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珍珑----且听子[上]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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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与当下面前似乎不变的美丽眼睛重叠,判若两人。
五年的时光。
我便一笑:"你看那里。"
易逐惜微微皱眉,还是顺着我的手指看向远远另一边。
那里,一个路人背着包袱站在路口,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偶尔拦下过路车队,却总是对话一番又摇摇头,继续等在那里。
"他想答便车,却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的究竟是哪里。"我慢慢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是何处,又怎会有车顺路。"
半晌,我才对着易逐惜,轻道:"逐惜,你苦苦追逐的,究竟是谁?"
是我,是沈南寻的影子,还是你无法放下的心结。
易逐惜看着我,深深幽幽。
宁静地波光汹涌。
我与他相处间,罕有的长久沉默。
他盯着我,目光里有些探索有些追求有些狠烈有些逃避有些悠游有些欲说还休。
我回视,不忍放开。
有些不安,又有些享受。
依然无奈寂寥,却可以不再搏命厮杀。
即使只是,一小会儿。
"......如何,才能尽弃痴缠,逍游一生?"
良久,才听见易逐惜这样一句。
我有些发怔,忽地便笑起来,不答反问:"我还是不该,杀了沈南寻。"
语毕,便见易逐惜的眼里,恨意愤意怒意杀意纠结陡生!
也只是一眼。
下一刻,便被他扬起的袖子遮住了视线。
而啪地一声响,一拳,便将我揍地撇开头去!
脸颊火辣,嘴角的鲜血滴落下去。
我没回头也没抬头,静静听着易逐惜转身的衣袂声。
"带走。"
他的声音。
好听的,冰冷的。
我终于苦笑。
那句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

第十七至十八章

任他们点了我的穴道再扔进早已准备在旁的简陋马车,原以为会摔得很痛,没想到里头却是四角垂黄流苏金纹软垫和红缎绣龙被褥堆砌,亮堂堂地一个刺眼,扎头软软地便陷了进去。
再抬头细看细感,虽不是极品面料包裹,里头的棉絮却是最上等的--或者不是棉絮,而是鸭绒。
"舒服吧?"身后极近处一个声音传来,一人掀帘而入,马车便忽悠悠地晃动着前行了。
我回头笑:"还不错。"
"上次你如许热情,总该回报一下。"易逐惜也笑。
那种纯净笑容下永远猜不透的幽深双瞳,总是会叫人微微愣神。
"我也很享受,身体分离的最后,还吻在一起。"我道。
很容易叫外人误会的话语,虽然本不是那回事,仍叫我笑得开怀。
"可我也说过,你会后悔。"易逐惜似乎也更开心了一些。
那突然闪过一丝异芒的瞳仁却叫我如被针蛰,惊得无需转念便往后一退!
车内狭窄,即使退也退不了多少。
何况,我想退,也退不成。
骤然的体重和粗沉的气息压上,易逐惜的呼吸节奏仍控制完美,他笑,暧昧不清:"我会加倍奉还。"
带着轻微裂帛声,我的上衣被一把扯开大半,易逐惜埋下头,顺着我胸前肌理一路而下。
马车的木板随着方才的一压而吱哑作响一会儿,窗帘却依旧密不透风。
皮肤与衣料摩擦的独特触觉,混着逐渐升腾的体温和喘息在冰冷的空气里炙烈如瑟缩,胸前突起被捉弄吮吸的激流让我堪堪忍下喉头声响,手指攥紧了易逐惜的肩头却无力推开。
惊慌急躁焦虑。
更多的,却是,惧。
因为我知道,这并不是易逐惜要的。
"......果然。"随着一声轻笑,易逐惜抬起脸来,水盈的眼里带着嘲意,"在这里。"
然后他又低头,舔吮着我肋间某处:"还有这里。"
我咬牙撇头。
"上回相遇,我的银针,其实一根未少。"他低低笑起来,"你用来袭击我的银针,比我用的长了半寸,粗了一倍,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依旧不语。
"虽然很难相信,不过是你的话,倒是真做的出来将针打入自己体内,最后关头聊以自保这种危险的事来。"易逐惜笑得有些颤,"只是为何要选这样粗长的针,玩命。"
听着这般轻柔如同循循善诱的语调,我冷哼一声:"你认识的易生,哪一时哪一刻,不在玩命?"
