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上——嫣旨
嫣旨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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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各的活法……”风,带着思绪和梦呓般的字句飞向天际……

猫爪冲上来的时候挑着眉,他没想到那只老猫真能下去手,也没想到苍远竟然没半点察觉就老实的中了招。

“瞪啥子,等他想明白,咱们再来就只能抬尸了,霍家人老能瞎琢磨了,他家老二那劲头老子可是见识过。”断山猫这嘴皮子糊弄人的功夫比劝人的功夫强,说话间已然把刚才的罪行抹的是一干二净,把苍远往肩上一扛,立马换上了一付虎口救人的英雄样。

“叶兄弟,你醒了。听说你在后山染了风寒,都怪单某这一路让你费心受累了。”

视线渐渐清晰,头个瞧见的是单非,然后是他身后一脸怪异表情的断山猫。见苍远半天也不答话,那老猫的光头上竟然冒出两滴虚汗,以他家少主子的身子骨,不至于给打成傻子吧,还是一睁开眼就又开始琢磨那些他弄不懂的东西?直到床上那人开了口,这边才舒了一口气。

“小王爷言重了,在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叶兄弟,单某日前已将这次借兵救困的始末禀告了父王,你可谓是白城的大恩人,待你身子好丽亮了,父王想邀你佛堂一叙,当面谢过。”单非脸上洋溢着不加修饰的喜悦,当着自家爹爹的面都忍不住想要炫耀,看我这兄弟多棒。

苍远没有失礼的让禅王等太久,当日午后,他便踏进那座王府后山倚着绝壁修建的朴素佛堂。那里面没有金身的佛陀,没有鼎盛的香火,甚至没有漫延绕梁的诵经声,只有足以阻隔凡尘俗世的安宁。

禅王换上了素色的粗布便服,端坐在佛院深处的一间小小的禅房之内,口中默默念着什么,直到苍远推开房门才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受的伤,还是因为这两个月的围困,他看上去比分别时又消瘦的几分。

“王爷。”苍远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位老人的时候,自己的心会如此平静,曾经不止一次动过杀念,可当自己的双手同样沾满鲜血,他好像同时也丧失了对别人问罪的资格。

禅王没有答,只是抬手招呼苍远到身旁,然后意味深长将苍远又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一眼看了良久,当禅王把目光收回到手中的佛珠之上,再抬起头的时候,那深邃的眼底写满了惆怅。

苍远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眼前这位历经风雨几近超脱之人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到底要说什么?决不会是谢谢你救了白城这样的话。却不能问,只能静静的等。

“叶兄弟。”禅王似乎积蓄了全身的力量,终于开了口,“或者本王该称呼你霍贤侄。”苍远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会是这么一句话。该如何应答?可禅王根本没给他时间应答,而是紧接着深深低下头,“单家有愧,今日相见,本王无颜以对。”

这语气,这神态,让苍远宛若回到了仙人索旁的那个夜晚,那时的他有想要追问的答案,而现在呢?

“本王知道贤侄心中一定存了很多疑惑,但这些事实在牵扯太多,本王原本已经决定将一切都带进棺冢,万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对上那双闪烁着的幽深眼眸,苍远知道那里面藏着所有谜题的答案,一直以来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思索,此刻只需要他点下头,可他却回应了沉默。

“你,不想知道?”

苍远郑重地摇了摇头,望着禅王苍老中带着祥和的面容,平静的声调吐出的不是回答而是提问,“王爷想要告诉我,难道是为了减轻心中的业障?”

禅王在那张年轻张狂的脸上,看到的不是讥讽,不是问责,竟是一份自己都无法参透的超脱,就这样默默的对望了良久,禅王终于颔首合掌,悠悠的吐了一句,“本王的业障当以身受,无须化解。”

走出后山佛堂,抬目远眺,满眼绚丽霞光,苍远突然想起了某个似曾相识的落霞傍晚。

“阿……当家的。”远处的大树下,断山猫挥着手,光头活像一顶发光的毡帽。猫爪静静的插手侧身立在一旁,眼却也在往这边瞧。苍远加快了步子,背光的脸上居然添了一抹笑。

“八叔,你为什么取这么个诨号?”

