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斯似乎感知到什么，转过头看向后方，道：“我的爱神，我觉得接下来的时间，你需要再花费一些精力解答来自你爱子的问题。”

迪卢木多回头，欣喜中带着几分急切，“父亲大人。”他站起迎上，难掩言语中的激动，询问道：“肯尼斯怎样了？他没事了吗？”

石壁大开之处，四只神鸟盘旋飞出，一名容貌俊美到了难以用任何词语形容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的气质高贵威仪，但丝毫不影响他流露出作为父亲对儿子近乎宠溺的慈爱与关怀。他周身散发的柔光，像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色彩，有着朦胧的神秘美，他的声音悦耳动听，比最美的琴音还要打动人心。

“我亲爱的小迪尔，要相信你的父亲啊，无论你到了哪里，你的父亲，最伟大的魔法师，都会为你解决所有的问题。”

克拉斯整理了下衣领站了起来，道：“这里的空气甜腻得快让我无法呼吸，我需要去外面透透气。快要到吃午餐的时间，吃饱了才有力气到处跑，我先告辞了。”

安格斯微笑道：“慢走不送。需要什么直接和管家说。”

克拉斯点点头，转身慢悠悠地踏上来时的小路。

迪卢木多的目光跃过安格斯，看向前方被石壁隔开的地方，仍未关上的石壁后方，是森林的另一片区域，望不到尽头的参天大树形成了第二道屏障，让他再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在没有父亲的许可下，他不能贸然闯进去。

“父亲大人，我能进去看看肯尼斯吗？”

安格斯挥了挥手，身后的石壁缓缓闭合，隔离了那片成为禁地的林地。他看着爱子因为无法进入而流露的失望表情，严肃道：“迪尔，如果肯尼斯无法恢复意识，你会责怪你的父亲吗？”

迪卢木多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不会。我知道您爱我，我也爱您。我知道您已经尽力。我会陪着肯尼斯，无论他去了哪里，我都会陪着他。”

安格斯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迪卢木多的脸，笑道：“好了，别露出这样的表情。肯尼斯已经没事了，大概再过一天就会醒过来。现在他暂时离不开神圣之泉，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等他可以离开那里后，你就能见到他了。”

迪卢木多眨了眨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欣喜、感动、高兴到了极致的情绪化作断断续续的语言，道：“父亲大人，我……太感谢了。我，我该说什么好呢。如果没有您，我……”

安格斯笑了笑，揉了揉最宠爱儿子的头发，道：“那么，作为父亲，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迪卢木多用力点点头，道：“嗯，我一定尽全力去做。”

安格斯收回手，道：“哎，不要答应的那么快啊。之前还觉得你变得成熟了些，怎么说话还是不多想一想？”

迪卢木多笑道：“因为您是我的父亲，绝对不会害我的。”

安格斯摇头，叹了口气道：“对好意的理解，即使彼此关系多么密切，也不会一直统一啊。”

迪卢木多不解道：“父亲大人，您希望我去做什么？”

安格斯用最为轻柔的话语说道：“我希望今后你不要再和肯尼斯见面，可以做到吗？”

迪卢木多愣了，脸上失去了笑容：“为什么？”

安格斯道：“他不是人类，即使再过一百年，外表也不会衰老，你们的时间并不一致，今后在一起生活，即使获得一时的幸福，也不会长久。”

迪卢木多愕然无言。

安格斯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我的司职告诫我不该说出以下这些话，但是作为你的父亲，我希望你能获得长久的爱情和幸福，而不是在未来的衰老中还要劝慰包容体谅另一半的情绪。当然，如果他对你的感情并不深厚，或许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就会离开你吧。我不希望看见我的爱子迎来那样的结局。你明白吗？”

迪卢木多沉默，他在想的是另一回事。

如果肯尼斯可以活得很久，那么在他死去后，肯尼斯一个人就要忍受长久的寂寞岁月。以肯尼斯的个性，一定会独自一人活下去，不会再接受其他人了吧。以一小段的幸福去换取长久的寂寞，这样真的好吗？

安格斯仿佛看穿了迪卢木多的犹豫，道：“我会抹去你们对彼此的记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肯尼斯的存在感会完全消失，当然，在肯尼斯那里你也是同样。”

抹去记忆？仿佛被重物击打了一下，迪卢木多立即醒过神，拒绝道：“不，父亲大人，请不要这样做。如果肯尼斯不愿意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会尊重他的决定，我不希望用这种方式结束。”

安格斯微微眯起眼睛，道：“迪尔，你刚刚才说过会尽力满足我的要求，这么快就拒绝我吗？”

迪卢木多急切地摇摇头，道：“父亲大人，请您原谅，我无法答应。我不能罔顾肯尼斯的意思，独自决定这种事情。即使肯尼斯单方面地斩断这段关系，我也会一直爱他，永远不会改变。”

安格斯凝视着迪卢木多，严肃道：“想清楚了？”

迪卢木多给出坚定的回答，“这是刻入我灵魂的答案。”

