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斯询问了另一个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当初的肯尼斯灵魂毁灭之际，是您将我的灵魂拉了过来吗？您知道我并非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遥远时空的亡灵。”

安格斯的表情变得有些略不自然，但依然回答了肯尼斯的问题：“仅是我一人的力量并不足够，苍龙也帮忙了。”

肯尼斯仿佛抓到了关键，挑眉道：“我觉得您并不十分关注这具身体的安危，您对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意愿，似乎在真正危及到您的生命之前，都不会真正下定决心啊。”

安格斯笑了，“没错。我并不想离开。即使在你之前所遇到几次危险里，我也没有出现。如果真的因此死在这个世界，也是命运的安排。不过这一次似乎真的很凶险，那个死前的情绪被你演绎的还算真实，于是我认真考虑了下，决定还是过来吧。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我感觉到了迪卢木多的呼唤，他需要他父亲的帮助。所以我救你，并不是仅仅为了自己未来的安全。你明白吗？”

肯尼斯微愣，话题牵扯到了迪卢木多身上，他的思绪便一下子乱了起来。

安格斯指着前方的巨大水晶道：“那个水晶能暂时保存你体内一部分的异时空碎片，在这段时间，你的身体异化的情况会得到遏制。”

肯尼斯听到里面的关键词语，心里一突：“暂时？请问这段时间具体是多久”

安格斯想了想，道：“没有意外的话，大概二十年左右。时间一到，水晶里面的异空间力量将回流到你体内，身体的异化情况会更加严重，灵魂无法滞留在这个身体。不，或许该说，在那个时候，这具身体已经不需要灵魂。”

肯尼斯只感一股寒气从背脊位置嗖的冒了上来。

二十年。意思就是说，他只能再活二十年。

但随即，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二十年并不短。比起这个时代的平均年龄，还算不上英年早逝。

肯尼斯苦笑地想着，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想这些，看来只要死亡还不到眼前，就不会真的体会到冷寒到了极致的恐怖感啊。

安格斯没有留给肯尼斯缓和情绪的空间，下一句话让肯尼斯刚刚平伏的心情又乱了。

“如果你愿意离开迪卢木多，我可以让你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肯尼斯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回去？回去原来的世界，他曾经生活的世界？

尽管浸泡身体的水温刚刚好，肯尼斯还是觉得一股燥热涌了上来，在胸口的位置窜动。

因为可以回去的这句话，他承认自己心动了。

“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已经死去，还能如何回去？”肯尼斯想起自己的死因，热情稍退，提问道。

安格斯道：“只需要将时间轴提前一些即可。提前在哪里，由你来决定。”

又是一个极大的诱惑砸了过来，一时间，肯尼斯想到了许多。

如果自己带着在这个世界学到的知识回去，一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为家族挣得更多的荣誉。届时，阿其波卢德家族将会成为魔术界里最强大的贵族，所有研究魔术的人在见识了他所带来的全新的魔法知识体系后，都将膜拜尊重这一伟大尊贵的家族之下。

而他，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将会成为魔术史上开创传奇的大师。

散发着甜美味道的果实在前方芬芳扑鼻，诱惑着肯尼斯，这几乎是能够想象得到的最好未来。

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回去，可是……

安格斯见肯尼斯沉默，道：“我收到爱尔兰王太子卡布利送来的信件，询问迪卢木多是否在此处。五天后，塔拉将举行庆功宴和封赏仪式。卡布利透露，迪卢木多会得到一块最为肥沃的封地，如无意外，凯什科兰将会成为他的领地。”

肯尼斯想起在传说中迪卢木多便是那片土地的领主，真没想到在这里也依然是如此归属。

安格斯如同朋友般温柔劝解道：“我的司职是爱与青春，虽然这样说很是惭愧，不过如果你答应离开，我可以去除迪卢木多寄托在你身上的感情，对于你也同样。”

肯尼斯保持沉默，蓝色的眼睛闪着冷光。

安格斯淡然道：“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比如财富、地位、名誉、权利等等。你作为贵族家主曾享有种种特权，也因为身份问题尝过被人欺辱的滋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肯尼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里浮现着挣扎与犹豫。

安格斯道：“你是理智聪慧的人，本来可以取得不凡的成就与地位，但是在这个世界，非人类的身份注定你永远无法触及权力中心，无法被权贵圈所接受，只能作为边缘人物。如果你和迪卢木多在一起，必然会依附着他生活。你可以接受吗？”

重重的一击砸到了肯尼斯的心头，原本的犹豫挣扎的情绪更加激烈了。

没错，他是魔术贵族的家主，他的尊严怎么可以允许他一生默默无闻，依附着他人生活？

一时的蛰伏他可以忍耐，困境和挫折他可以克服，但是一辈子的远离权势忍受毫无地位的生活，怎么可以？

他绝不会依附他人活着，即使那个人是迪卢木多。他更加不会甘心平凡，因为他所拥有的才能应该获得那些成就，那是理所当然属于他的东西。

只要答应离开迪卢木多，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他的生活就会恢复正常，一切都将走上既定轨道，再也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意外了。

