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醒来就身在柴荣的御帐里，随军的三名宫廷御医排成一列围在床前，一团焦急地盯着他，见他睁开眼，竟然相拥而泣。“皇上说了，救不回来我们就不用回京了。”

那个最年轻的太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如蒙大赦。青羽想向他们问问战况如何，扬州城破了没有，我军伤亡如何，皇上龙体是否受伤，但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那几日他都没有再看到柴荣以及除太医和禁军以外的任何人，他每日心急如焚，直到后来大军进入了扬州，青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但是接下来便是柴荣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圣旨，全体班师。

“皇上，三思啊！”

两个大学士李重和王知朗最近仿佛成了两只鹦鹉，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话。但是柴荣下达的命令从来不会说第二遍。攻下扬州后三日，周军拔营班师。柴荣对下属的解释是雨季将近，江南河水看涨，我军没有经过专门的水战训练风险太大，不如见好就收。只有青羽知道他心里真正的理由，但他也从未说穿。这几日柴荣把御驾亲征时太医给皇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名贵药材全部用在了青羽身上，全然不惜血本。“柴大哥，我真没事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就让赵大哥和金夏带兵。打到这里却班师回去，功亏一篑啊！”

青羽坐在床上焦急地叫道。“听话，青羽，回去让刘太医好好给你看看。刘太医专攻箭伤，一定能让你恢复如初。”

“皇上！”

青羽跌下床来，他的膝盖缠着厚厚的绷带，无法弯曲。他只能趴在地上哀求道：“十万战士为了这次南征马革裹尸，您却为了我一人让他们的心血付诸东流。皇上，三思啊。”

柴荣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青羽抱起来放回床上，“叫你别乱动，掉下来麻烦的还是我。”

“柴荣，你真是个独夫！”

青羽怒极，竟对柴荣冷笑道。柴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若失去了你，得了天下又有何用。”

青羽一咬牙，大叫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我是安骁的……”

他迟疑了一下，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他算是安骁的什么人。不是妻子也不是丈夫，娈童吗？好像年纪也太大了一点。柴荣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你说什么？”

青羽叹了口气，“我是安骁的人。对不起，柴大哥，滁州那晚之后我就一直想告诉你，但是没有机会。”

他垂下目光，不敢看柴荣的眼睛。苍白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惊异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柴荣温柔的目光。“我早就猜到了。”

柴荣缓缓道，“但我没想到，听到你亲口说出来的感觉会这么难受……”

他侧着身子，轻抚着青羽白玉般的脸颊，慢慢吻了上去，这次是深深的，狠狠的。青羽唯一能动的左手推向他的胸口，腰却被箍住了，无力挣脱。

明知道这是安骁吻过的嘴唇，却忍不住想要吻他。明知道这是安骁抱过的身体，却忍不住想要拥他入怀。明知道就算拼上了性命救他回来，他还是会回到那人的身边，他也无法独坐金帐看着他涉险。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在这个人面前也变得无比卑微。“唉，青羽，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班师回京，虽然没有收复南唐全境，但也算是凯旋而归了。各厢府兵自回驻地休养生息，将士各自升官发财，一片喜气洋洋。安骁作为中书令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御驾归京的消息，但是一连几天都不见青羽回家，数日后才有车驾前呼后拥地把他送回来。这日安骁从衙门办公回来，一看到门口宫廷专用的车马就知道青羽这几日的去向了。他走近院子，青羽正坐在凉亭中笑着迎接他。安骁走过去，亲了亲他的头发，“几日不见，你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了。”

他本无意调侃，不料青羽闻言身体一僵，被安骁敏锐地觉察到了。他抬起青羽的下巴，本来充满暖意的声音骤然降温，“怎么？”

25 安骁赵匡胤：蛇虎之异

赵匡胤和安骁在约定的时间见了面。此时他们身处开封府死牢，是专门为极其要紧的犯人所开辟的单人牢房。没有狱卒，没有禁军，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及一个四肢都被锁在墙上的犯人。“就是他？”

