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上——嫣旨
嫣旨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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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将军,咱们进的这是死路,再等下去,那火烧过来,咱们也逃不了个死,还不如借着山水博一把。”范军师一手用湿布掩住口鼻,一手还习惯性的捋着他那撮稀疏的山羊胡。

“与其被擒成为那居攻城的把柄,寇某宁可化作一具焦尸。”寇满锁着眉,好似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这死法实在不体面,但也再别无它法,在这绝境之中,想要逃出生天,怕是只能靠神仙相助了。

“寇将军!”

寇满还沉浸在他慷慨悲壮的思绪之中,就听溪边的战士一声高喊,本能的转头朝那战士手指的方向,然后凝固了表情。仰望那仿若白龙的飞瀑之上,两个人影从天而降,就在将坠入水中之际,从一人手中窜出条闪电般的飞索牢牢扣住崖壁间一棵树干,再看二人,携着手几乎是脚尖点着水面,划了一道弧线最后落在岸边一块大石之上。

“来者何人?”惊呆的人群中,寇满第一个回过神来,一把按住腰间佩剑,厉声喝道。

“白城家将叶苍远,李苗前来接寇将军回城。”苍远的话和他手中单家的令牌让所有人都短暂的松了一口气。

“只有你们俩?”范军师的褶子脸没舒展开半分,语气中也满是无奈的嘲讽。这山崖下得来上不去,眼前这二位是来给黄泉路上助助兴,表演完绝技就准备掺合着大伙一块死是咋地。

“大军在下游埋伏,我二人是来与寇将军商议这将计就计……”

溪流中几张简易的木筏顺流而下,那居的伏兵瞧见这景象,趴在林子里就笑开了花,那筏上莫说士气,连活气都没有了,一个个战士都好似火海逃生,满身焦烟横七竖八的趴在伐上。眼见筏子漂近,林中一声号令,几百名伏兵前后包抄冲向水中的筏子。

“八爷,敌军都冲出去了,这将军的信号……”王鹏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断山猫,脑门上的汗珠直往下掉,可这话没说完,就听见溪水的方向轰隆隆几声巨响。

“这不是来了么,弟兄们,轮到咱啦!”

寇满一行漂出山谷的时候,敌军已经被打扫清爽,看着冒着黑烟的木筏,看着漂在水面上翻了白肚的鱼儿,看着断山猫屁股底下三个倒霉催的人肉垫,他不禁又好好打量了自己身边这两位白城来的小兄弟。

王鹏望着自家少主从木筏上飞身上岸的英姿,眼里又不禁闪起光,可还没开口,脑袋就被一只大掌扒拉到一边,凑上来的是断山猫那张油滑的笑脸,“阿远,小猫,过来乘热尝尝,老子刚烤出来的。”说完一人一根树枝插着烤鱼就塞进了手里。

第四十四章:女将

话说自打那场解困之战已过去了半个月光景,那居不知是何居心,竟然停止的进攻,像是在等待什么。不过那边等到了什么无从知晓,瑶城却等来了皇城的兵,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让人窝火的督军大人。这位吴大人一踏进瑶城官邸,就把守将揪到堂上从大到小骂了个通透,寇满立在最前排,头低得仿佛死了亲爹,一直没敢吱声。

断山猫靠在堂外的石柱上,听着那起伏迭转,抑扬顿挫,有理有据,生动非凡的戏码,竟一时兴起想看看那位骂得如此畅快淋漓的人物是何等尊容。于是乎一边听戏,一边搓着肚皮上的泥,心里还一边寻思,如果这位听上去雌雄难辨的督军大人打起仗来也有骂人这本事,倒算得上洛萩的一大战力。

好大耐心等到堂上散了,只见吴大人踢着八字步走出来,走过门口突然停了下来。断山猫知道自己巨大的存在感实在无法让人无视,但他真没想到眼前这豆丁就是督军大人,倒不光是这位大人实在不大,而是他转不明白以那豆丁刚过他胳膊肘的高度是如何调整脖子的角度,让目光从下眼角投射过来。