好一会儿,才听见低笑声再次传来:"好,我陪你玩。"
骨间微痛,我猛转头看去,便见易逐惜用齿叼起我肋间银针,正要往外拔!
我一惊,猛然出声:"七十二两八十文!!"
这一叫,匪夷所思,却成功阻住了那人的动作。
"什么意思?"易逐惜松口,皱眉。
"......十两买地十两修坟二十五两置办棺木寿衣明器十五两雇人布置明堂哭丧送葬最后我还欠柳州城东狮子头前黄伯十二两八十文替我还了。"我一口气说完,再补一句,"记得要找风水宝地,如果钱还有剩,多给我烧纸钱。"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终于,俱是皱着眉头相视两笑。
他轻轻开口:"......果然还是,那个易生。"
最后半句,带了不知是叹还是怨的语气,我不由疑惑。
近在咫尺,一望,便是一愣。
对上的眸子里,满满的,将溢的,幽如冰火烈如酒的--欲色。
我一僵。
易逐惜的嘴角,便勾了起来。
我正待全力施为如何都要将他推出去免得万劫不覆,便觉黑云压城柔软覆唇。
挑逗戏弄间攻城略地。
缠绵的,激昂的,却又带着不知名的脆弱,辗转绵延。
一碰即碎,无以言说。
无从拒,亦如何抗。
正自迷惑间,一场深吻已了。
"看见我要拔银针,怎么会吓得如此苍白,全身都僵冷了。"易逐惜缓缓笑起来,用手指用力挫了挫我的唇,"这样就鲜艳多了。"
我看着他,愈加不解。
他那样笑的时候,总是清淡的,无辜的,带着些疲惫的,优雅得像那轮即将西沉的月亮。
叫人无由便要想起,回首难再得这样的句子。
沉默。
他没有问那银针对我的意义。他知道,问了,我也不会答。
只是定定看了我一眼,垂眸笑笑,转身欲走。
"逐惜。"我突然出声。
他回头。
"......劫天剑,被我摔破了。"
易逐惜终于一丝讶异地看着我。
对这足以叫世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却似依旧淡漠,仅仅讶异而已。
"所以,我无法用劫天剑来交换我的命。"我很诚恳地说着。
易逐惜挑眉,知我必有后话。
"也所以,你可以带我去胶州城。"
语毕,易逐惜的脸色,立即戒备地阴沉下来。
"看来,你也知道另一件誉齐国宝玄天蛊母,就在胶州城。"我笑起来,"有了玄天蛊母,和誉齐交换回碧裘珠就容易了。"
誉齐以神道治国,百姓自以为有神力相助,却不知仅是玄天蛊母威力至高,传言可杀人无形于百里。而玄天蛊母,应天地灵气而生,其威乃天下众蛊之首,却也必得天地灵秀之地以藏之。此藏地二十年一变,偶尔会脱出誉齐境界。胶州城,邻近誉齐,却在后燕境内,便是一例。
"你助我得到玄天蛊母,而让我在那之前留下你的命?"易逐惜扬眉而笑,带着轻蔑与一世傲然。
叫我脑中一热,便想起另一个,八分相似的笑容。
"放心,即使不这样提议,我也不会杀你。不会轻易杀你。"这样说着,易逐惜恨意一瞥,坐到旁处,闭目静休。
而我沉浸在那八分相似的笑容里,一手遮眼,突地便是一笑。
那是,久远前,真正的易苍。
总是喜欢侧靠在窗前,头半抵着墙,一手抱胸一手举着琉璃贡杯,缓缓转着圈,欣赏葡萄美酒在阳光下折射出的绚丽光点。
很静很柔,偶尔会半皱着眉却又勾着唇,不明所以的愁绪与动人。
易苍总是这个样子的。
也依旧是那个纵横疆场果断狠绝的男人。
有那么几次,我也会看着这样的他,忘乎所以地失神。
然后他就会柔和又狡黠地笑着回过头来,晃晃酒杯对我说:"看,多美的......"
