不介意的笑着，“我只叫你美人姐姐就好。”

汐臣偷笑着没说什么，只又坐了下，迎风嗅得一园清香，安静的合了眸，如似假寐。只是，旁边那人怎会让他就这样安谧下去？觉见汐臣不是会吵闹生气的人，慕容青笑得诡异。他无声的坐在汐臣身旁，忽然抓挠在汐臣腰间，惹得汐臣受不住的又跳了起来，瞠目看着他，抿了唇。

“你做什么……”

“美人姐姐就这样赏花，不无聊么？”慕容青笑得纯真，好像方才的捣乱并不是自己所为，“依儿我也无聊的紧。和我说说话吧。我陪美人姐姐赏花，美人姐姐陪我说话，好吧。”

“你……”汐臣有些无奈的离远了些靠在亭柱上，含着浅淡笑意也不打算理他，可偏偏这孩子锲而不舍，任他一次次躲开又一次次凑上前去，缠着汐臣开口，声声叫着“姐姐”，可举止却是无赖的很，弄的汐臣被挠的笑了喘不过气，眼角挂着泪求饶着妥协下来。

慕容青很是自得的笑着，占着汐臣旁边的位置再不让他避开，然后也就安分了些。循汐臣喜好找着话题，见汐臣不怎么爱说话，他最终转了说些有趣的事情逗他笑，直到似乎有些累了讨水喝，汐臣起身替他斟茶，听他又说着“谢谢美人姐姐”时，汐臣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青……”

“姐姐叫我依儿。”慕容青仰面笑着说，却带着一点小小的威胁。

“嗯，依儿……其实，”汐臣不觉退后了步，手环护在了腰间，“我……我是男的。”

汐臣还想看到他吃惊的样子，谁想他却点了头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怎么会……”

“因为姐姐你虽然穿女装，可是这里没有遮住啊——”慕容青说着站起，手指就点向汐臣喉间，一丝痒从他指尖触碰之处漫开，汐臣慌的避开垂了头，脸上莫名的起了红。

“那你还叫我姐姐……”

“你也没让我改口不是么？”

“你……”汐臣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注意到这少年一直停在喉间的目光，莫名感觉有些不舒服的捂住了颈项，“看什么……”

“当然是看美人哥哥了。”

“我一个男子有什么好看的……”

“美人，哪里分什么男女？”

汐臣惊了住，看着慕容青片刻，轻的笑起来，“人不大，色心倒是重的很。”

“有什么关系？”慕容青竟然也不否认，“专一就好了么。”

心里忽然被撼动，汐臣摇着头，也不再纠结这些，只是那目光满是笑意的落在身上，他苦想怎样才能避开，而注意到天色，他忙向慕容青说道，“我哥哥要回来了，你也快回家吧。”

“美人哥哥，我不回家、留在这里陪你怎么样？”

“这怎么行。”汐臣将慕容青往外推着，却又在忽然被他转身抓住了手时，一个惊栗躲到了一旁搅着手指，“天色将暗，你若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的；而且……哥哥不喜欢外人来这里，也不知道他见到你会怎样……”

“我明天再来找你好么？”慕容青于是问道，明显一副让他必须同意的模样，见汐臣点了头，他才开心的笑起摆了手跑开，“那美人哥哥，明天也要在这里等我啊！”

“……嗯。”

汐臣应着，从另一侧往房舍走去，刚才进了前院便看见汐凌进了来，他忙迎了上去，而汐凌却不同寻常那样接住他，只是在他头上揉了揉就向屋里走去。

汐臣不解的跟着他关切的询问，只得来汐凌淡淡微笑着摇头、抱他坐在膝上，然后默默望向窗外。汐臣有些茫然，却也只乖顺的依在汐凌身上，合了眼，那样亲切的感觉，就将他引入沉睡。而另一边，顺畅的从林中走回的慕容青看着失神的慕容歌，笑得仿如知晓一切。

“皇兄，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慕容歌身体一僵，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

没有预说，两人却似乎心照不宣了那个“他”。

慕容青笑着，格外的朗然，“没什么，只是，猜到而已。”……

74.往事 2-知牵

自那日后，慕容青时不时的来找汐臣，或是缠着他玩闹、或是讲些不真不假有趣的话来惹他笑。而汐凌则恰恰相反，本就只近了黄昏才回来，这些时日竟愈少出现，便是来了，也总是坐在一处发呆，本就淡漠的容颜上凭添忧愁，让汐臣关切又问不出口。

