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折+番外——湖籁
湖籁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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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竟有些可笑了,本就是一样的意思。“落红不是无情物”,可它对谁有情?有情在哪儿了?护花?它护的是自己罢。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它是自在挣扎,它开在以外断桥边,病如残雪,有主无主不论,但论有心无心。谁能打马桥边过,肯低头闻香略瞥?断桥,断桥,它生的本就不对,温存没有过,又是怎知的寂寞?是以它花开花落,满地的香殒冷泥,全是为自己的养料,它护的是自己。

忘舒抬手抚了抚眉心,美人如花,你如今既知朔寒凶险,可还惦记这远处美人如花作甚。

手心里那纸青笺平展冰凉,淡薄的泥土味儿还是挥之不去。那一骑快马,远从关山扬尘而来,只为送这一首情诗。无论如何,忘舒心下还是有微微地怔忡。崔无欢,你莫再如此费心费力了吧,于我,会像是投石入深水,无波无应总要无趣。

聊胜于无,忘舒并不知道,崔小侯也还并未想到。

忘舒放了小笺,窗外那颗擎天的梧桐叶子早早开始泛黄,却依旧风中之烛一般挂满了枝头,浓密的枝杈深处传来温润的啼声。

布谷——

布谷——

单音往复,越听越是不如归了。

呵,不如归了——

忘舒低头添茶,却在不经意间弄湿了衣袖,掸了掸被茶水染成深褐的袖子,忘舒浅笑,眉间浅川不平,乍然间不知是喜是忧。

六月将尽,崔小侯已去了半月有余,书信每隔一日一来,忘舒的回信却不密,只隔两三封才去一次。

这日午后,忘舒懒懒倚在楼上,天高云淡,云自疏密静腾。想容楼临市,却并不闹,恬而不喧,常有墨客骚人在楼前张几只竹桌木椅吟诗作画,倒也好不热闹。

对街有个门面不大的画舫,装整的古朴素雅。忘舒喜欢倚在楼上临窗眺看,总能看见个清瘦的公子在画舫里展纸作画,画的内容从来看不清,作画人的面貌亦从来不清,忘舒只是看着,久了就看成习惯,看那人影儿框在窗里点墨执笔,有时飞龙走凤,有时工笔若绣,无论何时,都能叫人心里平静舒展。

很多时候,忘舒也会携了琴,在窗前陪他,或者不是陪他,是他陪着自己。一人长指翩跹,一人点墨含香,他收画,他亦收琴。总在一下午的时光里,长久淡薄到像是漂浮起来,抬眼就看得到阳光中的浮尘,直至日落红霞。忘舒只欣然享受这安静平凡的日子,那执笔的人影,只是给他一种“悠然见南山”的恍惚之感。

想容楼又上了新茶,是新进的一品红,茶尖微红,香汤清冽,却入舌微苦,苦后又勾了一点儿涩涩的甜味,正因为苦过,拿甜味儿便显得愈发自然。苦浅而甘淡,那点儿甘甜的余味用“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茶言来解似乎不妥。忘舒觉得这后味儿清甜虽蕴于苦涩之后却并不像是苦尽甘来,它叫人并无惊喜之感,反倒有些“曲径通幽处”的意思,那甜味儿出现的平和静谧,悠然又幽然。

想容楼是茶馆,每一种茶皆备茶言悬在厅里,例如西湖龙井,便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无非是摆意境,点茶就像是翻牌子,小二从不一一介绍,教人自己选,反而给品茶人增加了那么点儿乐趣,平添了那么一点儿欲罢不能。崔小侯在时就总说西湖龙井茶言写的不恰当,那等的甘醇绵远,改用“贵妃新出浴,西施刚睡起”才配得上。

一念及此,忘舒竟吃吃地笑出声来,茶碗轻晃,甘冽的雾气醺了一眼,过后居然更加清明起来。不经意抬眼向外瞟,楼前的梧桐受风正摆,袅袅的树梢,劲瘦的枝干,再向下,却又被对面的小画舫锁住目光。

画舫正中张了幅水墨丹青,笔触灵动清晰,画中远山无骨,一层一层似绵延入天,有水有亭,恍有点花相簇。花水亭,皆与远山遥遥相对,亭中一人半跪而卧,怡然抚琴,琴声似酣,衣摆拂风,宛然若动。忘舒在此方看不分明,似觉亭外有小片留白,却又在层层渲染下意入婉转,似有若无。