两人就这么对望了半晌,看得立在一旁的寇满脸上变了色,刚想开口,断山猫却好似突然没了兴致,转过身伸手懒散的打了个呵欠。

竟然遭遇到这样严重的蔑视,那豆丁如蒙奇耻,面上瞬间憋得通红,指着断山猫的背,又扯开了高音,“你这个狗……啊……”或许在场的人只有他自己看见,半空中一颗“药丸”划着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自己口中,只是任他五指成爪在虚空中如何乱抓也再吐不出半个字。

“吴大人!吴大人你怎么了?”寇满扶起突然掐着脖子跪在地上的督军,看着那张脸已然憋成了酱紫色,再无暇顾及断山猫远去背影。

“这寇满也忒混蛋,好歹咱们弟兄还救过他性命,狗官面前一副奴才样,转过头就变黑脸,竟然把老子支到这鬼地方。”断山猫躺在块大石头上一边骂一边还没忘了支使王鹏给他逮鱼。

“八爷,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给那督军吃了个啥?”王鹏卷着裤腿猫腰站在小溪里。

“都说了是补药,那狗官嗓子那么尖就是身子太虚。”

“你就别骗我了,真是补药那寇将军能把咱们派到这来?你可别真下个什么毒,害了咱们将军。”

“傻娃蛋子,是毒才好,要真是补药那狗官就得把咱们望阎王殿派了。你可快点逮,阿远和小猫去打探一会就要回来了。”

王鹏放下手里的叉子,直起身子想把这话琢磨明白,却发现那老猫在阳光中极为享受得眯着眼,一只手在肚皮上来回磨蹭,然后,就看见一颗“药丸”渐渐成型……

天色渐渐暗下来,苍远和猫爪俯在山坡的草地上远远望着敌营的方向,把手下的将士们都安排妥当,才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去探一探那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虽然断山猫嘴上骂骂咧咧不痛快,但也多亏了他的“妙计”,才得以让他们这支队伍被派到右路的一处相对安全的夹口把守。苍远的弟兄还有白城的将士都不畏惧直面大敌冲锋陷阵,但苍远不能把这些人的命交给他人摆布,尤其是一个只会嘴上谈兵,可以毫不犹豫地就让他的战士去送命的人。然而此时此刻背后的敌人只能防备,面前的敌人才是要全力攻克的对象。

顺着火把勾勒出的轮廓,二人悄无声息地在营地外围的草木间潜行,以敌营的大小推算,这次那居出动的军队约摸能有两三万人,这样攻势规模对于那居根本算不上全面开战,但当下时局洛萩气弱,若不来分一杯羹好像极不划算,这一招举兵是吃准了洛萩只能疲于应付,一来投石问路,探探虚实,二来也乘机削弱洛萩兵力,以免养虎为患。所以他们才只结了这些兵马,所以他们才没有一鼓作气攻下瑶城,因为他们在等的跟瑶城在等的是同一批人,他们要看看面对公然的挑衅,今时今日的洛萩到底能拿出什么相抗。

脑中正思绪飞转,走在前面的猫爪突然停了下来,苍远收敛心神也紧接着定住了步子,顺着猫爪手指的方向望去,就发现营地中有一处火光极盛。不用说那地方定有些不同寻常,猫爪微微转过头征询,两人眼神交汇的下一瞬,苍远就脚下发力,箭一般窜到了前面,果然是要去探探,猫爪微微扯了下嘴角也默契的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窜上一个大树,苍远学着猫爪的样子,顺着一根枝杈俯下,然后贴着枝干将身体向前送出去,整个过程十分缓慢,是为了不发出声响也为了到达那一般姿势难以触及的枝端,等所有动作都结束之后,两个人已经如同树蟒一般,各自匍匐在向下弯处一条弧线的树枝上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了一体。

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视野极佳,之所以用这么费力的方式,是因为那团火光周围士兵把守的极为缜密,之所以他们还趴在那里,是因为眼前所见真的值回了票价。

那团火光实际是数量极多的火把,把一块靶场大小的空地照得灯火通明。场中央,那居的将领分成两排席地而坐,像是正在商讨什么,突然场上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向一个方向,然后追随着一个身影步入主座,而那位姗姗来迟的重要人物竟是一位女将。

