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雪落无痕
雪落无痕  发于:2008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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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皇上。”
……
从养心殿出来,和珅松了口气。
乾隆不愧明君,本以为自己做的事总能瞒过一些,不料他竟都知道。
然而他心中又更踏实了——皇上明明知道,却并不问究,可见皇上对自己所犯之事是视若不见,亦可见皇上对自己用情之深。
只是情虽深,皇上仍是皇上。那喀凝,虽是作为见证同行,皇上安插这一与李侍尧有旧情之人在他身边,还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给自己闹得无奈,这才答应彻查罢。
想到这里,那唇角却牵起个浅浅弧度,一时美貌又再生动起来。
——只要让他去了,李侍尧便已经入了鬼门关。就是皇上亲自跟去,他也能做得人心服口服。
昆明本来是春城,何况是这万紫千红季节。
一路上绵绵细雨将如画般景致笼罩其中,烟柳青青春花蒙胧,配上那路旁女子艳丽民族服装,一切如诗如梦。
云南女子与中原大不相同,就算是大家之女也不避人。官轿才一过,她们便吱喳议论,那声音清脆如百灵歌唱。
和珅本来路途劳顿,此时见到如此景色,听闻如此妙声,一时之间倒振作了精神。
沿途里他收到不少与他有些利害关系,或者想要巴结他的官员提供线索。而这些虽能作为旁证,想要至李侍尧于死地却仍不足。
想到此处,那柳眉只微微一蹙,细长凤目里光芒一闪而逝。
李侍尧贪污许在官员中排名都不能,至其于死却是绰绰有余——他和珅正是要在这件事上显下能力,露出威风。
自保尚难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而那些看他不起,曾经伤害过他之人,一个不差,他会一一还清!
凤目只一眨,朱唇稍稍勾起,面上又再回复一贯表情。
轿中如此美人,一路景致亦为之逊色。
暮色中队伍赶至一处村庄。此地离昆明城仍有三十里路,天黑前是如何也赶不过去了。于是一行官兵留宿整顿。
和珅喀凝自是宿于村中有声望人家,那家人倒像常接待官员,处处仔细周道。饭菜虽不如京中丰盛,倒也精致可口。
饭后和珅称困,主家就取消了准备的茶余节目,早早安排钦差大人歇息。卧房自是早已收拾停当,不想在这山野之地倒也有绢绸之类待客,和珅甚为满意。
一路行来倒真是有些累人,和珅轻解官服,随手挂在床头,便倒上了床——那铺得整整齐齐的褥中却有异物感触——
和珅伸手摸去,原来是张纸。
是谁在钦差被中放纸?和珅重新下床点灯,那纸上却只一行小字:昆明城万花楼,吟柳公子。
笔迹倒是清秀,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只不知那女子留这一张纸在此意欲为何?
灯光之中,细长凤目轻眨几下,艳丽颜色却似明白什么,朱唇又再一勾,已转手将纸折好放入怀中。
第二日黄昏时分终于进了昆明。
李侍尧听说钦差前来,几里外率众迎接。和珅见他,便下了轿,请圣旨,宣李侍尧即时暂免官职,收官印,以待查证。
侍卫立时上前取他官帽,却被和珅拦住:“李大人现只是让人奏了一本,和某来此不过是例行查证,说来这官印也只是暂时寄放在和某处,不日就要归还的。”
听他这话,李侍尧连连点头称谢,那躬身谦卑模样,与其之前在京中目高无人之状仿若二人。和珅见了倒也不怪,那一脸温和笑容,一路寒暄倒像是久别不曾得见的老友相聚般。
其实和珅来之前京中耳线已经报来消息,李侍尧早知皇上派钦差来查他。他本不以为意,此时官场中谁人没有些不干不净?想他流血流汗为大清江山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对他也多有倚重,派人来查不过是为服众口罢了。
他如此想,便一直没放在心里。倒是全心放入正在监造之中的李府新宅上,只盼年底竣工。而等到钦差一行进入云南,下级官员呈报,他始知来人和珅!