这话在刘家寨里本是禁忌,断山猫也断没想到这话会从苍远嘴里问出来,但看着眼前的这个步履轻快的俊小子,心里竟酸酸的泛起一丝疼惜,“老子原来在刘盘山开山立号,打的可是断山虎的旗帐,怪就怪那来招安的是你老爹,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要不是老子中计败给你爹,世人当只识霍家白猫营。”

笑,开怀的笑,背负太多的人往往会忘记如何释然,不是败给了宿命的天理循环,阿爹也好,师傅也好,禅王也好,肖万野也好,如何叱咤风云的存在,到头来都应了八叔那句最最朴实的话——活,肯定各有各的活法。他们无非是活着自己的选择。

第四十章:迎亲

那日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禅王依然深居佛堂,或许褪了战甲,那里才是他真正祥和的归所。苍远留了下来,不光是因为单非软硬兼施的挽留。倒是散漫惯了的断山猫一伙和裘户他们几个,隔三差五的擦出点小火花,让原本有些冷清的白城热闹了许多。可是更加热闹的还在后面,因为单家已经决定,三日后起程往锦雕城迎娶郡主。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白城,一向行事低调的单家这回也算是摆足了排场,为首高头大马的招亲比试三人组不说,光是裘户押着的载满聘礼的车队就在白山的栈道上织出一条火红的裙带。

“我说我家小王爷成亲,你跟来干嘛?”裘户端坐在马上,直挺挺的背好像转个头朝着断山猫说话都有失身份。

“老子乐意,想看新娘子,想去凑热闹,你管得着么?”断山猫似乎又找到了当年在白虎营中和庞冲斗嘴的感觉,说得兴起,一副土匪本色的端起砍刀想挑开那装着聘礼的箱子往里瞧。

裘户余光瞧见,立刻伸手去拦,“你怎么还动上手了!”

“吵吵啥,又不是掀你,老子不碰,过过眼瘾还不行?”断山猫来了劲,越是拦着,越想往前凑。

“看也不行,小王爷怎么招了你的安,赶明儿我定要跟小王爷说说,赶你下山。”裘户见拦不住,直接把马驾到了断山猫与马车之间。

“老子跟的可不是你家小王爷,走留你说了也不算,跟老子这耍横你还早远呢,小心我今儿个晚上就把你剁了包包子吃。”说完还舔了下刀刃来增加效果,眼看裘户哑了声脸上也变了颜色,又满脸得意讪讪的跑到队伍前面去找旁人说笑。

同样的一条路,换了别样的心情,走起来自然不同,也多亏了那只老猫前后折腾,大家还没乐够,就已经远远望见了锦雕城的巍峨城墙。

“在下单非,求见锦珏小郡主。”

除了苍远二人,没人知道,就是同样的这句话,当初单非可是跪在城外整整喊了两天,不过看着那傻小子一脸乐开了花的样子,料想他也没有那种纤细的神经去体味当中的辛酸苦楚,此刻满脑子应该只剩下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我说你家小娘子这是唱的哪出,为啥还不开门呀?”直接忽略裘户投来的杀人眼神,等得实在不耐烦的断山猫,挤到上前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单非。

在城门外候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个动静,单非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鬼灵精怪的小郡主不会是觉得上次还没玩过瘾吧,当下眉心一紧。

候在一旁的邵将军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下马朝单非行了个礼,“小王爷,让邵某为您开路。”他晓得自家主子的脾气,于是豁出老脸去趟雷,心想的事您玩归玩别伤了和气,要拦要挡,自己先垫着,权当是不给他这老头面子。转眼间驾上马直奔城下,对这城门喊道,“单家小王爷驾到,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不知道是这位老将军太有面子,还是故意让单非跌份,这话音还未落,城门竟然就着一声闷响打开了。邵将军来不及懊恼自己的好心办错事,就被那驾缓缓穿过城门阴影的雕木鹿辇夺去了所有注意,紧接着翻身下马,半跪颔首,面上也换上了无比庄重的表情,“属下邵庄参见小王爷!”

