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上——嫣旨
嫣旨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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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想到方才的情形,这断山猫好像跟单家有什么过节,这一次苍远抢先开了口,“我等并无他想,只身上山束手就擒只是一番诚意,只是想请大当家行个方便。”

“这山头旁人想过得留下银子,若是单家人想过得留命,多说无益,纳命来。”

“用我三人换全寨上下的性命值不值?明日我等若不下山,五万大军必会踏平这山头,倒时任你阎罗再世也别想独活。”

“奶奶的,你莫要唬我!”断山猫口里骂得凶,手里的砍刀却泻了力,倒不是被那五万大军震了魂,让他心中生寒的竟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眼神,但当即觉着就这么被镇住实在有失身份,手中砍刀立刻不着痕迹的划了个弧线又举了起来,“你当我刘家寨的兄弟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此话一出,山寨突然炸开了锅,震天的吼声从四面八方扑卷而来,作为对这句话的回应。亡命之徒,软硬不吃,那把大刀在这山谷里就是圣旨,他们三人纵身怀过人之技,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想要在这人堆里搞出什么花样,实在有点困难,如今还想过这一关,看来只能兵行险招,会会这把大刀。

“我等绝无此意,只是战情军机对于军人也是大过命的事,大当家执意要拦想必也是事出有因,只是我等不想大开杀戒也无暇耽搁,你看这事是否能行个江湖法子了结。”这所谓的江湖法子,自然就是比武,苍远此时想的是先把这群喽罗支远点,这断山猫看体格看兵器,走得都是力量型路线,虽然气势惊人,但是单打独斗也不一定绝无胜算。他真要是神力附体,到时再让猫爪使使歪招,也不讲不了什么光明磊落,三人合力把他治住后面就好办了。

“好!别说我人多欺负你们,咱就签个生死状比试比试,要是能打赢,老子亲自送你们出谷。”那断山猫长得生猛,心思却转得极快,面子话说得漂亮,其实意思明白的是说你们不要仗着五万大军耍横,等签了生死状,再一刀一个砍了你们。

两拨人各怀心事在生死状上花了押,山贼们自觉地空出一块地方,有的甚至在房顶上寻了个好位置准备看戏,单非自告奋勇首个出战,接过之前被收走的乌金棍,在空地中央站定,抬眼望去,那断山猫已经提着砍刀拉开了架势。

“啊呀呀,先吃老子一刀。”断山猫膘肥肉颤却身形极快,说话间脚下生风,巨大的砍刀已经照着单非的脑袋劈了下来。

虽然与断山猫相比,单非壮硕的身材忽然显出几分瘦弱,但相较别人他还算是健壮,当下也不躲闪,双手把乌金棍举过头顶,硬生生接下了这招砍。兵器相接发出尖锐的脆响,自场中卷起一股无形之气震得一圈人都止不住的向后一个趔趄。单非吃力的撑着双手,两只脚已经入土半寸,心道这断山猫的名号如今才知果非虚传,这一刀当真是有断山之势。

断山猫没想到他能接住,收刀正好再砍,却瞄见砍刀刃上竟然给崩了缺口,“单家乌金棍果然名不虚传,任你神兵在手,看你能挡下老子几刀!”说完就哐哐哐一顿连斩,那百八十斤的砍刀在他手里耍的比根筷子还轻巧。再看单非一路退挡,竟全无还手之力,一张脸憋得是通红。断山猫是越砍越顺手,越砍越畅快,看着单非疲于应付,口中也闲不下来,“单家也不过如是。”

这一句可真是直戳在单非心尖上,再抬头已是满眼戾气,他就是死也听不得有人辱没单家。眼看着砍刀自左边劈下,他竟然撤了抵挡之势,左手移至棍端,左脚后踏借势一个转身。

血!飞溅!虽然单非的向后退转已经给两人之间让出了距离,但砍刀还是在他的背上豁开了一个口子。可就在众山贼觉得胜负已分的瞬间,随着单非蓄了一圈力的乌金棍又转了回来,重重的砸在断山猫的左腰上。乌金棍质地坚硬,一般兵器都伤它不得,但除了单家只有很少人知道,这根棍子其实是空心,为了是在其中灌入重水,所以这棍子威力最大的就是这一扫。

