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莫阿一愣,道:“什么做贼的?”萧臻向着武俊怀一指,道:“莫阿大人,这就是个做贼的!他本来是后院子做杂活的奴才,一向都不老实。前儿又窜进李姨奶奶的院里偷了一件东西,现已经从他住的房子里搜出来了,我们这次前来,实是为了抓他的!”耶律莫阿“哦”了一声,回头一望武俊怀,心中微微一愣,暗想这个人怎么看着这等眼熟,正要问一问他是什么人,祈霖叫道:“他是我表哥,你们什么事冲着我来,用不着栽赃陷害他!”
耶律莫阿微一皱眉,虽不知其中关窍,却也猜了个大概,暗忖道:“王妃终究有皇后皇太后撑腰,何况她是王妃,平常在大王面前多说我几句坏话,我也经当不起。我虽不知这小子跟大王的这个小娈童有什么关系,但王妃既然要拿他泄愤,我若一并挡住,那就得罪王妃到底了!”
前后一想,正要请王妃自便,祈霖眼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揣测他心中所想,抢先又道:“我表哥进府里来纯是为了找我,你们一定要诬他为盗,就连我一起抓走,否则我一头碰死在墙上!”
王妃冷笑道:“耶律大人,他是在威胁你了!”耶律莫阿心中怫然不悦,脸上却是声色不动。暗想这小娈童性情刚烈,先前就曾撞树寻死,当时大王痛怒欲狂的情形到现在想起来仍是记忆犹新。倘若真让王妃抓走那小子,逼得这个小娈童再寻个短见,大王回来问起,只怕他人头难保。
他心中念头急转,回脸问萧臻道:“萧管家,这事非同小可,你怎么就认定是这人偷了李姨奶奶院里的东西?”萧臻道:“那天他偷偷溜进李姨奶奶的院子,李姨奶奶也亲眼看见的,何况东西都从他屋里搜出来了,还能不是他?”耶律莫阿向着李芳一望,李芳忙道:“前儿他的确是进过我的院子,还是我的丫头先看见了他,后来几个护院的赶过来要打他,我见他可怜,这才让人把他放了。谁知他刚一走,我挂在院里金桂树上的一只金锁就不见了,是不是他偷的,我也没有亲眼见!”
原来前天武俊怀为寻祈霖所住的院子,结果走错地方,摸进了李芳院里,被几个护院的追上暴打一顿。当时的确是李芳喝住了众人,却并非是见他可怜,而是见这汉人生得俊俏,这才生了恻隐之心。今儿听人说起临松轩那个小娈童认了个奴才当表哥,她心中立生计较,当即去到王妃面前出言挑拨。王妃上一次被耶律莫阿拦住奈何不得祈霖,心里正憋着有气,一听李芳的话,立刻就要生事!还是乌奶妈见阻拦不住,才出个主意让大管家萧臻依计行事。就算此番还是奈何不了那个小娈童,总也要在他关系亲密的人身上下手泄愤。
第五十五章
耶律莫阿素知这位李姨奶奶远比王妃心机灵巧,此时听她推得干干净净,自不去加以理会。回头又向武俊怀看了一眼,忽然之间想了起来,忙问萧臻道:“这小子怎么进的王府?”萧臻向躲在他身后的一个管事的一指,道:“他带进来的!”
那管事胆小怕事,一直缩在萧臻身后不敢出头,此时见问到自己身上,方期期艾艾道:“还是……上个月他自愿进府里为奴,一直……追着我求情,我想着……府里多一个打杂的也能用得上,就把他带进来了。谁知道……就喜欢满府里到处乱转,教训几回都不改,我正想着……把他撵出去算了,谁知道……就出了这件事!”
耶律莫阿沉吟未语,那王妃早又不耐烦起来,冷笑道:“莫阿大人审来审去,要不要我奏请太后,干脆请莫阿大人去衙门里当一个审冤断案的县太爷算了!”