不是小郡主当初那般的女扮男装,而是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女人。泛着健康麦色的饱满脸庞上,浓眉大眼,丰润的嘴唇,每一处线条都刻画出一种野性奔放的美感。窄袖裹身的上衣勾勒出她动人的身段,茂密的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其间的几缕与华丽的毛皮和鲜艳的禽羽编在一起,还缀了银铃,在晚风的轻抚下发出若有似无的灵动声响。

只一眼,竟让树上的两人都看得有些出神,话说天仙般的美女,他俩也不是没见识过,可是放在战场之上,这样一位绝美中散发着英气的女子真的是人间难寻。

但美归美,虽说树上这二位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但至少还分得清处境敌我。这事若换了断山猫,铁定会动“打昏了偷回去压寨”的念头,但也仅限于念头,正经时刻,该偷听还是要偷听,该装树就是要装树。

二人屏气凝神再次竖起了耳朵,眼看那女将嘴唇轻启,可就在这个的当口,右边一棵树上突然传来了树枝断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黑瘦的身影双手无济于事的飞快舞动着,伴随着惨叫和纷乱的树叶坠落下去。

第四十五章:被擒

数十只矛头指着同一个目标,远处还有更多的卫兵集中过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半蹲在中央的黑影,已料定这大胆贼人是插翅难飞。随着一个轻盈的步子,卫兵们从包围圈的边缘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火把的光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头顶,在脚边投下一圈窄窄的阴影,猫爪歪着嘴角缓缓抬起头,对上眼的竟是方才场中的那名女将。

从没见过被俘了还笑得出的细作,一双美目在猫爪那张淡定中透着几分邪气的脸上停留的片刻,突然机敏的抬起,投向不远处一棵在晚风中轻颤的大树。然后抿了下嘴唇,利落的丢下两个字——“带走”。

“阿远,回……”断山猫举着手里的鱼,话没说完就变了脸色,“你个小龟蛋!”

他骂得自然不是苍远,走的时候明明猫爪跟着,这回来怎么腰上别着个山伢子,以他刘家寨大当家的聪明才智,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啥事。

被断山猫拎到火堆边的山伢子面上还是一副惊魂未定,脑中过画似的反复回放着先前在那居营中发生的事情。还不够,再往前,挪出半步之后的瞬间失重把心里所有的委屈不甘,争抢好胜都变成了空白。不敢看,闭着眼,在心中那份渐渐接近地面的感受却无比清晰充分到手脚指尖。落地,没等到疼,好像听到一声轻哼,张开眼,看到的是那张令他条件反射想要抱头鼠窜的脸。他为啥要救俺?山伢子一路上都没想明白,可是眼前的架势,他突然有些后悔被救回来,因为他家大当家脸上的横肉告诉他,他闯大祸了。

“不要打俺!”山伢子习惯性的抱着头,只剩下一只眼睛从胳膊缝里轮番的打量断山猫和苍远。

“打你有用,老子现在就打死你。”断山猫本来嗓门就大,这么吹胡子瞪眼的一喊,吓得山伢子连气都不敢出。“阿远,咱们这就去把小猫救回来。”

“八爷使不得,那边刚抓到人,肯定都把眼睛瞪得跟猴精似的,咱现在去等于是自投罗网丫。”王鹏叹了口气,但他说的是实话,冲动只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那咋办?”断山猫淬了口吐沫,又转向山伢子,“你说你个小畜生,老子咋没一早捏死你,留着添堵。”

“俺就是想立功……”山伢子把头埋在膝盖间,声音因为抽泣变得断断续续,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没爹娘,就因为自己胆子小,就因为自己是山伢子,所以要一直被欺负。趴在树枝上的那一刻,他几乎看见了自己带着敌营的情报回来,被大家刮目相看的景象,虽然那一切像梦一样虚幻,但也美得如梦一般,可是现在,无论什么全都碎了。“到底为啥子要救俺,让俺死咧算咧……”

王鹏眼看着情况不对,刚想说句什么劝劝,只见断山猫一巴掌抽在山伢子头上,“为啥救你你不知道啊?就你那张嘴要是被逮住,没等阿远回来这夹口就被人给端了。想立功也得有那个本事,光哭有啥用!”