断山猫皮糙肉厚,但这一下也够他受的,当即自口中喷出几个血点,可单非使得这是玉石俱焚的死招,棍子打上之后就脱手飞了出去,再看他人已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苍远心道不好,本想着首战即便不赢也摸摸敌方的套路,可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单非的暴脾气,等下就算擒住断山猫,要同时护住这个伤员也不是易事。再看场上,断山猫被打得红了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单非,怕是要下杀手。苍远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电光火石间已经翻到场上捡起乌金棍,朝着眼前大汉冲了过去。手中攥着棍子,使得竟是姜九捅死沙阔的那招钻心枪。

断山猫居然没有躲闪,一脸无可思议的看着苍远的身形寸寸逼近,然后下意识的抬起手中砍刀挡在胸前。咣的一声巨响,乌金棍被那砍刀挡了下来,但巨大的冲击力推着砍刀砸向断山猫的身体,在他肥厚的肚皮上留下一道血痕。

断山猫的目光停在自己胸前,那棍端隔着砍刀指在心脏的位置,因为剧烈的旋转摩擦甚至让金属相接处升起一缕烟丝,紧接着那双牛眼又对上了苍远的脸。

第三十六章:出山

苍远盯着刀棍相接之处,心中暗叫不妙,他本意倒不是要夺人性命,但至少赚个空隙救下单非,如今这必杀之技被生生挡下,形势实在不利。耳后风声飒飒,便知是猫爪也飞身跟了上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撤开。可后脚使力,身子却不动半分,眼睛朝上瞧,才发现那断山猫果然老练,一眼看出了猫爪要使暗器诈术,早已扯住了乌金棍。只是这一刻,猫爪已然错过了偷袭的时机,只能改握双拳硬生生落在二人身边。

山寨里的弟兄们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这还单对单斗个啥,随即举着手中家伙又潮水一般围了上来。

眼看着倒在一旁的单非迅速消失在黑压压的脚掌下,眼看着四周的光线瞬间被暗色的人影取代,苍远和猫爪对视的一眼,没想到经历的那么多风浪,今天竟然栽在这山沟里,不由同时含了一口气,拼了!

就在黑色潮涌将至,二人挥出拳头的刹那,身后闪过一抹霸道刀光,紧接着洪声入耳,“都给老子停下!”断山猫巨大的身形立在人群中央,高举硕大的砍刀,光头铮亮,满面血点,眼似铜铃,气如喷火,俨然一尊凶煞罗汉。

两个跑在前头的倒霉孩子已经贴着苍远和猫爪的拳头飞了出去,可大当家发了话,余下的弟兄再没人敢上前半步。

再次转身对上断山猫盛怒未却的牛眼,苍远看不出其中的情绪,或者说是看不懂,他不理解一个粗野蛮横的山贼头子,一个前一刻还一心想要至他们于死地的恶徒为何会流露出那种复杂表情,以至于此刻只能静静的等待答案。

“你那枪法是跟谁学的?”

断没想到在这山野之地还有人能单凭一招就识出这枪法,这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若是冤家路窄,单凭断山猫一人之力,今日他们都别想出这山谷。若是与他霍家有些渊源……苍远脑中飞转,想到这里不禁朝单非的方向瞥了一眼。

断山猫没等到答案,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急切,“是老九?还是……”话到此处竟然哽住。

老九?难道他说的是师傅?猫爪望了苍远一眼,抢先一步卸了双拳之势,朝断山猫一拱手,“在下师承姜家门下。”

“哈哈,果然是那幺娃的徒弟!”断山猫的脸上此刻已经咧出个大大的笑,熊掌一样的左手落在猫爪肩上,那力道让人本能的想躲,“老九人呢?也不上山见见他哥哥!”

哥哥?虽然姜九跟他一个地痞,一个土匪,是挺搭调,但是怎么看也看不出两人有半点兄弟相,而且姜九本是官家少爷,后被发配宿关,怎么会凭空多出个山贼兄弟。但见断山猫脸上喜悦不似有假,难道?