起初是一惊,随后便越想越糟——皇上谁不派竟是叫了这个妖人来,摆明不肯偏护自己!京中得罪和珅不少,想他定是不肯放过自己!烦心之余便怨起自己太过目中无物,怨完自己又怨皇上,皇上明明如此宠那妖人,怎能放他出如此远门!
真是千算万算仍是棋差一着。
如此才急急安排下去,好在管家赵一恒灵机应变,时间虽然伧促仍是做了万全之备。只盼那和珅果然是无能之辈便能渡过这一场灾难。
话说李侍尧将和珅迎入昆明,入住李家别院——虽说是别院,却是李侍尧为求当红戏子欢心所建,场地虽不如李府,其中精致却远有胜于。正是昆明春景收满一院,粉紫金红各色花卉满堂。
久居京城寒北之地,虽是相府亦不能时时见到如此满园娇艳,和珅不禁迷失花间。随手拈起一朵,却是花映人更艳,一旁众人皆醉。
席间上菜多是京中不曾见过之物,新奇之余,入口更知味绝。而饭后请来的艺班表演也与京师唱法舞蹈大不相同,直看得众人叫好。
捡得一曲中隙,和珅道:“不想这云南之地好处如此之多,竟比京中更为享受呢。”
虽是一脸笑意,听到这话李侍尧却心中一惊:“这只是李某想给远道而来的各位大人好好接风,希望和大人能看到皇上龙泽,边地亦繁荣。”
和珅微笑不语,李侍尧看在眼里,却是悄悄召了管家赵一恒,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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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晚上喧哗声熄,和珅才要宽衣,侍卫来报说李府管家求见。准入,却是日间领路的赵一恒。
赵一恒见和珅,立时行过跪拜大礼:“和大人,您初来昆明,我家主人怕有些招待不周,特命小人来给您请个罪了。”
和珅还未答话,赵一恒拍拍手,却是从门外进来一婀娜女子。
女子走入屋内给和珅请了吉祥。且不说她娇好身段面容,那略为害羞神态,顺着眼却偶然一瞟艳光自射——那若隐若现似有还无之感最是能引诱天下男人。
和珅微微一笑:“看这位小姐举止,倒像是大家之女。”
赵一恒稍弓着身回到:“和大人好眼力,这是李大人养女莲儿小姐。”
“大人好,小女子莲儿,是家父让小女子来服侍大人的。”声音出口,却是如鸣雀般清脆动听,那柔柔语调更是不缺不余,与她外貌相配得宜。
“家父还让莲儿给和大人带了些小东西来,请和大人过目。”那女子打开手中所捧长盒,屋内顿时一亮——
盒中之物竟是一尊一尺来长的翡翠佛像,那佛像通体绯红透亮,让佛像周围二十余粒夜明珠一照更是光明万丈,让人移目不能。
“希望和大人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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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霁雯是冯氏闺名。
十三
九连环
(十三)
不觉至昆明已十日有余。虽喀凝一再催促,和珅却似并不着急。
下人每日来报都是说钦差大人去了哪里游玩,去了哪里散心,像是来此一趟便要走遍春城美景的游人一般。出门时更是将莲儿带在身边片刻不离,似乎喜爱得紧。
初时李侍尧还并不十分相信,而十日里都是如此,不由得松下心来——那和珅果然如传闻,只要礼送得到位便好说话。只有些可惜了莲儿,说到底也本是想自己纳为妾室才收养的女子,如今刚刚长成就便宜了和珅。
正想着,下人又再来报。
“今日和珅可曾出门?”
“回大人,那两位大人一早就起了些口角。像是喀凝大人坚持要尽早办事,对和大人如此不务正事十分不满,但和大人却并不理会,早膳后便出了门。”
“哦,”李侍尧捋了捋胡子,“那和珅出门可还带着莲儿?”