研究论文附带的鲜花和掌声，讲台上所感受到的尊敬，旁人羡慕的目光，家族成员的信任与服从，他有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了，久得仿佛已经模糊，但这一刻却鲜明得令人无比怀念。

这一切，马上就可以回来。

只要他答应离开迪卢木多。

肯尼斯看着前方，却似乎看不到图像。额角青筋显出，嘴角也在不自觉地发抖，他陷入了巨大的抉择中。

回去吧，这种近乎原始社会的生活，他受够了。

没有柔软的布料，可口的食物，香浓的咖啡，习惯的物质享受什么都没有。

没有可以畅谈交流理论的研究学者，没有各种学派的交流会，除了前人留下的书籍，他几乎找不到可以讨论的对象。

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里，除了迪卢木多，他对任何人都无法完全地信任。

难道他真的要为了迪卢木多，放弃回到原来的世界，仅仅是为了剩下的二十年时间？

肯尼斯用力眨了眨眼睛，有了决断。

他看向安格斯，确认着最后一件他无法放下的担忧。“在传说中威胁着迪卢木多生命的禁制，您那名管家对迪卢木多同母异父的兄弟所施加的‘你将引领迪卢木多，奥迪那之孙，去往死亡之途；你自身的生命亦不能比他的更漫长’，这个不知在何时会发生的威胁，您将如何解决？正如您所见，我来到了这里，间接让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历史发生了改变，迪卢木多没有娶格兰尼为妻，也没有十六年的逃亡生涯。那么在未来的某日，那个接受了禁制的野猪，会如何危害迪卢木多的生命？”

安格斯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仰起头，让身体更加输入地浸在水里，道：“我也不知道。”

肯尼斯气得声音都抖了，瞪视着安格斯，指责道：“你，你就是这样爱护你的儿子吗？”

安格斯用湿漉漉的手掌擦了擦脸，片刻后，有些疲倦道：“我仅能‘看’到最近的一次威胁在十六年后，如果迪卢木多躲过了，还有下一次，直至他死去为止。至于第二次会在何时出现，还是未知。那个禁制，我无法干涉它的发生，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不行……”

肯尼斯冲口而出，“我可以。”

说完之后，肯尼斯愣了。

他原本是打算答应安格斯回去的。

安格斯看着肯尼斯，眼睛里浮现温和的光芒，他没有说话，他在等待肯尼斯的最终决定。

肯尼斯揉了揉眉间，感到头很痛。

如果回去，迪卢木多将逃脱不了被下了禁制的野猪杀死的结局。

如果不回去，他就可以阻止那只被后世人称为“斯利弗桂里昂的野猪”。

肯尼斯回想曾经梦境里目睹迪卢木多死亡前的一幕。

从撕裂的伤口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草地，被青春与爱神眷顾的黑发骑士仰躺在红色的草地上，眼中充斥着悲伤、绝望、不甘、愧疚、怀念。

没有人可以救他，唯一能够救助他的人，放弃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眼睁睁地任由迪卢木多死去。

肯尼斯抬起手，捂着眼睛，感受到了指缝间的湿热。

“我留下来。”

肯尼斯闭着眼睛，对安格斯说。

安格斯弯着眼睛笑了，话语里都能听得见那份温柔：“孩子，很抱歉。我刚才没有提及一件事。”

肯尼斯低着头，不想说话。他甚至没有听见安格斯在称呼上的变化。

安格斯的声音像是春风一样柔和：“卡布利在信里还提到，在赏赐名单里，你也有一块封地，就在迪卢木多的领地对面，中间隔着一个湖，骑马绕一下不到半天就到了。如果骑着那匹白马，白天即使再忙，每天都能在一起吃晚饭吧。”

肯尼斯愣了。

“啊？”他抬起头，看着安格斯，一时没有回过神。

安格斯靠过来，修长优美的手指擦了擦肯尼斯的脸颊，眼睛里仿佛带着催眠般的引人迷醉。“你爱迪卢木多吗？”

“爱。”肯尼斯如同被蛊惑一般反射性回答。刚一说完，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神啊，他刚刚说了什么鬼东西。

还在纠结中，他发觉目前的这个姿势……

天啊，他碰到神的皮肤了。

肯尼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在朝着发烫过度。

好想晕过去，好想失去意识……

肯尼斯僵硬地一动不动，看着安格斯的手指滑到了自己的下巴，捏了捏，笑了。

“也是很可爱的嘛。”

哪里可爱了！！！

安格斯笑着，收回手，说了句更加让肯尼斯吐血不能的话：“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送你回去，刚才我撒了个谎，不要介意啊。”

肯尼斯左右张望，找着存放月灵髓液的石管。

他想融了这个家伙。

安格斯笑眯眯地靠的更近了。

肯尼斯往后退，手被拉住。

安格斯站了起来。

肯尼斯惊得立即闭上眼睛。

随即他感应到威压的逼近，阴影的覆来，肯尼斯在内心惊诧不已。

不，不会吧。

一个温柔的吻印在了他的额头，如同长者的祝福。

“迪卢木多就拜托了。这是我作为父亲的祝福。”