耶律莫阿现任枢密使,那是在整个南院,除了大王就他最大了。县太爷与之相比,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王妃以此相讥,明显是含有要挟之意,耶律莫阿如何能够听不出来?心中略一转念,索性挨近王妃,压低了声音道:“娘娘看这小子……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王妃心中正自恼怒,哪里管这许多,冷笑道:“我管他是像谁,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汉民小贼,莫阿大人审问这老半天了,到底有没有一个了断?”
耶律莫阿心中暗想:“这人即便不是这小娈童的表兄,只怕会跟那位小王爷有些牵连,我且不可鲁莽行事,一切等大王回来再说!”
他本来左右为难,听王妃说出一个“审”字,反而有了计较,便道:“还是娘娘说得对!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这小子既然偷了东西,就该送到衙门里好好审一审,绝不能让娘娘亲自为这点子小事操心!”便回头喝道:“来人,把这小子押到府衙,请府衙改日审问明白,看看还有没有同伙窝主!”
门外亲兵听他一喝,立刻齐身答应,就有两个走了进来,上前要锁住武俊怀。祈霖伸手一拦,道:“你们要审他,就连我一起审,什么同伙窝主,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耶律莫阿皱一皱眉,眼见王妃冷笑不止,一时骑虎难下,暗想:“大王再有几天就能回来,说不得,也只好先把这不知进退的小娈童在牢里关上几天,既顺了王妃之气,也保住了他的性命!”便道:“那好,索性把他两个一起抓了送至府衙监牢里关起来,请府衙择日开审!”
亲兵们齐声答应。王妃冷笑一声,吩咐萧臻道:“管家,你带两个人去帮帮手,别要让这小贼伺机逃跑!”萧臻赶紧答应一声。
耶律莫阿明知王妃此言是不信他会真送这小娈童去坐监,索性今儿一并说得清楚明白,也免得王妃再派人到牢里下手,便吩咐亲兵头目道:“听见娘娘的话了吧?要是让这人逃跑了,连王妃娘娘也不能饶你!这样吧,你索性带一队人马将监牢围困起来,在大王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监牢一步!”亲兵头目大声答应。王妃脸上阵青阵红,咬牙道:“很好,我就等着大王回来!”一转身向着院门口当先而出,李芳乌奶妈等人纷纷跟上。
耶律莫阿向着祈霖躬一躬腰,道:“林少爷既然执意要进牢里陪伴表兄,这就请吧!”祈霖心中对他颇有感激之意,便向他点一点头,回头跟武俊怀道:“表哥,我们走!”武俊怀点头一笑,张冲小小追了上来,小小道:“少爷,我也要陪你去!”延虎忙道:“你们就不要跟着添乱了!”张冲微一转念,伸手拉住了小小。祈霖向着他们几个回脸一笑,伸手挽住了表哥的胳膊,跟表哥并肩走出临松轩,自有众亲兵前后簇拥着而去。
耶律莫阿随后要走,又回头吩咐道:“延虎你留在这儿,从明儿起,由你们这儿自己做了饭给林少爷送过去!”张冲方才正是想到了这个,延虎稍微愣了一下,也才想得明白,忙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耶律莫阿这才转身离去。
祈霖与表哥跟着亲兵从王府后门出去,往西行不多远,就到了府衙的监狱。守监的牢头老远看见,赶紧迎了上来,亲兵头目喝道:“奉枢密使之令,赶紧腾一间单独的牢房出来关押此二人。从即日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监牢,凡有探监者,一律推后!”
牢头赶紧答应,眼见祈霖与武俊怀穿着华贵,气度不凡,不知是什么重要犯人,又不敢问,忙开了牢门,由亲兵头目领着几个手下亲自随着,一直将祈霖二人送至一所单独的牢房。那牢房却有一个铁门,门上有一个小窗户,可以从外向里窥探。
牢头打开牢门,亲兵头目先走了进去,看见里边倒也宽敞,靠着左墙边的地上放了一张草席,除此便无他物。亲兵头目暗忖现在正值天热,就在地上睡也不至于冻凉了他两个,若是把他两个照顾太好,让王妃知道又要生事,便吩咐牢头道:“你去拿两床干净的草席过来,以后这间牢房由我们亲自接管,你就不要随便往这边走了!”牢头忙答应了转身去办。亲兵头目向着祈霖欠一欠身,道:“林少爷先在这儿委屈几天,等大王回来,自然会来接林少爷出去!”