安格斯长呼一口气，感叹道：“我的小迪尔长大了，不需要爸爸的关爱了。”

迪卢木多拉着安格斯的手臂，挨了上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依然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柔声道：“我知道您爱我，一定不会让我难过的。”

安格斯轻轻笑着，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在变相威胁你的父亲么。出去一趟，变狡猾了啊。”

迪卢木多脸色微红，微微笑了，没有回答，仿佛默认。

结束了与父亲的谈话，迪卢木多离开禁地外的石壁入口，去找他的精灵好友，克拉斯。

他还有许多疑问没有弄清楚，但是才刚刚回绝了父亲的要求，他不好意思在此时询问。既然父亲禁止知情者提及关于肯尼斯当年在神迹森林生活过的事，很可能是因为其中有许多不能被他人知道的秘密，会损及父亲的利益。

现在不是询问的时机，目前最重要的是肯尼斯恢复康复。如果可以从克拉斯口中得知的话，迪卢木多并不想让父亲感到为难与不悦。

迪卢木多叹口气，微感叹息。还未离开神迹森林的他对父亲从来没有任何隐瞒的心情，想到什么说什么，现在倒是学会瞻前顾后了。

不过只要目的和心意是好的，方式稍微变通些，也没有关系吧。迪卢木多如此安慰着自己。

花了一段时间找到了克拉斯，迪卢木多看见这位好友正坐在一截倾倒在地的树杆上，拿着纸和笔，似乎正在观察记录着什么。

不会吧，又在画那些？迪卢木多脑中立即闪过曾经看过好友绘制的那些不能随意放置的图画。不过马上他否定了这一猜测。

克拉斯的眼睛已经无法视物，按理来说以前的那种恶趣味不可能再继续。迪卢木多走近，探头看克拉斯在画什么。

没有文字，全是线条，像是波浪一样高高低低，不过还算正常范围，虽然无法理解。迪卢木多正要问这些线条是什么，克拉斯开口道：“暂时不要和我说话，坐在旁边等我一会，它们快好了。”

“它们？”迪卢木多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坐在旁边，保持安静。

克拉斯继续在纸上画着线条，迪卢木多四处看了看，除了前方大树上的两只猴子之外，没有看到其它生物。

等等，两只猴子？迪卢木多移开的视线又转了回去。仔细看了一眼后就没有再次看下去。

那两只猴子正在做着某项亲密的行为，它们都是公的。

迪卢木多扶额，带着某种挫败感道：“克拉斯，你……”

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认为克拉斯会弃暗投明，他错了。

克拉斯在解释了那一句后就完全忽视迪卢木多的存在，继续画着起起伏伏的线条，直到前方的两只猴子结束了运动，攀爬到了其他地方位置，才停下笔。

克拉斯的神情里带着某种满足感：“啊，大有收获。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口上询问着迪卢木多，手上小心将画满波浪线条的纸收了起来。

迪卢木多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在画什么？”

克拉斯爽快答道：“生物交配时动作强度和频率对灵魂光芒的影响，在交配时颜色也会发生细微的变化，每种动物都有各自区别的光，比如鸟类和昆虫就很不同，同一种族里的光在情绪激动时颜色的区别最明显，话说猴子的波度很高啊，特别在插入的那一刻……”

迪卢木多对克拉斯做了调整的爱好再次无语，不太想听这种话题，但是按照以往经验如果不让克拉斯说到爽，后面其它话题就不用讲了。迪卢木多拿出固有应对模式，左耳进右耳出，中间被问及意见，回复“哦、嗯、这样啊”类似的答复，避免冷场。

克拉斯心爽地说完这次的总结心得后，终于转到其它话题上，“吃午饭了吗？”

迪卢木多想起为了寻找克拉斯没有去用餐的地方，回答道还没有。

克拉斯像是变戏法一样摸出一个篮子，还有两壶酒。他递给了迪卢木多一壶，自己从篮子里摸出一张饼，咬了口，道：“正好我也没有吃。”嚼嚼嚼嚼嚼。

迪卢木多看见篮子里放着各种饼和水果，于是也拿了一块，嚼嚼。

克拉斯吃饭时不喜欢说话，迪卢木多没有说话，两人坐在一起解决午饭。

吃完了，克拉斯伸了个懒腰，道：“吃饱了才有力气说需要费力气的话。想问什么？关于肯尼斯？”

迪卢木多没想到克拉斯居然主动提及，答道是。

克拉斯笑道：“按照以往经验，你只有在准备麻烦我时才有耐性听我说那些，不然的话早就找借口跑了。”

迪卢木多笑了，“你还记得。”

克拉斯点了点太阳穴，“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是昨天的事。”他伸手搭着迪卢木多的肩膀，擦着手上的油，“不过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的变化倒是不小。和肯尼斯有关？”

迪卢木多把克拉斯的爪子拎下来，顺便把油蹭回到克拉斯的袖子上，道：“并不是因为他，不过也不能说完全与他无关，总之就是……“说到此处顿住，一时接不下去。迪卢木多换了个方向，道：“正如你所说，并不是坏事。”