“莲儿小姐今日是留在了别院里。”
“没带莲儿?”听到下人话李侍尧不禁将眉头一皱,“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是,听说是去万花楼,所以连侍卫也没带。”
原本紧张心情此时却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李侍尧不停捋着胡须,这大约是他得意时习惯动作——“这和珅,原来竟是这般人物!”
那万花楼乃是昆明最负盛名花柳之地。和珅想是玩腻了山水,改了别的花样——莲儿看来仍不能满足他。难怪喀凝出名好好先生也终忍他不住了。
……
和珅换了便服,一人向万花楼行去。他在昆明玩了十日,对于那街道颇有几分熟悉,一时偷懒便捡了小道抄近路。
一路走却一路想着李侍尧此时定是认定他无所作为窃窃偷喜,却不知他正是大祸临头。等他发觉时,大概已经戴上铁镣坐上囚车了罢。
如此想着,笑意自然从唇边荡开,而那破败小巷竟也为这笑容明亮起来——
这些日子李侍尧招待得倒是十分用心尽职,就为了这份心意自己也不能让他失望才对。
穿过前面的巷口,终于回到大路,却已经是昆明城郊,而那万花楼也已经可以抬眼看见。花街中笑骂招呼声开始清晰可闻,和珅不由放松心情加快脚步。
正当此时,却有三人挡住他的去路!
“姑娘,就算你穿着男装,前面也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那三人看来是刚从万花楼出来,为首那人酒喝得满面通红,误将和珅看成了女子。和珅不想理他们,便转身绕过,谁料竟被扯住了手臂!
“哎,你没听见么,爷在跟你说话呢——你要真想去,爷就能满足你……”说着那人竟将满是酒气的嘴贴向和珅,和珅厌恶地用力一推,那醉鬼不防,竟给他推得摔下地去。
“看清楚了,爷是男是女?要发情到楼里去发,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余下二人扶起摔倒的醉鬼,醉鬼揉了揉眼,却是大笑:“原来有长得如此貌美的男人!如何,本大爷就是赵二爷,跟了爷包你不吃亏!”
醉鬼这般说着,那二人便包抄到和珅后方,将和珅退路堵死。
“怎么样,爷可是男女通吃,最心怜美人的……”说着竟是将手朝和珅脸伸来,和珅想避身后却被那二人挡住,想挡不防手腕竟被抓住!一时怒上心头,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的那手就要摸上他脸,身后却忽然一阵马蹄响起,接着眼前一晃,已有一把清冷利剑挡在他面前——
那醉鬼脸色一白,又立即恢复原状:“妈的你是哪根葱,怎么跑来管二爷我的事,你不想活命了!”
那剑若再递上前一分,此时他手便已落地!而那来人并未开口,一时却从后面上来许多官兵,不由分说将三人制服——那醉鬼却仍不明情势骂个不停,最终叫领头的官兵从地上抓了把泥塞住口,这才安静下来。
“和兄,小弟来迟了。”
来人转过身,和珅不由得惊讶——
“长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官兵押着那三人走了,福长安将剑收回鞘中,重新挂在腰上。
“果然让皇上料对了,还好小弟来的及时。”福长安把马缰交给后面侍卫,作了手势,那侍卫行过礼亦牵着马走开,一时间只剩了和珅长安二人。
“皇上?是皇上让你来的!”