我便回神而笑,异口同声。
"你的口水。"
"我的口水。"
两人的开怀笑意在美酒琉璃的闪动映衬下,格外耀眼。
亦薄弱得,风来即散。
易苍,就是那样一个人。
果决得可以放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所以就那样将彼此的感情牢牢禁锢在安全范围,不可越雷池一步。
天下一词已太过沉重,他的心里,再装不下任何其他。
他也不许自己,再装入任何其他。
我睁眼,从指缝看着闭目小憩的易逐惜。
逐惜,你可知。
你与易苍,并非如此相像。
所以两年前秋露堡前,我一惊勒马,便看见皇家亲卫统领之首邢长堪的长剑,抵在被挟持至此的你的颈项。
邢长堪也看出来了。
"王座!不必再愚忠了!你好好看清楚这人!他不是易......"
邢统领冲我大声吼着,却骤地睁大眼睛。
我的惊羽箭,已经掠过万千人头,射穿了他的喉咙。
听见那声闷哼,便是邢统领不可置信睁成铜铃大的眼珠。
我轻哼一声。
不是不怀疑,他是怎么连破我设下保护易苍的计策。
十七道。
天时地利人和环环相扣,算入规章制度皇宫构造太监脚程直至皇家亲卫九统领间明争暗斗的整整十七道防线。
不过不要紧。
他最终死在了我的手上。
再不去看那倒地的尸体,对上易苍,不,该是易逐惜含笑的视线。
还是一样沉稳,带着似乎总是自信与信任我的轻渺从容。
随意雍容的玄青装束,长发高扬。
见到那个笑容的刹那,便是无上的喜悦与安心。与接到君主被虏的紧急军报时天塌般的窒息相比较,叫我差一点便要确定,这种沉重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只差一点。
那笑间的那股冷清,便突然凌厉到让我发寒。
他从城头,突然飘下!
飘落邢统领旗下的军队中!
我惊惶得差些叫出声,便见到,他坐到了那六千四百军队中最惹人注目的一匹马上。
因为那马上,坐着最惹人注目的一个人。
成璧。
而这成璧,就在我那一箭的契机里,挽箭对准我!
精致如神造,却冷静到似乎没有感情的表情与眼神,即使易逐惜突然坐到他的身后,即使易逐惜从他身后极致亲昵地环拥住他,也无动于衷。
我突然,大笑。
明白了。
终于明白了。
那十七道防线,根本就是易逐惜破的。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人已然成长到如同恶魔的程度。
一夜之间,十七道计策,全线瓦解。
这需要多少的算计多少的等待多少的排布多少的静观其变当机立断。
而他突然大力提升成璧,也不是为了稳住与成璧同一条船的邢统领等人。
这成璧,根本就是他的人!
而易逐惜喜欢的,该是成璧。
我出征远讨后燕前一夜与易逐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抵死缠绵猛地浮现脑海。
又恍然便是三年前杀死沈南前不久,与沈南寻的那场云雨。
毫无破绽的,完美报复。
如此大费周章,将敌人同伴全部计算在内,最后利用自己,成就最后胜利。
瞧,我的教导,如此成效。
青出于蓝,被自己教出来的恶魔打败。
我的亲兵仍跟在我的身后。
即使迷惑间也隐隐知道敌人已突然变成帝王正统,即使胜,亦将被扣上犯上作乱的名义十恶不赦,仍没有一人后退。
何况,匆忙间我只领了一千五人马全速赶来。
以卵击石。
这一点,他也计算到了吧。
我的大笑,终于停下。
满眼,只剩了易逐惜接过成璧迟迟没有射出的弓箭,满弦如月,对准了我。
我可以躲,可以退,甚至可以再次拉弓。
但我什么都没做。
只是静静看着他眼里波光汹涌,神色狠绝。
想起他满怀着恨意,却必须情真意切般与仇人日夜相对。
何等折磨。
想着,便是风声骤响,剧痛入骨。
身下的马,顿时嘶叫人立而起!
