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葱白君
葱白君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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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回到泉州不多时,接到皇帝召见的命令,动身回京。他是第一次见到柴荣,却从安骁口中听说过他对他河清海晏的王朝的构想。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命。柴荣的长相就和青羽预想的一样,一身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相吧,青羽想。他迈步上殿,跪于丹墀之下,“臣朱邪青羽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爱卿平身。”

“谢万岁。”

“朱邪将军年轻有为,国有将如此,实乃我大周之福。”

柴荣的声音洪亮饱满,充满阳刚之气。“臣但愿以此残躯报家国,万死不辞。”

青羽大声道,他的眼中满是希望,若是这位皇帝,那他理想中的国家或许真的可以实现吧。沉寂了多年的梦想之光又一次被点燃,这次却不是之前那一点点模糊熹微的晨光,而是一颗光芒万丈的星辰。“好!”

柴荣朗声道,“若给你四十万大军,你将如何使用?”

青羽的眼睛更亮了,他略一沉思,“臣请灭南唐,将江南诸郡皆纳入我大周之版图。”

丹墀下瞬间炸开了锅,立在青羽身后的大臣们议论纷纷。柴荣面无异色,“为何不灭蜀,却向南唐?”

“回皇上,蜀地地形险恶,兵马作战难以实现,多是以步兵结阵攻之。臣擅带马兵,是以,臣最理想的战场在南方之平原而不是蜀地山峦。”

柴荣点头,“当是如此。”

遂赏黄金万两,衣甲一副,蒙古宝马乌云踏雪一匹。青羽拜谢,自退下不提。他想安骁所说的不错,活着的人还背负着梦想。柴荣,便承载了他的梦想。

这天上殿,青羽在文武百官中并没有看到安骁,一打听才知道安骁告病,月余以来一直在家修养。青羽决不相信安骁从来没病没灾的,会突然害起病来,一定是这个死秀才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在京城旧居逗留了几日,依然不见安骁来找他,心里有些着忙,便打点了一些参茸补品,由军健担着,上安骁家拜访。名帖送进去后,自有婢女带着穿过了七弯八拐的庭院和回廊,来到一处卧房前。不在书房在卧房,莫非真在生病?青羽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没等婢女通报就冲了进去,“安骁,你怎么了?”

他顾不得一旁的婢女,一下子扑到安骁的床前。安骁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乱发,“打了胜仗,嗓门也大。”

他挥手示意那个呆立在一旁的婢女退下。“你……没事?”

青羽想破口大骂死秀才没事装什么死人,害老子担心得要死,但是一张嘴说出的却是:“你吓死我了。”

“我没骗你。”

安骁解开衣襟,给青羽看他腹上小臂长短的一道伤,黑色的羊肠线密密麻麻地把伤口缝在一起,触目惊心。青羽呆了,“怎么回事?”

“刺客行刺柴荣,我当时没有武器,只能用身体挡了那刀。”

安骁淡淡道,好像在说一件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刺客?混进皇宫?”

“当时柴荣带着文武百官去吴干山祭天,那个刺客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禁军,在皇帝下辇时突然发难。人当场就抓住了,现在关在死牢里。上了三日大刑他也不肯说出是谁派他来的,但是我猜,是后蜀。”

青羽一点都不知道他在蜀地酣畅淋漓地挥斥方遒时京城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他知道的话就算拼着全军覆没也要把整个后蜀打下来。安骁见他脸上一阵阴一阵晴,也明白他的心思,他安慰地捏了捏青羽的手,“你班师这个决定做得很对。蜀地地形险恶,非你所长,在那里硬耗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幕后黑手是后蜀这件事也仅仅是我的推测,如果因为一个臆想而影响了征蜀,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为什么你认为是后蜀?”