忘舒有些怔忡,这画者似知他心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忘舒见画左有题字篆章,几乎就肯定题的是此句。

茫然间却见那作画的公子绕到画前,抬眼冲他一笑,那人五官平凡,只一双柔眉斜飘入鬓,更显得温婉可亲。忘舒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这一笑,那仿佛在混沌里随手一搅,搅出一抹清凉;又像是未经渲染的宣旨上首次着墨,涂上一方破云的月牙。忘舒一愣,便也冲那人弯眉一笑。世有点头之交,便有一笑之交,一笑过后,二人各自转身,再无交集。

良久,忘舒晃晃微冷的茶盏,唤来小二修改茶言。而后令小二将刚上的一品红泡一壶给对面的画舫送去,他只想看看,那画的心思,是否与自己果真相同。

一品红,曲径通幽处。竹牌子系着红丝挂在厅里,忘舒抬头看了眼,又复垂眸啜茶。

第九章:醉里挑灯看剑

七月中,毛忠刘玉领兵抵石城下,三军未歇,竟直接叫战,军勇,与战,斩或多,胜而走。

帐中,毛忠欲乘胜收其西北山,刘玉蹙眉而立,二者对峙良久。

“忒多顾虑!”毛忠持甲欲行,却被刘玉一把扯住。

“侯爷说不可轻举妄动,你怎的如此冲动!”刘玉气急,未歇而战已是不对,如今军疲马乏,如何再战。

“哼,侯爷在温柔乡里呢,哪还上的前线。”毛忠回头,一把甩开刘玉抓在臂上的手,大步流星向帐外走去,翻身上马,三军得令。

这几日崔小侯与流年领一路军缓步慢行,与毛忠等人的急行不同,可是与流年将关外景色看了个遍。偶尔耍剑或弄墨,不像行军,倒像是出行游玩。

崔小侯夜夜与流年同宿一帐,白日里日头几正中才懒懒出帐行军,行至满天星斗便叫人扎营观星,全不理石城如何,只一派懒散模样。毛忠知后日日心下思虑,胸中郁气愈积愈深,终至石城下发于满俊叛军之上。

刘玉正在营中叹气,心惊胆战等毛忠收西北后归,忽得帐外有士兵来报。毛忠领军西北山头遭伏,已中流矢而伤,当即一个趔趄,稳定了心神行出帐外,领兵策马而去。

至西北山,长枪一挑,来军便杀入血圈。樯橹灰飞,劫灰万丈,刘玉侧挑过一个敌军将领,忽的回头见毛忠立于战圈深处,浑身浴血,满身流矢而默,却无人敢近身,身外敌尸已堆积如岸。

黑云如聚,宛如墨色的波涛翻滚。刘玉举枪奔至毛忠身旁,伸手一触,毛忠便倒于尘埃。刘玉一惊,下马将毛忠揽于怀中,毛忠睁眼欲辞,却耐不住口中汩汩鲜血流出,发被血结成了血痂粘在额上而后,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血色的陶俑。