我,再次大笑!
你,果真......
勒过缰绳,大吼一声:"全军撤退!!"
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铁桶一般,围剿之势。
所有人都明白,亦都豪言壮志,视死如归。
带着一帮如此忠义勇猛的部下,我极喜,亦极悲。
强硬命令下让他们尽力逃脱,而我作为诱饵,独自长行百里。
七公山下,青浏江畔。
长嘶马立,我回头,便是旌旗蔽空,草木皆兵。
身上大小伤口不计其数,胸口那支箭砍断尾部,仍是一动一生疼,麻木的滋滋扯肉滴血声。
转眼八年已过,仍是一肩荣耀突狼狈一身伤痛难再愈一段终于明朗却在最后生生砍断,再也见不到结局的感情。
相似,如此相似。
兜兜转转,一场空谈。
让我直想仰天长笑。
远远看着对岸急追而来的人。
黑马之上玄青一色,亦是桀骜阴冷地盯着我。
胜券在握,无坚不摧。
我就这么看着他,不知不觉,微笑起来。
用最完美的不动声色和最肆意的张扬狂傲,微笑。
他的眼里,便闪过惊诧疑惑,还有最后一刻的,不置可否解释为恐惧的爆芒。
我身下的马蹄,已经踩在了石间某处略微松软的地方。
机关启动,轰然大响!
地面剧烈震动间突然裂开无数缝隙,地面吼叫着猛然下沉。
马的嘶叫被埋在了这震天的巨响与蔽空烟尘中。
落下的时候,我仍有闲情抬头,望见那个在尘土呼啸里不太清晰的月亮。
依旧清明柔亮,辉耀天地。
转眸,便是那个急运轻功飞跃而来的玄青身影。
如何表情,却再也看不清。
我自然,不会这样轻易死。
死在自己造的陷阱里,岂不叫人笑话。
不错,这里,就是我为对付誉齐而造。
可惜尚未完工,易逐惜便已等不及了。
也所以,这世间,也只有我一人知道,该如何在这上天无路地无门的时刻逃出生天。
我可以败,却不能忍受完败。
这最后扳回的半招,便是你我这局两败珍珑的开端。
再看向此时宁静闭目的易逐惜,忽然有些恍惚。
君如夏花,吾为秋草。
隔了整整一个季节与满江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辗转相望。
无法相救,无法相暖,一语成箴。
韶华难再得。
兜兜转转再下马车,已是胶州城。
武功受制,活动倒是自如。一番梳洗整顿,便随着易逐惜进了一处相当豪华的院落。
张灯结彩华帐棱罗的里头,早已人声鼎沸。
华服公子有之,武林草莽亦有之。
我一抬眼,差点顿住脚步。
那主座右下脚,鹅衣绿裙嫣然一笑的,不是梁秋凉是谁?
"秋凉,来吃梨。"她身侧一人献殷勤。
这一声轻轻忽忽,我听见,便又是一愣。
那,不是段空游又是谁?
左看右看不见枫的身影,我扬眉看向转头看我的易逐惜。
易逐惜扫了一眼那边,对着我随意一笑,又回过头去继续走。
不是他?那枫去了哪里?
我想着,脚步跟上。
冷眼看着,又不觉好笑起来。
原来这易逐惜对着除了我的所有人都是这么笑若春风,十足的温文尔雅儒公子,再加一身再怎么谦和也遮掩不去的天生尊贵傲气,即使易了容,仍是一个点头一个笑容就惹得旁人唏嘘不已。
终于看见主位上的华服老头站起来轻轻喉,道一句:"诸位贵客久等了。"
听了好半晌,才知道原来今日这方家老爷大宴宾客,原是一场集体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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