“当时凤州和成州的捷报刚刚传到,征蜀不到一个月就下两城,孟昶一定心中惶恐。我猜他们是想以柴荣的死逼你班师,所幸此计未成。”

青羽叹道:“我一直以为在你看来世间没什么人值得你用生命去保护。”

他想起今日面圣之事,又道:“如果皇上对你来说如此重要,那我也会用生命去保护他。”

安骁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青羽的手。他没告诉青羽他不想让柴荣死只是因为还没有到时候。柴荣一登基就掌握了对大部分禁军的控制,禁军几乎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亲兵,赵匡胤几乎被完全架空了。这个时候要是柴荣死了,那他的幼子柴宗训即位,一切都会失去控制。他需要柴荣活着,因为赵匡胤需要时间来调整禁军内部的人事结构,他需要取得更多兵权,青羽,王臣和其他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需要成长和历练的机会。青羽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要乖乖地做一枚棋子,乖乖地走上每一步为他安排的道路。“青羽,你去试试能不能从那个刺客口中套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安骁沉吟道,“我需要印证我的猜想。”

这天下午,青羽用一种很特别的方法让这个一个多月前的疑案审出了结果。他把那个刺客带到他带回来的三万个俘虏面前,问那些俘虏是否认识此人。当得到全部否定的回答后,他命士兵带一个俘虏上台来。当那个一脸惊恐的年轻人被带上来以后,青羽二话不说,抓起他的左手,刀光一闪,一截鲜血淋漓的小指就飞了出去。他死死地抓住那个哭叫着在他脚下打滚的年轻人的左手,鲜血顺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流淌到他的手臂上。青羽目光冷漠,短刀又对上了那人左手的无名指。冰冷的钢刃一触及流淌着热血的皮肤,那个年轻人就疯狂地大叫起来,“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青羽松开了铁爪般的手,鲜血淋漓的手在空中招了招,淡淡道:“下一个。”

大概这么审到第五六个人,就审出了这名刺客叫顾琛,曾经是后蜀神武军中的军士,几年前突然不知所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今天在这里出现。青羽的脸上夫浮起了冰冷的微笑,转头向那个脸色惨白的顾琛道:“我赢了。”

这个时候青羽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事已经和安骁越来越像,但他也渐渐明白要保护他想保护的东西不是靠喊喊口号做做梦就可以了的。就算是保护,建立这些冠冕堂皇的词也是需要用铁,血和暴力去支持的。这天夜里他在阴暗的大牢里一个一个削下了顾琛的手指和脚趾,用烙铁烙瞎了他的眼睛,割掉了他的鼻子和耳朵,又喝着茶看着侩子手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皮肉烧焦的味道和凄厉的惨叫已经不能让他产生任何感觉了。这是迟钝还是麻木,他也不知道。他只希望不惜一切手段得到那个神秘的后蜀暗杀部队的信息,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和那天谢一言的逃脱有重大关系。天快亮时,他命人用烙铁把顾琛身上所有流着血的伤口都烧焦止血,将牛血和米汤灌进他的胃里,不让他死。几个时辰之后又是一轮凌迟,审问,烙铁。三轮过后,在已经崩溃了的顾琛支离破碎的言语中,夜神营渐渐浮出水面。“辛苦你了,壮士。”

青羽微笑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躯体早已不成人形,像蚯蚓一般蠕动着,青羽知道这是他在努力呼吸。既然这么痛苦,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他想。他捧起地上那摊烂肉中已经不能再被称为脸的部位,笑道:“审讯结束,下面该报仇了。”

如果顾琛现在还没瞎的话,那他会发现他正面对着一张无比美丽的脸。二十四岁的朱邪青羽,白皙的脸颊上溅着几滴鲜血,纤长的睫毛下黑瞳中目光冷冽如冰,妖媚又冷酷。青羽松开手,站起身,抬脚在那团烂肉身上踩了两脚,对一旁已经转过脸不敢直视的侩子手道:“别管他,让他自己死。”

出门,上马,往安骁的府邸奔去。

“只有二十人的暗杀部队夜神营,后蜀大将谢一言的专属部队。”

青羽缓缓道,“曾经在后蜀对吐蕃的战争中暗杀过吐蕃可汗角斯罗,在对荆南的战争中暗杀荆南大将季存荣,以及后蜀国内几次叛乱的领袖。这些战争后蜀都因敌方首领突然暴毙而直接取得胜利,所以孟昶对谢一言很是倚重。”

安骁皱眉道:“他们既然能入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为什么不潜入你的军中杀你?”