赵匡胤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安骁口中神乎其神的夜神营刺客竟然这般瘦小羸弱，跟个瘦皮猴似的。安骁道：“我也挺惊讶的。但上次的顾琛也不是什么伟丈夫，不足为怪。”

赵匡胤思索片刻，“身材瘦小比较方便隐蔽，行动也灵敏。谢一言选拔人才的时候或许就有这种顾虑。”

安骁道：“是否如此，撬开他的嘴一问便知。可惜青羽上次做得太绝，让那个顾琛死了。”

如果顾琛还活着，自然可以让顾琛指认出此人姓名，再从他的家人朋友身上下手，威逼利诱，不愁此人不合作。但是安骁不怪青羽，如果是自己动手多半也会那么做，他也嫌刑部那些人太婆妈，夹棍钉板辣椒水都太温和了。“安骁，这件事你没和你的青羽说吧？”

赵匡胤突然道。安骁摇头，“没有。他和柴荣走得太近，我不敢让他知道。”

“什么时候你连自己的人都控制不了了？”

赵匡胤扬声道，竟有几分得意，“我说过这个杨青羽会毁了你，现在如何？”

安骁冷然道：“你管得有些太宽了吧。”

赵匡胤大笑道：“好，好。我不管，我也没资格管。柴荣那边控制得怎样？”

“报告改成了后蜀进攻凤州，我军拼死抵抗，敌军败退。邵康已经杀了，说是病逝。”

赵匡胤点头道：“不会出岔子就好。柴荣这次为了救你的青羽出动了天龙，他们作战时我就在场，不好对付。”

安骁饶有兴趣地挑眉道：“何如？”

“重甲起兵冲到敌阵中央，下马开冲轭。”

赵匡胤沉声道：“就像一锅热油里滴进了几滴水，你懂我的意思吧？”

安骁点头。水落入油锅时热油立刻四下飞溅，便是战场上天龙战士的实力，“不好对付。”

赵匡胤点头道：“若你的青羽当时机灵点儿，当场给柴荣来一刀，以他手里剩下的三十万大军加上我能在京城调动的禁军和王朝那里二十万天雄军，不愁大业不成。”

安骁淡淡道：“这不怪他，我从没有和他提过我们的意图。”

赵匡胤呆了半晌，突然哑然失笑，“这么说，他到现在依旧是在死心塌地地给柴荣卖命？安骁啊安骁，到底是你在控制你的小青羽还是他在控制你？”

“如果我告诉了他，那他怕是宁死也不肯帮我做事的。”

安骁道。“既然如此，这样的棋子还留着他作甚？”

赵匡胤不可置信地望着安骁，“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他妈的爱情。总有一天你要和他摊牌，然后你我起兵，他给姓柴的卖命，你们定要兵戎相见。我承认你的青羽是个人才，我们这群人里没一个比得上他。可是他不是你的棋子，是柴荣的。柴荣爱他爱得命都不要了，他也肯为柴荣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去死。而你呢？他对你有什么？有爱情？别逗我了。在滁州那晚他俩打得火热，我的人都是亲眼看见的。你的小青羽在龙床上睡了一个多月，从扬州睡到京城，他没有告诉你吧？”

安骁听完这一大段话面色不改，心里却不好受。青羽的确没有告诉他他在龙床上睡了一个多月，但他确信青羽说他和柴荣没发生什么是实话。“休要嚼舌，做好你的事。”

安骁淡淡道，“三个月之内，我要我的手下有一支能用的刺客部队。”

“是。”