“嗯……”毛忠一张口便是大股的鲜血冒出,一双眼睛瞪的死大,缓慢地摸索着从胸口衣襟里扯出一方手帕,尽燃了血迹,却清晰地看见上绣两方淡雅的墨竹。

刘玉并不知毛忠的意图,只得接了帕子,狠狠向毛忠点了点头,毛忠灰暗的眸子再看了他一眼,便再无力合起。

墨云低垂,马革裹尸,或是连尸体都无法带回。

久战,玉亦被围,西北山血气弥漫,毛忠斩千户而殉,诸君欲退,早无力再战。刘玉见此情形,便是拼死厮杀,也只得一条小道退之,这一仗,惨败。

七日后,崔小侯率军而至,刘玉未出迎接,冷眼相向。崔小侯反倒不以为然,只日遣兵城下,围石城。

这日,帐中,众人聚。崔小侯态度良久以来头一次再度认真起来,流年坐于一旁太师椅,神情轻松,并不欲参与讨论。

“分,师不利,况忠已死。”刘玉冷冷看他一眼,别过头去。

“李晟讨朱泚,荧惑守岁,此何害。日遣兵薄城下,焚刍草,绝汲道,不日可利。”崔小侯笑笑,不以为意。众人面面相觑,未几,便有人小声附和,这确是最好的法子。

夜,崔小侯进账。流年擎着酒壶挑了眼皮儿看他,一壶酒冷的煞人,偏喝下去化作一股劫火穿胸而过,酒气缭绕中,颊上如同胭脂晕染的红晕,在烛火中似有若无。

“呵,三军不服,这回玩儿过了吧。”流年将酒盅满上,递予崔小侯面前。崔小侯一笑,侧身在他身前坐下,捏了杯子一饮而尽,军中的酒果然是烈,牵着五脏六腑酥麻着疼痛。

“我又不爱打仗,不服刚好,以后不玩儿了。”崔小侯忽的倾身,手探向流年腰间,一把抽出那把薄剑。

“怎的?这事儿还要自己去?”流年嗤笑着,又满上一杯,笑着推置崔小侯面前。

“不喝了,太烈,等我回来再与你喝。”崔小侯起身,掂了掂手中薄剑,侧脸抛去流年个媚眼儿,却不想被流年一把扯住手腕带进怀里,手中薄剑易主。

“带我去,嗯?”薄剑扣回腰间,不防备被崔小侯抬手在脸上刮了一把。

“流年小娘子,该是在这儿等相公回来,收心听话才是贤良淑德,懂不懂?”崔小侯满嘴都是戏谑的语气,一抬眼,却是两方毫不退让的眸子撞在一起,长久的沉默。

夜行如梭,崔小侯挥手,身后十几个灵活稳健的身影便攀上城头,清脆的声音敲过四更一轮,第二轮打更的小哥转回来,便见仓房起火,火势滔天,明灭间似乎要吞尽一切。

崔小侯站在城外地势略高的山包上,斜睨石城中的火光,月朗星稀,四周一片矮丛,他笑着将手臂搭上旁边人的肩膀,眼里全是玩味的笑意。

“你偏要跟着来,盖在被窝里睡觉可舒服的多了。”火光映了满脸,睫毛下的半月扇面隐隐晃动,在夜色里渲染的妖冶艳丽。身旁的流年低眉看了一会儿,忽的伸手擒住他下颌,崔小侯低声一笑,也伸手擒住流年下颌,两方身影,在枝杈林立的野丛中影影绰绰。

“回去喝酒?”

“嗯。”

次日,石城乱,粮草皆没。晌午过后,满俊一身乌衣,立于城头,传信与崔小侯,言窘欲降,邀崔小侯相见。三军将领皆阻之,以防满俊手段不正。

“刘玉将军,可愿与我走一趟?”崔小侯笑笑,有几位将领已起身,惊愕地看向崔小侯。

“主帅三思啊。”有将领出声提醒。

“呵,不思不思,不论满俊如何,此举势在必行。”崔小侯嬉笑着回应,没半分严肃和担心,流年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刘将军?”崔小侯再次出声,帐内一片死寂。将领们谁不知刘玉与毛忠素来交好,毛忠尸骨未寒,自把责任担在身上,从此与崔小侯不爽,众人出面调和了几次,却都无功而返,此时崔小侯执意历险,却偏要带上刘玉,众人无言。

“末将领命。”刘玉本身面帐门而立,此时忽的转身跪下,言辞认真地领命,崔小侯只是淡然笑笑,将领们却一众咂舌。

“好,那明日你我单骑入城,自去会满俊。那么诸位,可否散伙啦?”崔小侯眉眼儿弯弯,嘴角挂着邪魅的笑意,自走过去拍拍流年肩膀,将流年从椅子上拽起来,二人步履翩翩行出议事帐。

第十章:曲径通幽处(上)

想容楼里盆栽了几株菊花都已打了花苞,犹犹豫豫地半展未展浸在风里摇摇欲坠。忘舒最怕冷,衣服裹了好几层,还在屋子里加了炉炭火,火光明灭里出现最多的居然还是那张戏谑狭长的眼。

忘舒摇摇脑袋,抬头便是一幅装裱精致的水墨。曲径通幽处,画上深深浅浅的墨全是层层叠叠的引子,似乎一路就能引人行到画中深处。

一壶茶,换一张画,忘舒擎了茶盏,看里面浮沉清苦的二叶一芽,芽尖点了线微红的颜色,像晕颜娇羞的脸颊。青、黄、墨,多少单一的颜色,却少见这样绿中带红的风情,忘舒看了好一会儿,隐隐觉着眼角酸涩才放下茶盏。