祈霖谢了一声,跟武俊怀先后进入牢里。稍微站了一站,牢头抱着两床卷起的新草席过来,他见亲兵头目对祈霖毕恭毕敬,自然也不敢怠慢,亲手将草席铺到地上,又给他点燃了一支蜡烛,留了一套火石火绒,亲兵头目等他退出,方将牢门关上。
祈霖先在凉席上坐下,道:“表哥,你也坐下来呀!”武俊怀苦笑了一下,挨在他身边坐下,道:“我是不是连累了你?”祈霖道:“哪儿有!那王妃早就想找我麻烦,要说连累,是我连累了表哥才对!”展颜一笑,先在草席上躺下,又道:“表哥,天已经很晚了,赶紧睡了吧!在这牢里反正也没事干,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武俊怀随口答应,挨在他身边躺下,伸臂将他揽在怀里。地底的凉气侵了上来,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热。静静躺得一阵,祈霖忽然想起一事,忙问:“表哥,那根银簪呢?可收好了!”武俊怀道:“在我身上呢,你放心吧!”一边说,伸手在自己怀里摸了一下,遂也想到一事,道:“好奇怪,这牢里居然没蚊子!”祈霖一笑回身,将颈子里戴着的那枚千年沉香摘下来,递到他面前,道:“那是因为我戴了这个!”武俊怀接在手里,放在鼻边一嗅,道:“好香,这是什么东西?”祈霖道:“这是千年沉香,这东西驱虫辟邪,戴着它蚊虫之类不敢近身!”武俊怀“哦”了一声,重新将千年沉香戴回他的脖子,忽然说了一句:“那个……南院大王,好像真的是对你很好,连王妃都拿你没办法!”祈霖黯然无语。武俊怀沉默一阵,又道:“我进府里以后,听人说起……他们大王有一个极宠爱的汉人,名字叫着林阿牛,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他们还说,你曾经……自杀过一次,我就想……你肯定是被逼的,所以我更是心急的想赶紧找到你,好带你一起逃走!”
祈霖想想表哥为自己吃的这些苦,心中感激,更紧的偎在他怀里,道:“表哥,这半年,我想想……可能再也见不到爹娘,再也见不到你,我就……很伤心很伤心,现在终于有你在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武俊怀搂着他的手臂紧一紧,道:“我才欢喜呢!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别说是坐牢,就算是在地狱里,我也当是天宫仙境。”
祈霖听着他情深一往,眼眶不由得又有些湿润起来。自被掳至大辽,唯有此时,躺在表哥温暖的怀抱里,虽然身在牢房,内心深处,却竟是分外的柔软与安宁。
当晚无事。到第二天,一早上张冲就带着小小送了早餐进来,仍跟在临松轩的时候一样精致可口。小小见地上就是铺了一床凉席,心疼少爷吃苦,还掉了两滴泪。祈霖安慰他两句,等吃过早餐,张冲提醒小小还要赶回去做好中午饭再给少爷送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之后兄弟俩相互靠坐在凉席上,谈谈说说,将幼年时期的趣事都翻了出来,一整天竟是开开心心,颇不寂寞。
再等到了晚上,两个人躺在草席上说了一会儿话,武俊怀有些情动上来,忽翻身压在祈霖身上亲嘴。祈霖吓了一跳,忙用手推他,道:“表哥,不能这样,小心有人来看到!”武俊怀道:“这是牢房,谁还会来这儿?”
一边亲着嘴,双手就在祈霖身上乱摸,祈霖方要挣扎,武俊怀忽然从他身上撑起身体,笑道:“是了,等我先吹了蜡烛!”