“你是白虎营的人?”苍远明白直接这么问实在有欠妥当,但是想到师傅金光中的背景,想到云重关外那片寂寥的雪原,白虎已经不再只是胸口的印记,不再只是面旗,不知不觉中深埋在他血液之中的东西被唤醒,以至于任何残存在这世上有关白虎的记忆都变得足以牵动他的心。

“我乃白虎营霍将军麾下先锋,人称断山刘八刘闯是也。”断山猫扛着砍刀,挺起还挂着道血痕的肥硕肚子,那语气那神态宛若又回到了敌军阵前,万人所向的峥嵘岁月。就像真正的信仰永不会被掩盖,那付面容似乎无论何时都一样坚定不会更改。

师傅以外的另一个,跟自己一样原本应该被抹煞的人,曾经以为会随着那块牌匾陨落消亡的白虎之光,竟然从来不曾熄灭,无论它是怎样的散落天涯。

“我不光是姜贺钊的徒弟,我还是霍擎天的儿子,我是霍苍远。”三年了,这句话第一次从苍远口中说出来,在他慢慢长大,学会隐忍谋算之后,第一次亲口说出这样的话。绝不是向长辈寻求庇护的语气,那是一次又一次亲眼见证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守护着自己心中的白虎营,那一切让他在这一刻无比坚定。他能活着已经耗费了太多人的性命,如果正如师傅说的,那些人死为的是让他能够选择怎么活,他不要隐姓埋名,他要做霍苍远。

断山猫用拇指抹去眼角与他极不相称的泪痕,只道兄弟情深,如今已是天人永隔,止不住又长叹一声。“没想到老九也……不过他走得坦荡,他日黄泉路上见到,老子便不再欺他是个草包少爷。不过话说回来,你二人为何会跟在单家小王爷身边,难道你们不知道当年?”

苍远又将他们出了宿关的经历草草说了一遍,“我俩并未表明身份,一开始潜入白城也是想弄清当年之始末,但那终究是私仇,如今国难当前,白城如若失陷,我洛萩东北门户大开,恐有亡国之忧,为今之计惟有先携手抗敌。”

“果然是大哥的儿子,说得都是那么些道道,老子粗人一个,弄不懂这些,但那狗皇帝害我大哥,和我千万营中弟兄,这样的国亡了也罢。要不是大哥交代,我头一个起兵造反。”断山猫摸着光头,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当年大哥留下话,一不可寻死,二不可造反,他也不会支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寨子窝在山里专劫往来白城的商户。

“真的打起仗来,不会只死个禅王,只死个皇上,到头来苦的是兵是民,都是些没有名字的亡魂。阿爹在世的时候南征北战,应该也是为洛萩守安,有朝一日,苍远也想手刃仇人,但那一天不能拿洛萩百姓的性命来换。大当家与阿爹师傅是兄弟,苍远当叫您一声八叔,还望您顾念大义,放大军出山。”苍远说完,单膝跪地朝断山猫行了个大礼。

断山猫的脑门上还积着气,大仁大义的道理他从大哥那里听了二十年都没进到心里去,因为这些让他放下对皇帝的恨,对单家的怨哪能那么容易。只是苍远的那声八叔叫得他一瞬之间,从脚趾盖到脑瓜顶都无比舒坦,当下拍着大腿发了话,“放,你说放就放,不光放他大军出山,老子还带上寨子里的娃子跟你一起下山,这回我就守着你,单家那对龟儿子要是敢动你半根毫毛,老子就把他们一刀两半拦腰剁了。”

第二日清晨,单非在移动中醒过来,摸着胸口的白纱,才想起昨日中了断山猫一刀,可是这是怎么回事。看见走在一旁的山伢子背上背了个锅,一脸的不情愿,单非问道,“这是咋回事?”