青羽面露得色,“自从上次和郭从义在永兴出事,我对后蜀就多长了个心眼。这次出兵营中守卫人数为以往的两倍,哨兵两两一组,后背决不留空。”

安骁赞许地点头,“是了,如此这般夜神营神通广大也奈何不了你。”

青羽道:“我就说这个孟昶,花天酒地不懂治国,打起仗来倒没大败过,原来有这种损招。”

安骁道:“战争不论方法,只要能赢即可。奇兵制胜,兵书上本有这一说。”

青羽突然道:“你看看我们能不能搞一个类似的部队出来?”

安骁道:“值得一试。只怕训练方法特殊,不易模仿。”

青羽笑道:“你努力想想呗。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个唐太宗的‘双刀车悬之阵’,我在打秦州时便用上了,当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安骁微笑道:“好用便好,只是一样的阵法对同一对手不宜使用两次,若你出兵南唐,便要记得非到不得已时不能用。”

青羽奇道:“南唐的事你都知道了,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安骁笑而不语,揽过青羽的额头亲了亲。安骁坐在床上,青羽斜斜地靠在安骁的胸口,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坐了许久,直到婢女进来服侍安骁就寝。

安骁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抱着青羽了。青羽身上都是骨头和肌肉,手感没有女人那么柔软,抱起来却很舒服。他想起赵匡胤说的,青羽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了。可是自己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记得在父亲去世之前,他也曾有一些无话不谈的朋友,他和他们推心置腹,毫无保留。但是现在,谁又可以被称为安骁的朋友呢?赵匡胤算是一个吧,也许柴荣也算一个。但是柴荣现在贵为天子,要见他一面都得等待宣召,和他说的每一句话更是有史官一字不漏地记录在案。至于青羽,他和青羽在一起的时候内心就会变得出奇的平静,好像外面官场中战场上波浪滔天电闪雷鸣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他只想抱着青羽,沉沉入睡,不再去想其他。只有在跟青羽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有点像是那个凤翔的安骁,那个中过秀才的小吏安骁。

青羽上奏请求宽限回泉州的日期,被批准了。他天天都往安骁家跑,天晴的时候扶着他在院子里散布,天雨的时候陪他在屋里看书。青羽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一看到文字就头大,但是只要安骁说这书值得一读,他马上就乖乖地坐到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此时郭氏已是怀胎八月到了坐月子的时候,每日安骁去探望郭氏青羽就在门口等他。他越来越羡慕郭氏,她有一个正当的名分,可以理所当然地占有安骁,更可以为他育下孩子。可是自己呢,只能以朋友和下属的名义陪在他身边。他靠着院里的凉亭,思绪起伏,冷不防一双手从身后环过来抱住了他的腰。青羽任由他抱着,两人就这样在凉亭后面花丛的遮掩下站了许久。安骁突然附在他耳边,咬着他的耳垂轻声道:“青羽,我想干你。”

两人野战,安骁故意让他老婆看到。郭氏晕倒。

22 青羽 安骁:向阳之心

所以二十四岁的青羽不管再怎么心狠手辣也只能是越来越像二十九岁的安骁而已,他永远比不上安骁之狠毒的千分之一。

小产,死婴,休妻。一切都顺理成章。郭氏对所有人重复着同一句话:她趁天气晴好在花园里散布,不小心摔倒了,孩子就没了。安骁很宽容地表示原谅了她,但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第二天他就搬进了青羽的小院,十日后把休妻的文书派人给郭氏送去,一起送去的还有房契地契和一箱金银。郭氏若带着小虎本分度日,一生都吃用不尽。青羽紧咬着嘴唇,“你是故意把她约到那里的?”

“是。”

安骁毫不掩饰。“你的孩子死了,你也不难过?”