可幸好还有这怪讨喜的少年在身旁，看着他，汐臣也似乎性情明朗了些。

当初慕景全境下传夏侯两皇子的通缉，但因被燃了把火烧光了所有卷轴、夏弘宫中也除了夏皇独守早就空荡而得不到两人画像，所知也不过是大概年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故通关口时，汐凌叫汐臣扮作女装，假称落难的兄妹。虽然也惹得怀疑，汐臣自幼长得柔弱、又恰是奔波中染了风寒，声声难过的咳着，红熏熏烧着脸再与一双水眸衬着，那一副怜人的模样，倒真让两人蒙混了过去。

于是自那后，汐臣便被汐凌假作了妹妹的养着。汐臣也懂事，知道这是为了方便，曾在外面受了几次欺负后便整日的在定居的屋中呆着，什么也不说的等着汐凌外出回来。也是看他这样心疼，汐凌想办法要到现在的这个院子。风声过了，却不是从此消泯，若是一个女孩被发现实际男扮女装，不晓得又会出什么样的岔子，明白这些，汐臣也就自然长做了这副模样，却不想，日后将这假象，做了迷惑视线的伎俩。

这慕容青来的勤，汐臣的笑也多了起来，汐凌也觉到，只是另有心事才没有在意。汐臣也没想过其他，每日如此欢愉快乐的，似乎不需要多想些其他。而境况又怎可能单纯停留至此，汐臣不介意，慕容青又怎能放任。却是牵引了诸多的，是汐凌。

一日汐臣正与慕容青闲谈，慕容青忽然停了下来变了神色侧耳听音，竟是汐凌出乎意料的提前过了来，叫汐臣顿时慌张起来，见慕容青已经来不及离开，汐臣干脆将他推去了院子角落让枝叶草丛将他掩住，装着寻常的在亭子中闲坐赏花。

走进时那脚步匆匆，忽然落停，汐凌好像才回过神来，望了一圈捂住了嘴，深深呼吸着散去一心混乱，他往园中而来，看见汐臣在亭子里，便走了过去。

“哥哥。”

汐臣装作刚刚注意到他的又惊又喜的迎了上去，在他怀中侧眸看向那躲在角落好奇的探出头的慕容青使着眼色叫他寻见机会便离开，可谁想这慕容青胆大的很，没有离开不说，还随着两人偷偷的进了屋里，躲藏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冒出脸来悄悄向汐臣做着鬼脸。

汐臣无奈，见汐凌好像没有注意也就任他去了，可转而发现汐凌模样比平时更为夸张的不同，汐臣还是担心的询问起来。

却是汐凌只一味的发呆走神，眼都有些空茫，许久才嗯了一声，又成那副模样，不知在想着什么。不解这是怎么了，心里生着奇怪，坐在汐凌膝上稍的抬了抬头，汐臣突然发现汐凌锁骨上端缀了枚红印，没想什么的就伸出手去点在了那里，一面问说道，“哥哥，你这里怎么了？”

那手指点在身上，汐凌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而低了头目光许久凝起看见那红印，汐凌忽的敛紧衣衫站了起靠在了一旁，胸口似乎慌乱的起伏，久久难静。

汐臣被他那一反常态的样子惊吓了到，想见书上说的那些在身上起红的病症，他将自己吓得哭了起来，反倒让本就心乱如麻的汐凌转回来哄慰着他，安慰着说着没事之类，总算将汐臣哄了安心，不觉自己也平静了下来。

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安抚着汐臣，汐凌咽没了疲惫的叹息沉沉睡去，而汐臣在确认汐凌睡熟后，被慕容青示意着小心翼翼的从汐凌旁起身，向外走去。

“不是都叫你走了么，怎么还……而且天都这样暗了，你……”

一出来汐臣便急急的说，又被慕容青捂住了嘴、竖着手指让他小声一些。

“有什么关系，你哥哥不是没发现么。”慕容青还向屋里看了眼，拉着汐臣向园子跑去，停下来时，将外衣披在了汐臣身上，也顺便松开了抓得紧紧的手。

“那是因为哥哥他今天有心事。”汐臣倒也没有注意那些小细节，只是很是担忧的说，“许久了，哥哥他都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美人哥哥，你还不知道么？”慕容青故作惊讶的感叹，迎着汐臣不解的目光指了指颈间，“那个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