克拉斯扯回自己的衣袖，轻笑了两声，道：“知道知道，你在提及他名字的时候，光芒变化的频率和准备交配的生物挺像，真没想到你的伴侣是肯尼斯啊，真意外。”

迪卢木多深深觉得克拉斯离开精灵圣地的决定是对的，至少不用再祸害同胞。

“咳咳……”迪卢木多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提出心中的疑问：“所以我才想知道肯尼斯的过去，你之前说肯尼斯曾在神迹森林生活过，为什么后来离开了？而且肯尼斯并不记得这段经历，为什么？”

克拉斯道：“安格斯怎么说？”

迪卢木多回答道：“我觉得父亲大人刚刚医治完肯尼斯一定很疲累，所以还没有问。”

克拉斯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道：“那就等安格斯回答后再来问我，到那时我就不用担心了，试探他的底线不是件好玩的事情，安格斯残暴起来的样子你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再想见第二次。我想拜托他的事一直没有成功，不知如何让他答应，就不要为难我啦。”

迪卢木多倒是没想到对于一个连无法视物的打击都能如此阔达应对的精灵，居然还有事情会让克拉斯感到烦恼，而且父亲大人还一直没有答应。

“是什么事情？我可以提供帮助吗？”

克拉斯没有思考就干脆利落的拒绝道：“这需要耗费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打下基础，需要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延续下去。迪卢木多，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身份和立场也不行啊。”

迪卢木多听到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想起父亲曾说自己与肯尼斯的时间不一致，心情有些黯淡，“嗯，人类的寿命比起精灵和龙族的确要短很多，再过几十年，过一段对你来说很短的时间后，我们就无法见面了吧。”

克拉斯的声音里透出几分遗憾：“在精灵漫长的时间里，会拥有很多东西，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对大多数精灵来说，失去的痛苦远比得到的喜悦要深刻，因为前者有着漫长的时光痕迹。得到的越珍惜，失去时便越痛苦。所以我的很多同胞对感情的接受都很犹豫，对很多本该感到喜悦的事物，总是看得淡过头。”

迪卢木多很少听到克拉斯谈及这些，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这位友人发自内心的感触。

克拉斯的感伤就像是音符，变奏后便立即冲掉了刚才的情绪，“不过这些问题对我来说通通不是问题，哈哈。”

迪卢木多觉得自己刚才为克拉斯而产生的担忧真是浪费精力的行为。

“哦，那你是怎么解决的？”迪卢木多想看看其中是否有值得借鉴的地方，毕竟肯尼斯的时间也很长。

克拉斯道：“得到时就做好失去的准备，接触时就做好毁掉的打算。”他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神情颇为严肃。

迪卢木多的表情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克拉斯忽然笑道：“啊，骗你的，这个想法是无聊时想到的自我娱乐，做不到的。”

迪卢木多心里汗颜，这是在怎样的一个无聊状态才会想出来的想法啊。

克拉斯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在担心自己死了之后肯尼斯怎么办？毕竟他的时间还有很长，最少还有几百年吧。”

迪卢木多低落道：“嗯。总觉得我能给他的太少了，今后在一起的时间即使对于我来说并不短，但是对肯尼斯来说……”

克拉斯从具备空间存储功能的戒指里摸出一个药瓶，递给迪卢木多。

迪卢木多接过，询问：“这是什么？”

克拉斯道：“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办法。”

“啊？”迪卢木多不明白。

克拉斯道：“还记得我是被德鲁伊养大的吧。”

迪卢木多没想到好友会在此时提及自己的身世，他记得年少时曾听过克拉斯谈过自己的身世。克拉斯幼儿时期，天生的过度好奇心致使他离开了森林的保护结界，在经历了一段并不美妙但绝对精彩的历险后，被一位隐居在森林里的德鲁伊所收留并且养大。

在克拉斯稍大一些，他返回了曾经的森林家园，找到了记忆中的母亲。衰老得快要死去的母亲已经不认得曾经的儿子，而那时克拉斯才发现，他的母亲，在生物的种族划分里，并不是精灵，而是牛头人。

迪卢木多还记得克拉斯讲到这段故事时，非常释然地说：“我的亲生父母已经西渡出海了吧。”

有了这样的成长经历，无论克拉斯做出怎样的不符合精灵行为的惊人之举，迪卢木多都不会过于大惊小怪。

但是和这个药剂瓶有什么关系？迪卢木多看着手上装着透明液体的药剂瓶，仔细观察下，那些液体比起一般的水，这种某种质感，就像水母的触角一样，看久了有种粘稠的恶心感。

克拉斯道：“我的父亲在收养我时年龄已经很大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长大的样子，他是位很厉害的药剂师，所以研制出加快生长的魔药并不是难事。”

迪卢木多微瞪眼睛，这个事情倒是从来没有听克拉斯提过，“你是说，这个药剂可以……”他感到手里的药剂瓶顿时有种沉甸甸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