赵匡胤沉声道，他是会看脸色的人。安骁拂袖而去，赵匡胤望着他的背影，他觉得他心目中那个无坚不摧的安骁已经死了。

在青羽和柴荣奔赴南唐这段时间，安骁趁着柴荣的情报网不灵，利用他在凤州的亲信发动了一场小型兵变。成功后安骁的手下凤州兵马使刘仁栋夺得了凤州武灵军的兵权，以十万大军突然攻蜀，打得后蜀措手不及，匆忙迎战。如安骁所料，后蜀在手忙脚乱中点将派兵，一片混乱，为了救此燃眉之急又派出了夜神营刺客来袭击周军大将刘仁栋，而此人是安骁的手下自然受过他的警告，对此特别防备。派刺客这种招数多胜在出其不意，要是对方有所准备，则效力大减，十有八九要失手。果然，刘仁栋一举擒得两名刺客，其中一名当场自经身死，另一名则由刘仁栋亲自押送来京交付给安骁。这件事做得极其秘密，从挟持武灵君节度使邵康，假传圣旨出兵到捕获刺客，全军上下都以为是皇上的诏命，而写给上面的报告则由刘仁栋偷梁换柱改成后蜀来犯，我军迎战，这样既符合开战事实，军饷又有处报销。安骁要的不仅是一支刺客部队，而且是一支“不存在”的刺客部队。除了他和几个亲信以外，没人能知道周军中有这样一支部队在暗中活动，因为他或许要用这些刺客去杀一个他作为臣子本不能杀的人……

青羽和他的青阳军奉命驻守信州，他虽然加了一大堆中书侍郎之类的官职，但是手中兵权太重，除了柴荣没人放心让他留在京城。在一群老头子鹦鹉般的喋喋不休下，柴荣不得不妥协，责令青羽即日离京。在京城的最后一夜青羽和安骁蒙起被子来，耳鬓厮磨，贴身缠绵。安骁很少像这样脱得赤裸，就算是在行那事时他多也是衣着完整，只露出必要的部位。青羽伏在安骁结实的胸膛上，按着他充满弹性的小麦色肌肤，和他亲吻纠缠。他们只是相互拥抱着，抚摸对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却不急着行那事。青羽的兵权和武将身份让他注定不能在京城久留，两人终是聚少离多。现在安骁倒是愿意让青羽放弃兵权待在京城，但青羽死活不肯。他是为战场而生的人，即使是安骁也不能让他放弃他的军队。“安骁，柴大哥不久肯定又会出兵南唐，他如果又要我去，那怎么办？”

青羽想，他可受不了再被安骁那么折腾一次了。“哦，已经是柴大哥了么……”

安骁幽幽道，“不是如果又要你去，是肯定会再要你去。但是柴荣他自己却未必会再去。”

青羽奇道：“为何？”

“我猜的。”

安骁不会告诉青羽，赵匡胤曾经告诉过他柴荣为了救青羽背上中了一刀。柴荣或许是怕被那些大学士责怪甚至连累青羽，这件事他谁都没有告诉，只有一个随军的太医和几个柴荣身边的禁军知道。现在看来柴荣连青羽都没有告诉，这倒是出乎了安骁的意料之外。

柴荣作为一个皇帝算是很杰出的。他鼓励节俭，皇宫每年的开支比刘知远在位时要低三分之二。他励精图治，设立了多方面的法令鼓励耕种，减轻赋税和徭役，每日都要批折子批到三更才休息。他南征北战，先后出兵后蜀南唐，收复多座城池。安骁觉得柴荣对这个王朝的贡献让他对郭威那些子女的陷害也变成了替天行道。但是柴荣太努力了，他现年三十二岁，正值壮年，身体却每况愈下。安骁在太医中的眼线曾报告柴荣一日批折子时突然咳血，这次亲征南唐也是强弩之末了。为青羽挨的这一刀就算不致命，多少也能起到点推波助澜的作用，这还是青羽在无意间帮了他的。这夜两人相拥而眠，次日青羽与护送的亲兵启程离京。安骁琢磨着，或许下一次青羽远征南唐，便是动手的时机……

