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卫生间照着镜子,看见我满脸是血,我觉得自己刚才肯定特狼狈,特丢份儿。
我把鼻子细细地清理干净,每碰一下都感到钻心得疼。
我出去的时候意外看见韩小君了,没等我说话他先开口:"没什么背景,我给两个医药费摆平了。"他看着我的狼狈相,想忍住不笑,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讥笑的时候,喜欢狠拍大腿,表情极其夸张。这个落井下石的家伙!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脸忽然火辣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也太丢人了!许久,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韩小君转过脸,冷哼一声说:"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
这个时候,张泉走过来,递给我一把纸巾。偏着个脑袋,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很多时候,他的脸上都是这种冷漠的表情,眼神空洞无物,像是被摄去了魂。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是什么都不想,还是想得太多?
这个时候韩小君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张泉,露出不屑的眼神,问道:"你就是那个小子?甄浩那个该死的邻居?"
没想到张泉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他这种惯常的态度激怒了韩小君,韩小君二话不说扑在他身后,胳膊肘一拐将他翻倒在地。
他实在是太瘦弱了,经不起韩小君两只胳膊的力道。
我一个箭步飞冲上去,将韩小君拦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韩小君厚重的拳头打在张泉的胸口。张泉将眼睛一闭,一种听天由命的表情,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打算。我上去将韩小君拉开,他一边往前怂着身子,一边怒冲冲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张泉说:"你算是什么东西,你小子,就是欠收拾!"
"行了行了,我和他的事情,你不明白,我自己处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将韩小君推到墙边,两只手抵住他,以免他冲动之下再次出手。
可是,我只有两只手,都用在韩小君身上。
至于张泉,很想扶他一把,却是有心无力。
张泉缓缓起身,倚在墙边坐着,抬起头看着韩小君,冷笑着说:"呵,我就算是欠收拾,也轮不到你动手。"那种语气,那种眼神,实在是挑衅。
我一方面希望张泉赶快离开,平息这场纷争。另一方面,我又害怕他离开,怕这一走又找不到他。
只要他还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就安心。
韩小君张牙舞爪地喊着:"我是甄浩的哥们,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我能不能动手!"
说罢韩小君使出一股蛮力欲挣脱我,冲着我大喊:"你给我松开!"
我死死按住他,不遗余力。低声说:"小君儿,今天的事我得谢谢你,不过还是希望你不要再管这件事。"
韩小君不置可否,继续重复道:"你给我松开!"
"不松,松开了我怕出人命。"
我按住他的双手,将他围在墙上,四目相交,我可以闻到他的满腔怒火。这种姿势,这种目光,这种距离,令我十分尴尬。
韩小君狠狠地甩开我,拍了拍衣服,整理好发型。
我释然。整理容妆就表示他不会再出手了。这时候值班经理赶过来问我们发生了什么,我跟她说没什么事,朋友之间开玩笑的。于是,这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韩小君收起衣领,脸色有些难看,对我说:"不让我管我就不管呗,你跟我说就行了,何必动手动脚的,把我的衣服都弄皱了,这衣服贵着呢。"
我还来不及道歉,他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急速离去的背影,突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抓起张泉的衣领,将他轻薄的身子抓起来,怒视着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忽然露出了惊悸的眼神,那是一种少有的眼神。
不知道说什么,就不必说什么。
我就这样死死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出走廊,拖出门口,不顾周围人露出异样的目光。我就是让所有人都看到张泉狼狈的样子,将他的脸丢光,断了他的退路,如此,他以后就不必回来了。张泉突然间失去力道,就这样由着我拖拽,丝毫不作抵抗。
直到停车场,我知道他无处可逃,才松开了手。
张泉不声不响跟在我后面,像个小跟班。我偷偷地笑,我已经由下风变为上风。我把车门打开,突然转过身,目光与张泉对峙,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冷冷地问:"你站在那里干吗?"
"你送我离开吧。你把我的客人得罪了,我怕他回头找我麻烦。"
"上车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车上我们很少说话,直至开出了中山路,无路可走。
我问他:"住在哪里?送你回去。"
"住在......"张泉欲言又止。"你在前面的路口停车吧,我下车。"
我的心痒痒的,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知道他的住处了。可惜,他没有说出口,那么以后,也不可能说了。我再清楚不过,他有多么倔强。
因此,我必须抓住一点什么东西。
我必须抓住什么,我不能再次把他弄丢。
我加快了速度,车子在马路上疾驰,耳边响起呼呼风声。我把车开到大顶山的盘山公路,一个急转弯张泉跌到我的身上,之后他一直没有放手。车行至山顶,戛然停止,车内安静得可怕。他抬起头,眼中露出少有的柔和的目光,轻轻摸着我的鼻子问:"还疼吗?"