威压感离去。肯尼斯睁开眼睛。

眼前空无一人。安格斯消失了。

不远处的巨大水晶里，闪动着荧光点点。

肯尼斯摸了摸额头被吻过的地方，觉得方才种种变化简直让他无法预测。

他被安格斯欺骗了。或者该说是，被试探了？

如果他回答想回去原来的世界，安格斯会如何对待他？

杀了他，还是直接让他变成没有意识的容器？

稍一不慎就会得到可怕的结果，那位神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有着残忍与和善的双重面。

肯尼斯擦了擦额角冒的冷汗，靠坐在水潭边。

既然有了领地，那就应该想想未来的发展了。

他赞同安格斯的言论，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既然有条件，他会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让这个世界的人，知道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的存在。

朝阳初升，天际红霞随着太阳的高升渐渐淡去。天气晴朗，蔚蓝天幕万里无云。布鲁纳波恩在接连几日的寒风阴天后迎来了明媚的暖日，而对于布下结界四季如春的神迹森林来说，外界气温对此地的影响并不大，不过今日的阳光格外好，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分外舒适。

迪卢木多一早便来到神迹森林的禁地外，靠着封闭进出口的巨大石壁坐着。

虽然央求过希望能进入禁地里看看肯尼斯的情况，无奈父亲大人并不同意。于是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迪卢木多都待在禁地外，准备在第一时间看到离开禁地的肯尼斯。

在等待的时间里，迪卢木多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几乎在保养武器和练习武艺里度过。在做了武器保养和基础练习后，他拿出一本手写的装订书，阅读里面的内容。

过往的种种教训让他明白自己思维的片面性，如果仅是自己一人倒还并不那么急迫，但如今肯尼斯与他的命运已经联系在了一起，绝不能再让肯尼斯因为他而遇到危险的事情。所以他就此询问过克拉斯，如何才能更好地了解事情本质贴近事物真实，而不是根据他人的描述和观点想当然地追随附合。

克拉斯在听闻迪卢木多的问题后微微吃了一惊，露出一副从迪卢木多口中听到“真相”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他并未就此多说什么，思考了片刻，递给了迪卢木多一本装订书。

“这是我准备送给安格斯的礼物，还未完成。帮我看看，给些意见。”

迪卢木多接过，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的序言写着：

在我所经历的时光里，以一位旁观者的笔述，记录笔者所了解的真相。

历史不应该被修饰，不应该有立场观点，因此书不涉及精灵族。

此书为克拉斯·格鲁穆特·古尔奈达利尤汶所着，送给爱与青春之神安格斯·麦·奥格，

迪卢木多顿时感到此书沉重无比，不好意思再翻阅下去。

“先给我阅读，这样好吗？”迪卢木多觉得这样一本书，第一位读者应该是克拉斯想要赠送的父亲大人才对。

克拉斯道：“我所理解的最好，不是什么首先的尝试，而是追求精益求精的品质。以前没有给你看，是怕你接受不了，现在不用担心了。后面的费尔角之战，你作为亲历者看看是否属实，提些修改意见，我再修改修改。”

迪卢木多发现书本的装订线很新，纸张的钻孔也格外大，非常易于抽出更换纸张，想来克拉斯已经就这本书的内容修改了很多次。于是他只好接受克拉斯的好意。在等待肯尼斯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阅读这本书。

这本由克拉斯撰写的书，内容主要以人类近百年的历史为主，迪卢木多出于好奇，首先阅读关于费奥纳骑士团的记录。

看到费尔角海峡巨人之路的形成传说是被故意制造出来的传说时，迪卢木多感到了脸红和羞愧，因为他曾经不加思考地认同，并且在其他人面前对芬恩所创造的神迹大加称赞。

在看到某些在吟游诗人称颂的事件背后那些真相，比如卡尔特与迪奥莱茵为了增添费奥纳的荣誉，将一些不属于费奥纳成员的传奇事迹替换人物，仅仅因为那些人的名字相同不易为人察觉。迪卢木多怀疑自己会连带那些吟游诗人也产生连带的反感情绪。

书本的前半部分，涉及到了许多关于皇室的秘闻。对比前几任的国王，迪卢木多忽然觉得，卡布利对比起其他的王子，非常具有王者气概。

因为费尔角之战刚刚结束，经历种种记忆犹新，于是迪卢木多略过前面的内容，直接跳到了最后的部分。

后面的字迹完全变了一种风格，与前面的记录截然不同。迪卢木多想到克拉斯无法视物，这应该是在他失明后请其他人帮忙书写的笔迹吧。

费尔角之战，前期英格兰的预谋，苏格兰的背叛，都没有太出乎迪卢木多的预料。迪卢木多在记录中知道了英格兰王与半龙人首领早有协议，原本的作战计划是兵分两路，调离王军最精锐的部队至费尔角。由半龙人攻占首都塔拉，杀死国王。英格兰军在费尔角活捉王太子作为盾牌，让其他军团投鼠忌器，等在爱尔兰掠夺一空后再杀死卡布利，暗中联系具有王位继承资格的人，引起爱尔兰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