看着山伢子一下没了方才那股寻死觅活的气力,苍远朝断山猫摆了摆手,止住了原本要跟上来的第二下,然后把空空的目光转向了火堆中央,“等,我相信,猫爪一定能挺过这关。”

那居营中此时也不平静,因为抓到了细作,营地的防备加了一倍,十步之内皆有守兵,但是最热闹的还是校场中央。猫爪被极为隆重的押送至此,然后结结实实的绑在一根木桩上,四周的守卫各个面容紧绷,严阵以待,而正对面的那名女将却不惊不怒,懒洋洋的歪在虎皮坐榻上,支手托着下巴把眼前这人又好一番打量。

不过这那居说也奇怪,抓了细作,不打不审,围圈的看,难道他们是为了练就传说中的以眼杀人?猫爪被这么看着倒也不觉得不自在,只是时间长了难免无趣,于是在重重绳索的束缚下微微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脚踝,估摸着并无大碍便决定闭目养神。

可这眼皮刚搭上就又张开,只见方才座上之人已经移步身前,果然还是坐不住啦。

“小毛贼还挺有趣,还不快快报上名来!”说着那女将真的露出笑意,她的声音比寻常女子略低,但也不失清亮,配上那付容貌竟相称得紧。

猫爪的目光在那张夺人心魄的脸庞上逗留的片刻,又看了看她握在手中的皮鞭,最后把视线的焦点停在了自己的脚尖。

“哈!哈!哈!有意思。不过就算是个哑巴,我也有法子让你说话。”声音中还带着笑,可手中的皮鞭却已经抵着猫爪的下巴,把他的目光又移回那张脸上,“记住姑奶奶这张脸,别到了阎王那里无处挂账,我的名字叫苏哈娜。”

那名字的尾音还飘在空中,猫爪的脸上已是一道火辣辣的疼,只见苏哈娜摇曳的背影远去,身前换作两个孔武有力的赤膊壮汉。

闭上眼,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遥远虚幻,反倒没有苏哈娜的喊话清晰,“我只要知道你们将军的位置,抓到他就放了你。”

阳光刺眼,连成线的水珠从每一缕头发上滴下来,告诉猫爪他并不是正常睡下又正常醒过来,啐了口血水,待双眼慢慢适应了猛烈的光线,他看见面前的虎皮坐榻上苏哈娜还维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仿佛几个时辰都在饶有兴致的观赏着她侍卫的活体沙包训练。

这面苏哈娜用鞭子抵着头,笑盈盈,心里却已经满是挫败。侍卫换了两拨,别说那些动手的人,她连看都看累了,居然没捞着一句话。想起昨天晚上的狂言,再这么打下去,要不了太阳落山,阎王爷就知道她的名字了,她可受不起那么丢人的名气。想到此处,再望向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孔,苏哈娜面上竟有点绷不住,连忙抬手佯装打了个哈欠,然后吩咐左右,“吊起来候着,晚上继续。”

此后两日,苏哈娜又来来回回试了三次,次次无功而返。最后一次,眼看棍棒落下好像打在死物之上,苏哈娜终于忍不住从座上跳起来,一把夺过照着执杖的侍卫腿上就是两下,看到那壮汉被打得龇牙咧嘴抱着腿一个劲地原地跳,然后来回看了猫爪和那侍卫两眼,脸上变了颜色。“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猫爪费力的抬着眼,试图用他习惯性的邪笑回应那张花容失色的脸,然后从唇齿间淡淡的吐出四个字,“无名小卒。”

“啊!”苏哈娜再顾不得什么形象,跺着脚把棍子扔在一边,抓狂的叫了一声,然后忿忿的转身而去。

落日的余晖还未散尽,苍远就带着一小拨人马向那居的营地潜行而去,三天了,守卫的高度戒备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耗殆尽,得不到答案的审问也早磨光了敌人的耐心,只要猫爪挺得住,现在应该已经在等待被处决了吧。断山猫紧跟着那急迫的脚步,怎么会不知道这三天来苍远的平静之下藏着何等焦虑。如果换了别人,应该等不了吧,但偏偏是苍远,断山猫明白那是霍家的大义,至亲弟兄也好,兵卒百姓也好,都是性命,不能偏心。可如此看重他人结果就是看轻自己,所以大哥当年救了自己和老九,却赔上了两个儿子,所以他能想象,这三天苍远所受的煎熬决不亚于猫爪受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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