安骁用不解的眼光望着他,“未出世的胎儿无知无觉,从未生,何谈死?”

“你爱你的妻子吗?”

“曾经爱,现在不爱了。”

青羽难以置信,他竟然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如此冷漠而残酷,这还算是人吗?他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上下打量着一副书生打扮的安骁,他像是芝兰玉树般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姿容绝世,风度翩翩,可是青羽却感到了一股从脚底升到头顶的寒意。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回泉州了,你自便吧。”

安骁从怀中摸出一纸文书扔给青羽,“你不用去了。战功显赫加官同平章事,闲差。”

安骁的想法很简单。他和郭氏五年夫妻,现在对郭氏的热情淡了,免死金牌也过了时效,不如一拍两散。他需要的不仅是让这个女人离开他的生活,更需要给她一个死心的理由,否则要是她学卓文君管道异写点酸溜溜的文章出来,那些啰嗦的大学士肯定会踏破青羽家的门槛。可惜的是她居然没有死。郭氏还年轻,又是堂堂公主,虽然带着个拖油瓶也不愁找不到第二个驸马。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和青羽相处比和妻子相处轻松得多。他知道青羽不会理解,甚至会怨他恨他,但他知道青羽会原谅他的。

安骁长期逗留在青羽家的理由是此处环境优雅,有利于康复后调理,况且在旧宅中他时时触景生情,想起那桩悲惨的事故。郭氏没说什么,柴荣也没说什么,那些大学士更不敢说什么。不料青羽接到同平章事任命的第二天就上书请求去河西一带采购良马以备南征南唐。“如此细枝末节的小事,不需爱卿劳神。”

柴荣端坐在龙椅中,他甚至不明白青羽为何要在上朝时当着他的面提出这件芝麻大小的事。“回皇上,臣曾与凉州一带的回纥有交,唯有亲赴,方能取得最适宜南唐一战的良驹,还请皇上成全。”

这还考虑什么啊,肯定成全。一个武将待在京城对朝政指手画脚也提出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何况这个同平章事本来就是安骁的意思,柴荣只是顺水推舟。当日下了朝,安骁穿过作鸟兽散的群臣凑到青羽边上,“你当真这么恨我?”

青羽拱手道:“安大人言重,良马乃南征之必须,和与安大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无关。”

安骁叹了口气,“随你。”

安骁突然发觉天下能随时做出出乎他意料的行动的人只有青羽一个。每当他觉得已经把这枚棋子牢牢控制住时,青羽总是让他的算盘落空。这次他留青羽在京做官,是想让他赴赴宴喝喝酒借机和朝中各位重臣搞好关系,至少混个脸熟。他需要青羽建立起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就像曾经被他安排进中书省的王臣一样。此时王臣正在河北节制天雄军,正是郭威做过的老差事。比起老实巴交的王臣,青羽实在是捉摸不定。安骁和青羽在重重禁军的护卫之下出了皇城,回到城东别院。青羽走到家门口时才反应过来,“怎么回来了?不去衙门干活?”

“去不去都可以,在你这个位置,要是有人说你偷懒就是污蔑朝廷命官。”

安骁进屋,在婢女的帮助下换下朝服,换上便装。“你也换个衣服,跟我出门。”

“干嘛?”

青羽没好气道。安骁眯着眼睛,看着婢女们围着青羽忙忙碌碌,“临翠楼的江鲜上市了,去尝个鲜。”

当青羽和安骁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即使穿着布衣也没带任何随从,在人群中还是格外醒目。青羽发现即使经过了郭威进城后的十日劫掠,五年后的开封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惨遭蹂躏的痕迹。他还记得郭威登基那日人群散去后街道的萧条,从东门顺着临江道向西望简直可以一直看到西门,破败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影。但显德二年的开封街道上熙熙攘攘,店家们打着描金画红的招牌,贩夫走卒迎来送往。安骁叫过一个卖板栗糕的小贩,切了大大的一块用荷叶包了放进青羽手里。青羽捧着热气腾腾的糕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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