青羽离开京城时是显德三年七月，正值盛夏。寒来暑往，显德四年二月，第二次出征南唐的命令才下来。正如安骁所料，这次不是御驾亲征，只派两名柴荣亲点的大将督军前往。安骁一看到诏命就愣了，他万万没想到柴荣会这么点将。“诏：加青阳军节度使朱邪青羽天虎军节度使，拜中书令安骁为天虎军兵马使，天狼军节度使，天策军招讨使，封靖南大元帅……”

青羽进京面圣，柴荣跟他说了一大堆收复南唐万民所望之类的官话，他却只注意到柴荣的脸色并不太好。青羽忧心忡忡地回到城东别院，“你上次说柴大哥不会御驾亲征，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安骁也不瞒他，“是。柴荣不注意休养，身体快要垮了。”

青羽一听，也不管安骁会怎么想，翻身上马又奔皇宫去了。但是太监通报进去以后他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宣召，直到那个太监一脸歉意地出来说皇上已经回了寝宫，请他改日再来。青羽悻悻而归，一进门就听得安骁道：“没见到？”

青羽叹了口气，“如何得知？”

“柴荣若想见你你早就见了回来了，拖到现在很明显他不想见你，你也就见不到他。”

青羽沮丧道：“柴大哥是个好皇帝，要是有个万一……”

“人总是会死的。”

青羽一愣，是啊，人总是会死的。塞外之王，郭威，李守贞，多少人都壮志未酬身先死了。柴荣，又凭什么可以例外呢？

这天晚上安骁知道青羽担心柴荣，为了将他的心思转移到别处，安骁称病推掉了枢密使王朴的寿宴，决定再好好“教育”青羽一顿。他照例先把青羽剥光了扔上床，坐在床边笑眯眯地欣赏青羽的胴体，“和三万个龙精虎猛的男人一起睡了大半年，技术可有点长进？”

青羽没脸没皮地扑上来扯他衣服，“你试试？”

安骁坐得岿然不动，笑道：“不消试。你让我看看洞眼有没有变大就好。”

这话听得青羽脸上都发烧，“亏你还是个秀才，说出这等没羞没臊的话来。”

安骁一本正经，“那我真得去给你个立贞节牌坊。”

言罢起身便走，被青羽硬生生扯着袖子拖住。“转过去。”

安骁命令道。青羽依言转身，膝盖和双手撑着身体，撅起臀部，却像让那处在供安骁观赏一般。安骁不光细细地查看，还拿手指插进鼓捣了一番，“却和先前差不多。想是你青阳军里男子那物都不够雄伟，绣花针一般容易就进去了。”

青羽听得笑软倒在床上，“你这话别给金夏听到了，突厥人最恨你拿他们取笑。”

“莫不是真的和绣花针一般，不然为何见不得别人说？”

“我又没见过，如何得知。”

青羽扑上去，从安骁的背后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和他耳鬓厮磨。安骁扳过他的脸来，吻他的唇，“当真没见过？”

“没见过！”

青羽有些急了，“你怎么跟个悍妇似的，天天询问丈夫和东家寡妇西家闺女有没有一腿。”

安骁大笑，他就喜欢看青羽认真着急的样子。他一把将青羽掀翻，扳开双腿，“我要让你看看咱俩谁是老公……”

显德四年四月，青阳，天策，天虎，天狼四军共四十万人抵达扬州。这是青羽和安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距离两人在开封茶楼初会时恰是十年。青羽时年二十六岁，安骁三十一岁。此时安骁在凉州以三万人下甘肃二州一事已经不再是秘密，青羽更是身负赫赫战功，举国上下都认为有这二员虎将这次再征南唐定能一举成功。安骁离开开封之前赵匡胤连夜去城东别院找过他一次，所幸青羽已经先行去信州组织青阳军了，赵匡胤闪身进屋，顾不得隔墙有耳，直奔主题。“这次你和杨青羽二人手握重兵，正是起兵的最佳机会。我在禁军至少有二十万人，王臣在河北有二十万，一共八十万。就算你的小青羽不合作，干掉他也不难。你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