单非一听“小王爷”,又裂开了傻笑,只道是锦珏那丫头顽皮又玩起女扮男装,伸脖那么一看,才发现不对。鹿辇之上,一黑一白,一立一坐,坐着那人眉目之间与锦珏虽有八分相似,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气息,掩不住病态的苍白面庞比那身白衣还要凄厉,沉静中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原来那就是锦雕城真正的小王爷,珏儿一直未曾露面的哥哥——锦荣。

“邵将军,此番领兵有功,他日再宣你入府行赏,先领着将士们回营吧。”锦荣的声音没有起伏而且很低,好像那副身体能发出这等声响已属不易,却容不得半分质疑。眼看着邵将军不敢片刻怠慢的行礼退下,又缓缓地转过头望向单非,“小王爷,珏儿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了,你随我来吧。”单非被那一眼看得是遍体生寒,但听见可以进城,又没心没肺的乐和起来,马蹄还没落地,就见锦荣缓缓地抬起冰锥一样纤细的手指,补充道,“只有你。”

苍远目送着单非壮硕的背影消失在城门之后,其实他早已察觉到情况不同寻常,但还是用眼神按住了急于护主的裘户和惟恐天下不乱的断山猫。来锦雕城为的是迎亲,可这两位无论放出去哪个,都一准上来就先把大舅子放倒。当下安顿队伍在城外扎营休息,自己带着猫爪换了身行头从南面商旅通行的嘉康门混进了锦雕城。

锦雕城内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繁华依然,契王府却是大门紧闭,庭院冷清,景致未改,只是都蒙上了一层说不上的障气。单非一路跟着锦荣,自入府开始随从就逐批减少,直到迈入那间单非未曾涉足过的偏僻庭院,已经只剩下三人。在那黑衣人的搀扶下,锦荣依然走得缓慢,但此刻已经无需他再做指引,因为透过敞开的窗子,单非已经瞧见,坐在屋内堂上的正是契王和锦珏。

锦珏穿着一件绛色的立领对襟长褂,两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右边的几上开盖摆着一杯花茶,满满的,一口也没喝过。院里烛光映出单非高大的身影,乌亮的眼眸竟闪过一丝惊异,但那细小的表情稍纵即逝,待单非转到门口时,锦珏面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王爷,借兵之恩,单家永记于心。”一跨入门栏,单非就单膝跪地,向坐上的契王行了记大礼。

回话的却是锦荣,还是那副低沉的调调,“小王爷言重了,谢字不必多说,可别忘了这趟过来的正事。”说完就自顾自的坐在锦珏旁边的位子上,拿起那花茶轻呷了一口。

单非抬头看了眼锦珏,又朝着契王一拜,“单非此番前来,除了还兵道谢,还有就是想依约迎娶小郡主,望王爷成全。”

依然是锦荣,不过这回他没答单非的话,而是转过头看着锦珏,“珏儿,你可想清楚么?”

“珏儿心意已决,哥哥莫要再说。”

此话一出,连单非也听出了问题,这语气哪像是出自之前那个鬼灵绝顶的锦珏小郡主。

“你为什么就认定了这么个呆子?”

“珏儿生在锦家,命里的算计已经太多,所以至少希望最亲近的人能让我安心。”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单非望着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的锦珏,还有她极力克制下闪动在眼眶中的泪光,生平第一次体味到那种名叫怜惜的心疼。

可锦荣却没有就此善罢甘休,“你怎么就知道他对你没有算计?”

“我没有!”