七月初七,请帖太多,忘舒索性抱病。是夜月朗风清,忘舒却自己提了青纱宫灯自想容楼后门行出,青衣玉冠,倒像是夜行的地仙。

放了河灯的姑娘和少年成群的聚在河边,忘舒匝高了衣领,鼻尖儿在衣领上蹭蹭,想起年少时那人做给他的河灯,粗糙的缀了金线,却在一边小心的绣上自己的名字。舒忘,他早就想忘了,就这么忘了她凉薄细腻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可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存在那里,抹也抹不掉。

路过身边的姑娘以手掩口,笑语嫣然,红着脸看他一眼便匆匆而过,留下一路暗香。发上的金钏儿在温和的灯火里闪闪发光,倒不像星星,像夏夜飞满的萤火。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忘舒在河边坐下,随手捞过一只河灯,解了金线,拨开灯芯的红纸,便不知是哪个姑娘或小伙的生辰八字,忘舒小心将红线匝好,又缓缓将河灯推入河中,莞尔一笑。

“公子还了奴家的河灯,可是不愿意?”忘舒猛然回头,怀中滚上一只烧热的紫金小手炉,微凉的指尖仿佛一触即溶,就要化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里。背后的女子笑语盈盈,眉梢挑起,石榴裙下沾了河边的水渍,似带露新开的芙蓉,俗艳的颜色里却生生被她穿出了清丽脱俗的感觉。

“呵,墨竹姑娘若是愿意,在下倒是乐于将这河灯勾回。”忘舒转过头轻笑,看墨竹在他身边坐下,眼里晕了整夜的绚烂光华,映着这一片一片的河灯闪闪烁烁。

“我可不敢,叫侯爷知道可不是要砸了我的招牌。怎的,你对顾想容那心思放下了?”墨竹放了手里的灯笼,顺手也勾来一只河灯,拨开红芯儿,上面端正的小楷写了两行句子: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落款陆诩。忘舒睨了眼,无言,看她又把红纸卷上,将河灯推开来,又勾别的来看,嘴角漾着笑,乐此不疲。

“忘舒,近来可有什么新曲子,拿给我看看?”墨竹侧过脸,乌黑的眸子清澈见底,仿佛不是个青楼的花魁,而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嗯,正在写,写好了差人拿去给你。”忘舒掸掸衣服站起来,看刚才那只河灯进了水就要歪到河里,便伸手去捡,刚弯下腰,衣带便湿了一截。

“那就好啦,谁想得到你这个第一乐师会给个青楼女子写曲子。”墨竹又回头笑了笑,替他把水中那截衣带捡起来,拧干了系上个如意结。忘舒正忙着够水中的河灯,一个不防,脚下一滑便跌进水里。这河是人工河,几乎没有浅滩,只是直上直下像挖了条沟渠,忘舒一下子落水,便在冰冷的水里扑腾挣扎起来。

刺骨的河水一下子侵进口鼻,激的他寒战不已,冰冷和绝望的情绪一下子漫上来,只觉得周身都陷在黑暗里。忘舒狠狠捏住拳头,指尖几乎插进手心的嫩肉里,迷蒙的眼里却是一张轻佻狂狷的脸,意识越是虚弱,那张脸越是清晰,清晰地冲他笑,甚至还要冲过来亲他的脸颊,这种总不见淡的玩味情绪总是叫人气恼。

恍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小片温热的东西突然挨上来,抱住他腰身就往上扯。忘舒连牙齿都被这冰凉的河水浸的有些钝痛,一觉的身边有人,便拼命地往那人怀里钻,死命地搂着那人胸膛不放手。眼前明明灭灭的灯火时隐时现,眼耳口鼻都像是蒙了层湿软的纱布,看不清听不清也再没有力气去挣扎,索性就放任自己在这迷蒙的境地里。

迷糊间被一个同样湿透的身体抱起,可那人与他不同,那人的身体是湿热的,散着淡淡的温度,而他却是湿冷的,惨白的月光里更显的浑身青紫。墨竹受了惊吓的脸近在眼前,却又像是隔了无法逾越的距离。而后被抱紧,进了明晃晃的屋子,被放下,再有人一层一层解下他的衣服擦干,周身的热度哄的窜上来,却窜过了头,烧的他眼耳迷蒙。

恍惚间那人微凉的手指搭在他头顶,难耐的热度散了散,却只是杯水车薪。他倏地伸手扯住那微凉,贴上脸颊,脖颈,而后贴在胸口。微凉却温润的感觉从胸口散出去,便更加舍不得放手,紧揽着再无顾忌跌入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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