回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向着燃在一个木架子上的蜡烛使劲一吹。蜡烛上的火焰晃了几晃,就此熄灭,牢房里顿时黑了下来。武俊怀复又压在祈霖身上,祈霖急道:“表哥你看,好像……有人过来了!”武俊怀回头一望,果见从铁门上边那个小窗户里,隐隐的有灯火闪动。
第五十六章
耶律洪础带着杨锐以及耶律洪欣等人日夜赶路,第三天的傍晚已经赶到大定府,果然作乱的几员将士见他一到,立刻束手归降。耶律洪础命将燕王父子放出,几个人当堂对质,问明事情原委,这才酌情处理。夺了燕王的实权,将几个参与叛乱的也都作了处罚。一边着人往上京向皇帝呈交密保,一边又另委督镇暂时接管大定府。
之后又在大定府多留了一天,白天忙着还好,夜晚躺在床上,对那个小牛犊子竟是想得辗转反侧!到第二天实在按捺不住,遂留下耶律洪欣坐镇,由杨锐辅佐处理后续之事,自己单人独骑,先自返回南京城。
他所骑原是一匹千里马,先一天中午从大定府出发,晚上找客栈歇了一宿,第二日又在路上急赶一天,到天刚一黑就回到了南京城。
守城兵士一见是大王到了,赶紧开门放他进来。耶律洪础直接纵马赶回南院王府,谁知刚一走进临松轩,延虎慌忙迎上前来叩头道:“大王回来就好了,这会儿林少爷正在牢里受苦呢!”耶律洪础吃了一惊,道:“怎么了?”延虎道:“昨儿王妃娘娘带人过来,硬说林少爷的表哥偷了东西,要将他带走惩治。因林少爷不肯放人,莫阿大人没办法,只得将林少爷一起关到牢里去了!”耶律洪础皱紧了眉头,道:“怎么……又窜出来一个表哥?”延虎道:“就是……跟那个小王爷长得很像的那个表哥,他到我们府里找林少爷来了!”
耶律洪础无暇多问,当即转身出府,亦从后门出去,骑着马走至牢房所在地,老远看见牢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几个亲兵正聚在一堆说笑话,忽然看见大王到来,吓得一下子鸦雀无声,齐拜伏在地。
耶律洪础扬了扬手,牢头甚是乖觉,忙爬起身来开了牢门,引着耶律洪础走向那间单独的牢房。尚未走至跟前,远远看见从铁门窗户中透出灯光,想是里边燃了蜡烛。再走几步,听见牢里隐隐有谈话声传出,但是烛光却忽然熄灭。
耶律洪础忽而想起祈霖曾经专门画过一幅表哥的画像,心中一动,给牢头做个手势让他退出去,自个儿走至铁门跟前,听着里边的声音静静的一会儿,不由得心头恼恨,抬脚想要踹门,又停住,回过身来径自走向监牢大门。
一直走到门口,心中一股气憋得实在很了,抬腿将半掩着的牢门一脚踹开!牢头及亲兵头目正守在门外,忽听“砰”的一声响,吓得两人猛一回头,正见大王走出来,脸色阴沉沉的十分吓人。
牢头跟亲兵头目不知他是怎么了,慌得赶紧躬身低头,一声也不敢出声。耶律洪础翻身上了马背,方冷森森的丢下一句话来,道:“继续关着他们,从今儿起,不准给他们喝水吃饭!”亲兵头目赶紧答应,耶律洪础扬鞭一抽马股,那马立刻向前狂奔而出。
行至王府后门,门上的知道他回来,一直在门前等候,老远看见,慌忙大开门户,列队迎接。耶律洪础忽然心里充满厌恶,复勒过马头,向着城门方向疾奔。
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听见马蹄声响,刚喝得一声:“是谁?这么晚了干什么?”耶律洪础暴喝一声:“他妈的,给爷开门!”守城的听他斥骂,不知他是何等人物,又不敢回嘴,正要再问一声,另一个老兵已经吓得直奔过来,急道:“是大王,赶紧开门!”那小兵吓了一跳,慌忙绞动门索。
城门吱吱呀呀刚开了一条缝,耶律洪础纵马而出,向着茫茫的原野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溶溶的黑暗之中。
一口气狂奔了六七十里地,方停了下来。北方的天气昼夜温差极大,尤其在旷野之间,夜风一吹,身上颇有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