"疼。"我皱了一下眉,真的很疼,禁不起哪怕是轻轻的碰触。
"张泉?"我轻声叫道。
"恩?"
再无他言。
这尴尬的气氛让我不知所措。
"以后能不能不做这个工作?"
"为什么?"张泉仍然偏着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我顿时火冒三丈:"为什么?你他妈的让别人摸你很爽是不是啊?"
我直愣愣地盯着他,在想象他会用什么表情对付我。
我以为他会仰着脸,挺着尖下巴,玩世不恭地看着我。
没想到他把脸低下去,什么也不说。
这种反常的表情让我在心里多了一点底气。对付他,耗尽心思。
我乘胜追击,继续说:"明天你就给我换工作,找个正经的公司。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做什么不行?"
张泉无所谓地说:"既然做什么都行,那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个?"
好一个张泉,钻我的空子。
我愤忿地说:"每次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我有种搧你两巴掌的冲动!"
张泉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又是什么态度?每次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教训人的语气,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摆布。告诉你,除了年龄上的差别,我和你,一切都是平等的!"
他朝我吼叫,我有些错愕。
我从来就不认为,我高他一等。我也从未看轻他。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是想着如何引导他,如何将他从歧路上拉回来,而不是想教训他。只是为什么,很多时候我会言不由衷,劝告不由自主地变成了责问。
我深深吐纳着,试图让自己冷静。尽量平和地说:"你现在才多大,你能一辈子做这个吗?"
"那又怎么样,你养我?养我一辈子吗?"转过脸,对上他迷梦的双眼,我心口一阵刺痛。他微微眯着眼睛,幽幽地看着我,眼眶中竟然盛满泪水。车灯一照,脸上明晃晃的湿了一大片。
男儿落泪。最心痛莫过于此。
我当时差点一冲动就脱口而出,我养你!
我养你,又如何?只不过,多一双碗筷。
我想,他还拖不垮我。
所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我想,他还需要保留一点自尊心。终究,被别人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你自己有手有脚,我凭什么养你?"
"是啊,凭什么呢。"张泉吐了口气,身子滑倒在座椅上,陷了下去。
我心中一片凌乱,极力搜寻着,下一刻该说什么。
奈何,平日里滔滔不绝的我,此刻竟然词穷了。
张泉拿起车上的烟,打火机一闪,他在座位上吞云吐雾起来。
双眼一闭,神态悠然自得。顷刻,车内拥挤的空气被香烟的味道侵袭了。我轻轻咳了咳,将车窗打开,不料张泉突然用力扳住我的手,阻止我。
我不明所以,却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开窗。我越想越不对,凭什么你在那里享受,我却要忍受二手烟。
我将烟盒拿过来,欲倒出一支烟。
不料,一切就像是被安排好,烟盒空了。张泉微微一笑,将他手中的半截香烟递到我面前,揶揄道:"可怜啊,只剩下这么一点。"那表情似乎在问,我吸过的烟,你要不要。
我含上烟嘴,狠吸了一口。
他立即将半支烟收回去,吸了长长的一大口。随即,将烟嘴伸到我面前,我刚伸出脖子,张泉手一扬将半支烟拿开。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他突然间扑住我,将他含满烟雾的嘴覆了上来,我浑身一哆嗦,像是寒冬腊月被泼了冰水,瞬间被冻成冰柱,行动不能自已。
何止是行动不能自已,我的大脑也陷入瘫痪,我身上的各个部分,由不得我。
就这样停滞了三秒,我猛然反应过来。本想推开他,可是,那原本强有力的双臂却挣不脱他轻微的束缚。而他的唇,始终这般严丝密合地将我的嘴唇包裹,嘴唇喏喏地蠕动着,香烟就从齿颊间流泻出来。
恍惚间,他将手松开,我免不了心中一颤。我能感觉到我的脸和耳朵红如炭烧。
我挣开眼睛,他仍旧面不改色,用挑逗的眼神看着我。
我真的,难以招架,却要继续虚张声势。我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喝道:"你也太变态了,你这是跟谁学的?"
张泉突然表情一变,十分无辜地问:"不喜欢吗?那......对不起。"
对不起......何其荣幸听到你说,对不起。只是,争执或者反驳,都好过说出"对不起"。因为你的一句对不起,我的心就彻底软了,斗不过你。
他渐渐靠过我,目光灼灼地问:"今晚你在电话里说过,你要我做你的生意,还记得吗?"