“啥咋回事,俺们大当家比武输了,不光要送你们出山,连整个寨子都搭上了,往后俺们刘家寨要改姓叶喽。”他倒不是因为要离开山寨才那么一副苦脸,只是想到往后欺负自己的人又多了许多,他就浑身颤,更要命的是那张似笑非笑的邪气脸孔,此刻正在他前方不远处闪过,看来只能多求求神仙菩萨土地公保佑他这条小命。

单非躺回藤椅之中,远远看着苍远,居然连断山猫这样的山大王都给收了,父王果然慧眼,有这等能人相持,是天助我白城。再看着山下浩浩荡荡的大军,虽然背心仍然隐隐作痛,但此刻,单非的心居然添了几分少有的平静。父王,你们再坚持几日,孩儿马上就到。

第三十七章:首战

“叶兄弟,你这些日子都在寻思啥呢?”单非背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好在没伤到筋骨,再加上他惊人的恢复速度,没两天就爬上了马。算算日子,十日之内应该就能到达白城,可自从离了刘家寨,他就发现苍远老是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了半晌,空空望着前方的苍远才转过头来,“小王爷,你说如今靬戗会留多少守兵?”

单非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让白城脱离险境,但被这么一问,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仗是敌我两方的事,与其想如何救己,不如想如何克敌,“你是说?”

“靬戗国力不比洛萩,云重关一役也是仗着那居的联军,此番攻打白城他们步步谋算,一路占尽先机,加上文帝驾崩,朝内无暇顾及边关战事,他们定然更加有恃无恐,全力相拼,那么如果我算得没错,此刻的靬戗应该只剩一座空城。”

说话间,猫爪,断山猫还有邵将军也凑了过来,单非更是展开羊皮地图查看起来。“我们现在距离靬戗都城丹泽有半个月的路程。”

“不用半个月,只要靬戗发现有人意图攻打丹泽,围住白城的军队一定会掉头,到时候如果能把战场转移到靬戗,那白城的困就自然解了。”

“好!”单非拍着苍远的肩膀,露出雪白的牙。

此后一路无话,部队切过白城的边境在十日后进入了靬戗境内,之后情况一如预料般顺利,但又顺利得有点出乎意料。

最初的边塞,让苍远不禁想起的宿关城,虽然这里没有满天的黄沙,但风中却饱含着相同的萧瑟。没有守兵,没有百姓,军队穿过小镇的时候,沿街满是歪歪斜斜的废弃房屋,窗棂上残存的灰黑纸片在寒风中发出沙沙响声,遮不住屋内的空洞黑暗。在一处墙根下,苍远看到了第一个靬戗百姓,那是个邋遢不堪,形容枯槁的老人,裹着破布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苍远第一眼看到还以为那是一具尸体,但军队渐渐逼近的步伐声让那位老人睁开了眼睛,动作极微小极缓慢,很难察觉,因为那之后老人又恢复了凝固的样子。苍远在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没看到惊讶,没看到恐惧,只看到死一般的淡然。

一个贫瘠的小国如何在短短数年间积聚起足以吞灭白城的大军,那背后血泪不言而喻。不惜掏空自己也要发动的这场征战到底是为了什么?苍远无从得知,也无暇思索,因为一路上的零抵抗已经让丹泽近在眼前。

“叶兄弟,咱们都到这儿了,白城那边还没动静,靬戗那狗皇帝不会真的拖家带口把全国的人都拽上去攻打我白城了吧。”单非一着急就有点激动,但这一路下来,他早已把这位小叶兄弟认定为了主心骨,这会看着苍远微锁眉头,当下也压住火不再发作。

其实不用单非说,他自己也发现了其中有蹊跷,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这感觉跟之前在白城一样,所有事情都缺失了一个重要环节。就好像明明是两个人在对弈,一人一子,但是对方下完轮到我们的时候,再看盘上,对方的棋子多了不止一个,冥冥之中还有第三个人参与了这盘棋局。

“狗皇帝出征不是没有,但绝不会带着后宫,咱们都到这了,管他有没有撤军回防,先端了他老巢,把狗皇帝的婆娘小娃全逮住按个放血,老子就不信他不回来。”断山猫瞧见苍远一副愁眉就憋得难受,跟在霍擎天手下二十年,始终改不了他的江湖心,谁当皇帝他不管,只听大哥的,上阵杀敌他不怕,只图个痛快。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阵前谋算的时刻,所以没等旁人发话他就直接抛出了他的强盗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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