“是,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先到里面坐吧。”福长安手一指,和珅亦没有反对,跟着他入了路边酒楼。
上二楼寻了最靠里的临街座位坐下,又叫来酒和小菜,福长安这才道明所有。
“在和兄走后半月,皇上时时叹气十分担心。刚好小弟也想念和兄得紧,便主动跟皇上说起,皇上立即就应了小弟,并且让小弟日夜兼程赶来昆明。”
“皇上……”一丝浅浅笑意浮上嘴角,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暖意升起,和珅却并未在意。
“皇上说,和兄总爱乱来,因此才一直挂心。皇上料的果然不错,小弟才一到便碰到如此事情——和兄你出门也该多带些人才好!”被那丝笑容迷惑,福长安喝下一口酒镇定心神。
“长安才到的吗?”对福长安的话不置可否,和珅回复了一贯温和笑容。
“是啊,刚到就听说和兄一人去了万花楼,急急赶来却又说你没到,一路上并未见你身影,小弟真是急坏了!”
原来和珅走的小路,便与福长安岔开了,加之福长安是骑马,就赶在了和珅之前。
“长安能来,确实可助和某许多——前些日子和某曾得到一些线索,让和某到昆明万花楼找一个吟柳公子。”自从安明事件后,福长安就成了和珅得力左右手。他从不管和珅目的如何,就算不择手段也会达到和珅所托之事;且不论他接近和珅的目的,他对和珅的忠心和珅是十分清楚的。
也许不考虑那些因素,福长安就是少数明白他心事想法人之一。
“原来和兄到万花楼是这个目的……”福长安像自言自语般说道,对和珅投来的疑问眼神回应以抱歉的笑脸。
“既是如此,我们这就去万花楼吧。”
话才出口,福长安已经招来小二,结过帐二人便出了酒楼。
酒楼与万花楼本就侧对着门,才入大门老鸨远远迎来。见他二人都是衣着光鲜华丽,一看就知是有钱的主儿,立时喜笑颜开:
“二位爷是初来吧,可要妈妈帮你们挑几个好的侍候?”
和珅才想接口,福长安却抢过话来:“你随意叫几个就行,我们是来找吟柳公子的。”
本只是随口说说,怎料老鸨却一脸惊色:“哎,二位爷,吟柳今日不舒服——妈妈给你们找其他的姑娘来,保证温柔可爱!”
和珅长安很快交换了眼色——本以为那吟柳公子是寻花之辈,却原来他竟是楼中之人!
“妈妈,我们是外地人,就是慕吟柳公子名来的,你怎好叫我们扫兴而归呢。”和珅展开他一贯笑容,将那老鸨迷得一时失了魂,不防手中又塞进一物,一摸竟是锭元宝!
一时间笑容全开,脸上皱纹全展:“哎,二位爷原是外地来的,吟柳自是不能不见的,只是他身体不适,二位爷要心怜一些才好。”
说着一路将他二人引至万花楼顶层最里一间,才想将门推开,却被和珅一摆手打断,便识趣地退了回去。
……
隔着纸门,屋内传来清雅琴音。和珅本是诗书礼乐样样精通,此时听来不由得心中赞叹——此曲淡然中暗含忧愁,全不似一般风月之地所奏之乐,未见其人已是心折。
轻推门,不料还是惊了抚琴之人,琴声立断。
屋中人果然与和珅凭琴音所猜一般,削瘦身形,苍白肌肤,那几分病容颜色让花柳之地特有的艳丽服饰一衬,更是楚楚可怜,叫人顿生爱意。
他与和珅的妖媚不同,也与长安的清秀有别,是种病态的弱质美感。与二人相较,他长相算不得貌美。但许是长期经受折磨,他眼中有种淡漠,却正是这种淡漠犹为惑人,教人想狠狠凌虐。
看清了来人,那紧张的眸子松了口气般垂下。随手将琴移开行了个礼:“二位公子好。”
和珅长安入屋随意坐下,还是和珅先开的口:“你就是吟柳公子吗?”
“是,我是吟柳,但不敢称公子。”虽然只有一瞬,那双淡然的眸子却因听了这个词闪出痛苦神色。
“那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和珅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给他,“本官是皇上派下来的钦差,查案途中偶然收到这个条子,不知你有何冤情?”
早知吟柳定会认得这个笔迹,却不料他竟会神色大变,全不似刚才的淡然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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