我的心一紧,顿时失了主张。"那句话,只是我一时气愤才说出来的,我现在需要的是,和你好好谈谈。"我已经做了最大退步,张泉,不要再激怒我。
张泉笑着说:"又要做我的救世主?可是,只靠‘谈谈'是不够的。"说罢,身子紧紧靠过来,贴在我耳边说:"你赶走我的顾客,是不是要自己充当顾客来弥补我的损失呢?"
我身子一瘫无力地说:"张泉,你不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好么?"这是要求,或是请求,我无力计较了。
张泉一笑:"呵,我的态度怎么了?我对待顾客一向是面带微笑,难道你不满意?"
我深深埋下头,欲哭无泪。好吧,张泉,我彻底认输,而且,一败涂地。我竟然拿你毫无办法,要我怎么样做,究竟要我怎么样做!
拳头若是能解决问题,我现在早就打你十八遍。奈何,即使是面临拳头的威胁,你都挂着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快要被你逼疯了。
你究竟,在乎什么。
我一边掏出钱包,一边有气无力地问:"告诉我,需要多少钱才能成为你的顾客?"
"六百。"张泉脱口而出。
我苦笑,如此高昂的"谈话费",我还是第一次给付。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大方。
我拿出一千两百块,对张泉说:"这是两次的价钱,我现在给你。但是我今晚没兴趣,你要答应我,做我生意之前,不能让别人碰你。"
他轻蔑一笑道:"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六百块除了陪你聊聊天,打打飞机,还能干什么?"
"好。"我只能苦笑。
真他妈的矜贵!
他将钱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随后露出一种特别真挚的笑容,说道:"谢谢你。"这种难能可贵的真挚的笑,是他第一次馈赠给我的,反而给我一种做作之感。
我想,钱的力量终究是最大的,可以买来笑,也可以买到其他任何。他不是给我面子,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抿着嘴,微微眯着眼睛,这种样子实在是......太迷人了。如此游刃有余的表情,这一定是他惯用的伎俩,他对任何一个顾客都是这样笑,当然也不会吝啬于我。
突然间,毫无预兆地,他粘在我的身上,两只手在我身上乱摸一气,他亲吻着我的脸,我的下额,我的脖颈,湿润的口水在我身上留下印记,他在我的脖颈上肆意啃咬,一口一口,连皮带肉,似乎要将我吞下去。究竟有怎样的怨念,使得他恨不得把我生生地吞下去。
我顿时成了一桩木头,任由他摆布。
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被动,像临刑前的犯人,等待发落,生死由天。
他亲吻着我的耳垂,用温柔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可是,我已经不愿等待了,我不喜欢拖欠,今晚就给你!"说罢,两只不老实的手开始解我的腰带。我听到"咔咔"两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我是在做什么?
我何时让步如此了?即使再迁就,我也有我的底线!
我狠狠地推开他,他毫无预料,身子跌到车门把手,骨头磕得咯咯直响。我怒吼一声:"你给我--滚!"声音鼓动着耳膜,连我自己都感到惊悸。
对不起,惟有如此。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身体的某个部位,起了强烈的变化。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张泉被震慑住了。他大概没有料想到,一向和气的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现在若是有干柴,我的怒火大概可以将它们焚烧。
张泉将眼睛挣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神中,百般复杂。只不过与他对视几秒,我已经把持不住。那是一种,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让人心疼的眼神。
我转过脸,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似乎被抽去了筋骨,力气全无。向左还是向右,谁能给我一个方向。
片刻,我听到车门开启的声音。忽然一种绝望之感袭上心头。我知道,一旦这道门被打开意味着什么。我和他之间,就此结束了。
那就结束吧,我不亏欠你什么,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车门"咣当"关闭,我狠踩油门,疯了一般颠驰在盘山路上,丰田车被我开得像气垫船。车子和人都买了保险,死就死吧,已经是魂飞天外。车后的那个人,管他如何呢。跳下山或是滚下山,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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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了不到一分钟,我就坚持不住了。抵不过,一个"不忍心"。突然一声刮耳的尖锐鸣响,车子在柏油路上拖行了两百多米终于停下。仿佛心脏也跟着一起停止,多希望整个世界,止于今夜。
偶然间抬起头,从车镜中看到不远处一个疾速奔跑的身影,他的长发和衣服都被自身所带的疾风吹得四处飘散,两条修长的退像机器一般以同样的频率快速轮换着,这种速度,有种和汽车叫板的架势。
我再也忍不住,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溢出来。
我立刻打开车门,朝张泉的方向狂奔而去。