“邵将军恐怕才回到营地,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呢。”锦荣善意的提醒着单非借兵的事实。

“那是从前,往后绝不会有。”单非望着一言不发的锦珏急切的做着保证。

“有也不怕,锦雕城予取予求,做的是天下的买卖,只要你出得起价。”

“聘礼的车队就候在城外。”单非对于锦家的生意经还心存阴影,当即着了锦荣的道。

“那些不入眼的东西还是留在城外吧,整个白城能值得起的只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

“白城,开元塔。”锦荣狭长的眼眸轻挑着,苍白的脸上似笑非笑。

这一边,单非如同雷电贯身凝注了所有动作表情,因为那三个字在他记忆中都如同禁忌,唯一残存的片段是父王说过的“那个秘密应该在我们这一代终结。”

“够了。”锦珏猛地站起身来,牵动了几上的茶杯,脆声,碎片,几朵花儿躺在地上,妆点着茶水勾勒出的美丽图案。三道目光在她身上汇集,经过那几乎跨越天地的等待,锦珏终于喃喃道出结局:“我锦珏嫁入单家,从此与锦雕城再无瓜葛。”

第四十一章:大婚

迎亲的队伍踏上了归程,满车聘礼原封未动,来时跟着恢宏的万人军队,回程花车中独坐一人。单非一句不许问,封了所有人的口,但那个日日红着眼眶朝南望的可人儿却让见到的人都跟着心伤。

断山猫斩人眼不眨,但生平最瞧不得女娃掉泪,死活憋了几天,还是熬不住找了个空档把苍远揪到一边,抓耳挠腮的问道,“那女娃到底哭啥,为啥不让问,那天你们潜进王府到底看到啥啦?快给老子说说,老子都快给憋出病来了。”

这边问得紧,苍远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急得断山猫更是浑身痒痒,心话老子就知道问那小猫定是没个回话才找的你,你咋也被传染成哑巴了,难不成存心让老子难受。想到此处正想佯装发火,只见苍远抬起头,对上自己的眼,声音极轻的动了动嘴巴,“八叔,咱们住在白城那几日,你四处走动,可曾在后山发现一座塔?”

问话不答,反而没头没脑的问上这么一句,若是旁人,断山猫早经破口大骂起来,可对方是少主子,以他的机智沉稳,绝不会在这个时刻,用这样一种语气,问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细细算起他们在白城连头带尾待了不足十日,但少主起初心绪纷乱,后来又多在房中休养,并没怎么外出走动,所以才会这么问。断山猫瞬间敛了急性,仔细地回想起来,那几日他四处窜得勤,但确实没发现山上哪里有座塔,而且他所到之处都很平常,也不记得有什么重兵把守的可疑之处,当下摇了摇头。

苍远显然并不意外,那日先一步从契王府出来,他就问过猫爪,答案也是没有。锦荣的样子和单非的反应都说明这东西绝非虚空杜撰,而且听到那话的第一时间苍远就想到了之前与靬戗来犯时,单非说过他们直逼白城是为了城中的某样东西。这样看来,应该指的是同一件,那么能够值得起整个锦雕城,能够值得起整个靬戗的,到底是什么?当初放弃了禅王的解释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关于生命的答案,可是为什么这件事还是让他如此在意?

初夏的白山已经换上了郁翠的装束,先是击退外敌,又接回了新娘子,或许真的是太久没有这等大喜之事,白城上下一片欢腾。迎亲的队伍自打进入属地,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整座白山,更是自山下栈道就张灯结彩被妆点一新。

看着一路上百姓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锦珏的心也随着白城的临近而渐渐平静。

单非那帮手下,看上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办起事来绝对的雷厉风行,一早接了消息,在迎亲队伍进山前两天就将大喜所需事无巨细的一应准备妥当。

接过送进花车的凤冠霞披,锦珏愣了一下,随即又浅笑着轻轻点头。在城门处被搀下马车送上花轿,然后就听到外边喧闹的锣鼓唢呐还有隆隆的欢呼声。被背进王府,领上厅堂,随着宾客的贺喜之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入洞房。坐在床沿上,抬手扯下盖头,桌上一对手腕粗细的红烛火光摇曳。这里就是自己的新家,不同于锦家一几一物的精雕细作,富丽堂皇,这里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浑厚朴实,高高的房梁甚至让人置身屋内依然感觉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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